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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究失去了你

《山的那邊有些涼》 張灣老七/著, 本章共17238字, 更新于: 2021-11-21 19:40

山的那邊有些涼

一、我終究失去了你

引言:

中華人民共和國紡織工業部

1、1949年10月設政務院紡織工業部

2、1954年9月為國務院組成部門

3、1970年4月與一輕部、二輕部合并為輕工業部

4、1978年恢復紡織工業部

5、1993年撤銷,成了中國紡織總會

6、1998年3月改組成國家紡織工業局

國企改革,壓錠、減員、重組,部分困難企業退出

7、2001年2月撤銷,成立中國紡織工業協會

紡織行業自此進入了由社會中介組織進行服務、協調的行業自律

1992年9月省輕紡廳迎來了二十余名紡織院校畢業生,最終分配到黃河絨線廠的就有九人,作為十幾個廳屬紡織企業里效益最好的單位,最初兩年我們幾人還是享受了一些天之驕子的紅利,在住房、工資待遇等方面都有所照顧。

國企的日子比較好過,工廠產品單一,技術也比較成熟,所謂的車間工藝員,只不過是接到技術科新批號工藝單后,做縮率調整參數,監督試驗員執行就可以了。工作單一而業余生活卻不枯燥,一下班不是喝酒就是折牛腿,再或者打臺球看錄像。很快耗盡了“經濟獨立又單身”的黃金時光。

在女工集聚的紡織企業,又兼大學生身份,找對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慢慢的九個人里只剩下張萬仁還留守在集體宿舍。我和張萬仁分到了同一宿舍,因為老家都在幾百公里外的山區,每到周末,整個單身樓只剩下我倆,相同的背景共同的環境,關系自然更密切一些。起初問及他不找對象的因由,從言談中理解為還沒有擺脫學生時代“愛上一個不可能在一起的人”的陰影;在后來問及,理解為家庭狀況的影響;慢慢的又理解為企業效益不景氣的因素干擾,總之在臨近破產時他還是單身。

1996年我們廠面臨破產重組已經不能正常生產了,由于所學專業限制我們大多還是選擇到一些民營紡織企業打工。我和他分別在蘭州兩個公司重操舊業,平時忙于工作很少見面,大家只有在春節聚會聊聊過往。經歷過下崗就業的人都知道,讓人最迷茫不知所措的是突然間失去工作的那段時間,“大不了重新再來”當歌曲唱唱還可以,真的把習慣了的生存方式改換頻道談何容易!經過兩三年反復的就業失業的磨合,大多數人都能夠重新定位找到適合自己的崗位。1998年9月的一天我接到他辭職回家的電話,在火車站旁邊的小餐館踐行,很羨慕他有勇氣離開熟悉的行業去創業。

2001年的冬天,和朋友的一次聊天中聽說他重病臥床不起,我便以探親為由請假回來專門到了他的住處,開門的是他老家來的侄女。他已經到了沒有外力不能坐起的程度,面色蠟黃,手背的青筋像老樹藤一樣蔓延到小臂??吹竭@個和我一樣經歷的小伙子如此模樣,我心酸的測過頭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他背靠疊起的兩床棉被和我聊起了很多,他的侄女說好久沒見老爸這么精神過,囑咐我留下來吃飯后便出去買菜了。他主動的說出這幾年沒有結婚的原因,仔細聽來和很多故事片的橋段大同小異----等一個人。我問怎么不去她家尋找?他說去過幾次她家,得到的答案是高靈珊又出去打工了,具體地方不知道,他明白家長是不愿意告訴他,臨出門時他把家里的地址留給了她的母親,希望她可以聯系到,好幾年沒有音訊,估計這條線索沒指望了?!鞍萃心阋患?,你在蘭州紡織行業工作,留神打聽一下她的著落。知道自己接了一個大海撈針的任務,看到他的境況還是答應了。

