第五章 以人類之身死去

又是一個岔路，但方星沒有絲毫猶豫就選擇了右面那條。因為方星那淡薄到幾乎為零的野外求生知識，等到他意識到在迷宮行走應該記錄來路這一常識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之后的事情了。

他也曾有過原地打轉的擔憂，“既然沒有什么地方比現在的位置更差，那記走過的路又有什么用？”當他想透這一層，便像輕易打倒了一頭雄獅一樣的充滿成就感，更加抖擻著精神繼續向前走了！

而他也確乎是相信自己走在正確的道路上，因為地上草坪愈加稀疏，遇到的野獸愈加兇惡且頻繁，就連周圍的荊棘都變得暗淡，不是由于季節的變換造成的凋零，而像是單純的灰色生硬的附著在了上面。

方星經過三個月的游蕩，終于走到了這片徹底荒蕪的地方，沒有一只野獸，也沒有一根野草，只有黑到令人心慌的荊棘圍墻，又經過兩天漫無目的地行走，就在他考慮是不是要回頭補給的時候，他見到了一頂突兀的帳篷，這一發現讓他精神一振，三步并兩步地跑到了帳篷前。

這頂帳篷以獸皮作帆布，獸骨為骨架。整個帳篷密不透風，就像一道帷幕隔開了內外，劃開了兩個世界。

方星激動而又恐懼的站在門外，口中高喊著：“有人嗎？”，手上去掀門簾，只是不曾想到，當門簾一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那股潮濕獸皮的腥臭，人類污物的騷臭融合在一起，熏得方星連連干嘔。

正在方星被這臭味熏得睜不開眼的時候，一道人影如鬼魅般沖到了方星面前，雙手緊緊攥住方星的手腕，他的雙眼放著綠光，那種光芒方星只在最兇狠的野獸身上見過！

“水！我要水！”那人發出了干澀的活像鐵銹的聲音。

方星急忙解下了用動物內臟做成的水袋，那人一把奪了過去，胡亂的往嘴里一塞，只聽得嘟嘟咕嘟的吞咽聲，那水袋就癟了下去。

這時方星才有機會打量來人。這人衣不蔽體，但從僅剩的沒有被污垢覆蓋的地方還是可以勉強看出來是一身軍裝。說他骨瘦嶙峋都只能說太過看得起這個成語了，他幾乎已經是只剩下了皮膚和骨頭，他的骨頭粗大，皮膚干癟又耷拉著，過去他一定是一個高大而強壯的人，但現在他看上去就像一具干尸！方星甚至懷疑他是怎么活下來的。

方星心疼的看著他，一半是因為他身上遭受的苦難，另一半是因為肉眼可見減少的水，那是他一點一點將野草碾碎滴到水袋里的。

他喝到水再也倒不出來，再用舌頭小心翼翼地舔了一下袋口，把最后一滴水卷入口中，干裂的嘴角上翹，臉上露出了滿足的表情?！爸x謝！謝謝！你可真是個好人！”他的聲音在經過水的浸潤后感覺柔和了很多，他雙手握著方星的右手，不斷的鞠躬。在他彎腰時看到方星腰上別的水袋和臘肉，臉上流露出渴望的表情，但當他站起身時就只剩下了卑微與恭敬。

“您、您能給我塊肉嗎？”他扭捏道：“我、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是我已經好久沒有吃過東西了！”他伸出了食指，“一小塊！一小塊就行！”

方星怎么可能拒絕這樣一個可憐人的請求呢？方星遲疑了一下，給了他一塊不大不小的肉，那人接到手里就迫不及待的放到嘴里，風卷殘云般一塊臘肉就下了肚，吃完他還懷著悔恨與朝圣般的心情舔舐著手指。

“我叫史麥戈，你呢？”吃完久違的飯，他終于有精力把注意力轉移到除食物以外了。

“方星?！北M管方星是如此渴望和別人說話，但要真和別人說話時他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了。

不過還好，史麥戈是一個健談的人，“你是怎么來到荊棘迷宮的，對！我們叫這個該死的地方荊棘迷宮。你知道，這里全是荊棘，又是個迷宮。你問我們？啊，對！我還沒自我介紹，我是撒魯國海軍中尉史麥戈?！彼吹搅朔叫求@訝地臉色，搶先說道：“對，就是那個執行任務結果遇到地震的那艘軍艦上的軍官。外界一定炸開鍋了吧？我和隊友們都猜測戰爭已經開始了！”

不待方星回答他又自顧自說道：“唉！這個該死的地方！我的隊友，我的隊友……”他一臉驚慌地看著方星，“對??！我的隊友去哪了？”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來回地踱步，嘴里不斷念叨著“他們在哪里、我為什么在這?！敝惖脑?。

方星從沒有想象過會出現這種狀況，驚訝地看著史麥戈。不久后史麥戈雙手一拍，興奮地跳起，像是做了什么決定，亢奮地對方星說：“對了！我的日記，我的日記上一定記著呢！奇怪，這我怎么都能忘呢？我的精神一定出問題了！不過沒關系，你在這里等著就行，我馬上就出來！”

方星很想告訴他自己對他的隊友去向不感興趣，但是史麥戈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說罷就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帳篷。

“等著急了吧？”不一會，史麥戈激動又緊張的聲音在方星背后傳來，“千萬別回頭??！”