我所在公司近幾日停產等待加工原料,在和幾個職工閑聊中大概講了張萬仁托咐的事情,正好有一個小姑娘說有老鄉在那個公司上班,乘著休息我們便去了一趟,希望找到一些線索。

蘭州飛躍紡織有限公司的規模在當地很有名氣,門衛得知探訪原因讓在門房等候。我問了一些張萬仁的情況,門衛工作時間不久,并不認識。這時進來一個戴著墨鏡,一身酒氣的中年人,年輕門衛緊張的站了起來,我判斷這人肯定是各領導,為了不給門衛增添麻煩,自報家門說出了和張萬仁的關系。中年人是主管后勤保衛的主任,知道我的身份后很熱情的讓座,并讓我稍等就出去了。

不長時間我被請到了老板辦公室,原來這個公司正在擴大規模,張萬仁走后也換了兩個生產廠長,總是不盡人意。老板還是很欣賞張萬仁的工作能力,知道我們是同事,決定開出遠高于我現在的工資待遇,聘請我到飛躍紡織。

兩個星期后我跳槽過來主管生產了,經過一個多月的過渡站穩了腳跟。工作之余,在和多名老員工交流,結合張萬仁的講述后,逐漸了解掌握了他倆的交往歷程。觸景生情,時不時心生感慨:“高姑娘??!你在哪里?可曾知道有人念念不忘,一天又一天?!?/p>

1996年初秋,我走進了事先聯系好的蘭州飛躍紡織有限公司,老板正在與客戶談事,相互握手寒暄幾句后指派一個白白胖胖年齡在三十歲上下的小伙子帶我先去熟悉環境。紡紗廠由毛條紡紗兩個車間組成,雖說只有1000錠規模,流水線還算完整,擋車工年齡大多不超過二十歲的模樣,統一穿黃軍裝戴白工作帽,這與我所經歷過的身穿白圍裙頭戴工作帽的成年紡織女工區別明顯。半個小時參觀結束后我們來到給我安排好的宿舍,客套了幾句后他便出去了。不知道老板何時召見面談,我盤算著如何應對可能的問題,躺在床上抵抗著二十幾個小時車輛顛簸帶來的疲倦,瞇著眼睛等著。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姑娘敲門帶我到了會議室。老板點頭示意就坐后會議正式開始,首先是主管市場營銷的李經理介紹近期公司產品銷售情況,成都、昆明、蘭州三個銷售點第一次送達的純毛、混紡產品還剩余一半,這次發過去的三十噸一個月過去了銷售不到五噸,主要問題是絨線粗細不勻、重量時重時輕、品種包裝混亂等問題。他指著茶幾上的幾種絨線說:“這里是市場上銷售最快的河北、天水兩地的同類產品,你們看看!”。老板看著樣品說:“呂廠長你分管紡紗,給大家解釋一下?!蔽疫@才主意到緊挨著老板桌坐著的一頭白發,眼睛有些突出不停抽煙的呂廠長?!皣a羊毛質量不行,員工操作不熟練?!眳螐S長頭望著天花板無奈的說。老板望著帶我參觀的小伙子提高了聲調說道:“關經理你全面負責公司生產,投產大半年了,每次都是原料、員工的原因,你想過解決的辦法嗎?這樣下去等不到問題解決公司怕是要關門了!”在沉默了幾分鐘后老板這次才把我介紹給大家:“這是從大企業聘請的張工,希望各部門配合把我們的產品質量搞上去,這些樣品你拿去明天做出一些小樣,我讓客戶驗收,有什么要求你直接找關經理?!睂擂蔚臅h氣氛在老板接到一個電話后結束了,我抱著樣品跟著呂廠長到了紡紗車間主任辦公室。

“去把所有管理人員叫來開會”呂廠長邊說邊摸出一支煙點了起來,車間主任郝英點頭打完招呼讓座后出去通知相關人員,我在對面的椅子上隨手翻著樣品。郝主任和質檢員比一般員工大不了幾歲,保全隊長三十出頭,和呂廠長以前都是同一個紡織企業下崗職工。人員到齊后呂廠長把尚未吸完的半截香煙扔到地上,用腳旋轉幾個半圈滅火后環視一周后說:“今天老板又開會說到我們紡紗廠,產品銷售不出去的原因都歸結到我們身上,大家沒日沒夜的付出全被否定了,今天請來高手,希望大家配合把質量提上去?!眳螐S長說最后一句話是目光落在我身上算是介紹了。郝主任插嘴道:“你就沒說我們擋車工招來兩天就上崗操作的事情?關經理也沒說我們的困難?”呂廠長搖著頭起身說:“你們研究新產品吧,我有事先走了?!逼缴谝淮斡龅竭@么尷尬的所謂會議,我正式向班長以上的十幾個管理人員介紹了自己及這次來的目的,話沒說完郝主任發話道:“大家都很忙,你需要什么直說?!蔽姨岢鲂枰粋€實驗員配合工作,郝主任笑著說你到實驗室去,那有跟班實驗員,話到這里就算是會議正式結束了。

保全隊長領我到了隔壁的紡紗實驗室,里面坐著一個皮膚紅里透著黑的小姑娘,他遞過一支香煙點燃后說:“這是乙班實驗員小朱,張工需要機修工盡管找我?!蔽冶硎玖烁兄x,了解了一些紡紗廠的生產情況,隊長出去后便開始了工作。幾個暢銷的絨線樣品平攤在實驗桌上,逐一做捻度、纖維細度等對比實驗,不僅感嘆:一斤澳毛三四十元,即便是新疆改良毛也有三十元,而這些很接近純毛絨線的樣品標價卻僅僅是二十五元。我要做的也就是用專業知識把各種廉價原料通過組合搭配仿造成暢銷品而已。我領著實驗員小朱來到“庫房”挑選原料準備做縮率實驗打小樣,等染色色差實驗出來后從混條機開始加工。

總共兩個品種四斤多點,開好工藝單讓小朱和修機工按工序一道道去做,我困倦的沒法繼續工作,交待后回宿舍去了。等四個多小時從宿舍來到車間,早班已經交接班后下班了,來到實驗室發現桌子上放著做好的縮率試驗產品,拿起一看我冒出一身冷汗,這哪里是我要的樣品!更像是一團亂麻。我叫來已經下班的實驗員和修機工詢問,小朱一臉委屈的說按工藝單搭配了原料,有段時間郝主任讓頂替請假的擋車工擋細紗機了,修機工說改好牽伸、捻度牙后維修其他設備了,中間只有呂廠長在旁邊。我盯著像亂麻一樣的實驗品發起愁來,滿腦子想的是明天如何順利交出樣品,煩惱之際實驗室門開了,一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小姑娘走了進來,中等身高,清澈明亮的瞳孔望著我,薄薄的雙唇如玫瑰花瓣嬌嫩欲滴,似乎是多年舊相識見面,一肚子話要說?!澳闶菑埞ぐ?!我是中班實驗員高靈珊,聽他們都說來了個工程師,我正到處找你呢!”如百靈鳥鳴唱,似是嗔怒抱怨又恰盼望等待的語調讓人不忍拒絕。人與人的交往眼緣很關鍵,有些人第一次見面就很舒適,我不知哪來的信任一股腦把今天的經歷告訴了她,“我幫你做吧,你忙了一天快去休息吧!”她笑著說。

又到原料庫拿了與上次一樣的原料從頭道工序開始親自做起,高靈珊雖然從沒做過類似實驗,絲毫不影響配合的默契,車間噪音很大,我們只是偶爾交談一些和實驗有關的話題。等到夜里十二點上夜班的職工來交接班,實驗才完成大半,正當我等著夜班實驗員時高瑩笑著又來到跟前說:“我下班也睡不著,陪你做完實驗吧!”避免重新給夜班實驗員重新交待的麻煩,也就沒有客氣。晚上兩點多終于把樣品拿到染整車間安排完成染色烘干了?;厝バ菹⒌穆飞纤錆M期待的說明天緊倒班,她上早班時就可以看到今天的成果了。知道中班倒早班她只有三四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我很是懊悔。