方星感到莫名其妙，但還是隨口應到“嗯?！?/p>

史麥戈緩緩走到方星身后，嘴里喃喃著：“別回頭啊，千萬別回頭啊?！?/p>

方星甚至能聞到他身上的臭味，方星的本能告訴他有什么不對，方星一轉頭，頓時嚇得他汗毛倒豎！只見史麥戈雙手舉著一根骨棒向著方星頭頂砸去，這要是砸到方星的腦袋上，必定會頭破血流！電光火石之間方星只來得及向右扭頭，只聽到“咔嚓”一聲脆響在方星耳邊爆炸開，接著就是左肩傳來的刺骨的痛。

出乎兩人的預料，斷的不是方星的肩骨，反而是史麥戈手中的骨棒。史麥戈知道自己體力不支，支撐不了多長時間。他目露兇光，右手一抽一送，斷裂后全是尖刺的骨棒直奔方星喉嚨！

腎上腺素飆升帶來的刺激讓方星清晰地看到鋒利的骨刺在自己眼中逐漸放大，突然骨刺停滯了！原來是方星的右手抓住了棒身。史麥戈一聲怒吼，雙手推著骨棒想要將它扎進方星的身體！

方星被推的連連后退，沒曾想腳后跟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后倒去。這一變故完全出乎了兩人的預料，骨刺卻不會感到驚訝，還是毫無感情的一往直前，方星頓時感覺臉上一涼，然后重重地跌到了地上。史麥戈順勢反握骨刺，向地上的方星扎去。

“不行！要掌握主動！”方星在危機關頭反而變得冷靜！他硬撐著用受傷的左手對著骨刺一拍，史麥戈身體頓失平衡，接著充滿了憤怒的一拳狠狠地打在了史麥戈的肋骨上。史麥戈那菜綠色的臉頓失變得如豬肝般的紅色！方星怎么可能放棄這樣的機會，不顧史麥戈的哀嚎，雨點般的拳頭狠狠地打在了史麥戈身上！

“為什么？”方星怒吼道！他除了后怕外，更深刻感知到的是被欺騙和背叛的委屈和憤怒！

“對、對不起……”史麥戈揮舞著瘦弱的手臂求饒。

“為什么？”方星不依不饒。

“肉……”這會斯內克已經出氣多進氣少，勉強說出了個字。

方星如遭雷擊，慌忙地后退了兩步?？粗鴾喩硎茄氖符湼?，突然胃里一陣翻騰，差點吐了出來。他茫然的看著自己的雙手，骨節通紅，不知是他的血還是自己的血，方星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能對人類下手這么狠。

史麥戈生怕方星不停手，顫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本書，哀求著方星，“放過我。這是我的日記。這是我的一切了！”

方星想說些什么，但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

“求求你了，收下吧?！彼箖瓤艘詾樗幌敕胚^自己，幾乎要哭了。

方星用復雜的眼光看著史麥戈。史麥戈繼續哀求道：“求你了?！?/p>

方星一聲嘆息，接過了日記。

迷宮又恢復了平靜，方星像一條受傷的狼，在默默舔舐著自己的傷口，史麥戈則保持著被打的狀態，躺在地上，出神的望著天空。突然他站了起來，發瘋似的沖向方星！

方星拽住了史麥戈的衣領，吼道：“為什么？”每問一聲，就有一枚拳頭落在他的臉上，相比于剛才被背叛的憤怒，現在方星感到的是弱者向強者挑釁的，被蔑視的憤怒!

“對不起……”史麥戈的眼睛亮了起來，像是大夢初醒一般左右打量著，語氣中含著歉意與解脫。

但這三個字在方星耳朵里卻是踐踏他的尊嚴的嘲諷，他的怒火抑制不住，一腳就將史麥戈踹飛了出去，將那頂可憐的帳篷砸塌，就像一塊破抹布。

就在方星以為史麥戈可以清凈一會的時候，他驚訝地看到史麥戈干瘦如骨架的雙手支撐著骷髏樣的軀體，努力的想要站起來，鮮血汩汩的落在獸皮上，集成一個個血泊。他不明白史麥戈為什么要這樣做，只是傻傻的看著。

史麥戈像一個搖搖晃晃的醉漢，又像剛剛學會走路的嬰兒，但他終究是站起來了，但很快又跌坐在地，嘴里不住地喘息著，像是要把肺給呼出去。他抬起頭看著方星，嵌在顴骨里的眼睛散發出光彩，就像一個精神飽滿的人類。

“對不起?！彼Z氣平和灑脫，“我就像做了一個夢，現在才醒過來。只是想不到我竟然做了這么惡心的事?！彼肿猿耙恍Γ骸澳阍辉徫叶紵o所謂了，反正我就要死了，不過你也不用自責，你不殺我，我肯定會殺了你，這片土地就是這樣的，只是……”史麥戈有些哽咽，“只是你要一直往前走，千萬不要停下來，不然我就是下場，你看！我什么都沒有了！連人的尊嚴都沒有了！”

方星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因為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表情。他死了，他曾經或許是一個偉大的戰士，但是饑餓、孤獨徹底打倒了他。自己也會成為他這樣嗎？方星猛地打了個冷顫，將這可怕的想法甩到腦后，繼續頭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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