第二天一大早我提著樣品來到老板辦公室,在銷售人員、幾個大客戶、老板、白經理等人反復對比討論聲中我像一個裸體的美女被鑒賞家們這掐掐那捏捏,不時的陪著笑臉相迎奉承。在最大的客戶臨夏一個兔唇的馬老板聽不大清發音的拍板中得到了肯定:“和這個一樣的成品我要十噸”懸著的心終于落地了,在備料的近段時間老板決定讓我先組織一批由蘭化公司化纖廠生產的成品晴綸膨體條做一批純晴綸毛線,由于化纖縮率大,紡紗造成的弊端都會掩蓋。當原料直接拉進前紡車間進行混條生產時卻找不到實驗員,詢問郝主任后得到的答復是請假的人太多,把高靈珊調到細紗機了。由于我只是負責工藝,也只有把控自己的責任范圍,生產間隙到細紗機邊給高靈珊打了個招呼,她一如既往的笑語盈盈道:“聽主任說你把這批生產結束就要走了?”我模棱兩可的答道:“走的可能性很大,一般把生產理順就該走了?!薄安灰獌染?,我們打工的干什么都一樣?!彼倪@句話倒使我更內疚了,就這樣我大部分時間在車間里做實驗、把質量關。兩個星期后老板高興的告訴我這一批出貨很快,市場搶購一空。我知道自己占了原料的便宜,算是站住了腳。在只要結果不管過程的老板看來誰做的產品賣的快誰就是高水平,他再也不聽呂廠長的員工操作不熟練原料問題等客觀原因。

金城飯店的門童一個弓腰有請的迎賓姿勢讓我神情尷尬不已,大廳鋼琴曲襯托金碧輝煌的裝飾更使我相形見拙,這哪里是一頓便飯,身穿工作服我顯得格格不入,司機領到門口就回去了。老板左邊一個空位子,旁邊是染整廠長;右邊坐著呂廠長、旁邊坐著主管后勤的老板叔叔黑主任,背對門口坐著白經理。白經理讓我在老板旁就坐后人算是到期了,老板首先發話:“公司開業大半年了,在這段時間感謝呂廠長為公司正常發展拋家舍業,您的付出有目共睹,今天借此機會表示感謝!”大家都跟著舉起酒杯表示感謝,老板頭偏向我這邊繼續道:“公司繼續發展壯大必須要引進專業人才,幾天我們聘請張工一方面減輕呂廠長工作壓力,更希望借助他的專業知識不斷開發出新產品。我以后工作的重心將放在外圍,公司的生產請各位廠長協助白經理全權處理?!憋埦值母裾{基本定了下來,實踐證明以后的工作基本都和白經理打交道,我在公司的兩年多時間里這也是老板唯一一次喝酒,唯一一次專門組織參與生產的活動。后半場通過酒精的發酵幾乎在呂廠長顛三倒四的話語中結束。第一次召開由全體管理人員參加的紡紗廠大會由白經理主持,主要宣布了公司任命:郝主任主抓勞動紀律、生產任務;趙隊長負責設備保養;我主抓產品質量并全面協調管理紡紗廠工作,呂廠長協助趙隊長維護技術含量較高的修細紗。

穩定職工隊伍成為當務之急,公司員工大多來自周邊縣市十七八的小女孩,招來一批來尚未熟練操作便隨意離職,繼續招繼續離,始終處于混亂狀態。在實驗室里我召集實驗員、質檢員、保全隊長等討論培訓新員工事宜,“嘭”的一聲響,郝主任跨進來鐵青著臉質問:“張廠長生產任務這么緊張,有幾個曠工沒來的擋車工,你讓她們都去頂剛吧,哪有閑時間聊天!你看呂廠長這么大年紀了都幫著整理紗管?!痹谒赖哪抗庵聟娜艘涣餆熍芰?,我氣憤的站起來說:“這個廠我說了算還是你說了算?這種天天頂班加班的狀態還要到什么時候?”她轉身走了出去。

晚飯后我到細紗車間解決斷頭率問題,來到實驗室看實驗數據時高瑩正好抱著幾個取樣點的紗管進來做不勻率,看到我時她以往陽光的笑容充滿了憂郁,坐在我的對面講述著她的擔憂:“下午呂廠長和郝主任找白經理反映了情況,回來后告訴大家白經理對我不積極組織生產很生氣,郝主任說公司現在最擔心的是人員穩定,如果呂廠長和她不配合離職,大批當時組建時的熟練職工都走,老板也會權衡利弊重新考慮任命?!蔽覇査拇蛩?,高瑩說只要你在一天我就聽你安排,至于你走了我的工作也無所謂,一來我也是公司成立時送出去培訓的老員工,另外家里也介紹對象催著讓回去呢!這時庫管員到車間叫我到白經理辦公室去一趟。我把自己的一些想法告訴白經理,他客氣的說辛苦了一天早點休息,明天了我們再談工作,說完急匆匆開著車回去了。

公司的廠區占據著三分之二的面積,東邊是一幢臨街的二層樓房,整個一樓是女工宿舍,通向二樓的樓梯在正中間,左側是兩人一間的管理人員宿舍,右側是各單位辦公室。雖說紡紗廠長的辦公室和我的宿舍在一層樓,為工作方便我大多時間在車間實驗室,廠長辦公室只是接待客戶時使用一下。我的房間配有唯一的電視機,每晚隔壁總有幾人過來往往到半夜電視劇結束才離開。早晨起床還沒洗漱白經理就敲門進來,把昨晚找老板商量后的決定通知給我,大概意思是生產方面一切按我的想法執行,郝主任雖說年齡比員工大三四歲,老板創業時就帶在身邊,工作能力是可以肯定的,通過一段時間磨合會融洽合作的;如果設備方面趙隊長能拿的下來,呂廠長可以考慮讓回家。這些工作公司來做,我只管放開手腳去干就是了。

紡紗廠臨時三班壓縮為兩班,操作不熟練的員工和新招人員專門組織為期半個月的培訓,條件成熟恢復三個班次,我的初衷是解決新工倉促上班帶來的安全質量隱患,可事與愿違,隨著生產任務的吃緊公司把一個班八個小時逐步延長為九個十個小時以上,再也沒有恢復三班倒了,看到職工長時間工作的疲憊我也是愛莫能助,這是后事了。呂廠長走了,郝主任繼續工作。

由于人員流動大,幾乎每星期都有或大或小的操作事故發生,也有休息不足導致白天工作精神分散造成的安全事故??偸浅宰≡诠鹃L時間沒有徹底意義的休息,精神十分疲憊。

周天公司除生產車間外,行政管理人員都正常休息。來公司幾個月還沒有到過市里,吃過午飯后到車間安排好工作我走出了公司,順著馬路向市場方向走去,隱約感覺斜對面77路公交車站一個人向對面招手,我回顧四周確定十幾米內就我一人,“難道是給我打招呼?”我疑惑的走了過去。一個熟悉的笑容逐漸清晰,乳白絨衫搭配緊身牛仔褲,微風吹動下的披肩長發磁石般吸引你去雙手歸攏,高靈珊迎面笑語盈盈問道:“張廠長到哪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身著便裝凸顯嬌美身姿,充滿陽光活力四射的她,感嘆被肥大工作服長期包裹簡直是暴珍天物?!暗剿奶庪S意轉轉,你換了衣服我都沒認出來”我笑著說。從她略顯尷尬的表情看出,她的招手只是禮節性的打招呼,我卻理解為叫我過去!“蘭州你不熟悉,我帶你到西固城轉轉吧”。說話間公交車到站,我鬼使神差般和她一道擠上了77路公交。

深秋的西固公園只有垂柳的枝葉頑強的依附著枝干,西風吹過面頰一個涼字已不能包容,來到湖邊已有冬天的味道,望著她顫巍巍堅持行走的模樣,一種攬入懷中給予溫暖的念頭突顯,脫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幾番推讓落在了我的手中。一路上說著一些車間趣話,往往因某某人的窘態哈哈大笑,我隨意問到她曾告訴我家長介紹的村長兒子,因為村長年齡大了兒子接班的可能很大,一個有前途的青年,全家都很愿意,“你的村長沒讓你回去嗎?”她抬起頭不可思議的看著我說“想回去還要等到今天嗎?”一行熱淚流了下來,這使我意料不及,盡手足無措起來。一陣相顧無言的沉默后她問我和白經理介紹的對象處的怎樣,我詫異的反問道:“你怎么知道的?那只是她的表妹來公司玩耍,一起吃了個飯,白經理或是有意,可兩個人處對象終究是要有感覺的,他的表妹嫌棄我的酸秀才氣,我倒厭倦她的驕橫野蠻公主樣?!备攥撘е齑讲环獾睦^續問道:“你老家該有女朋友了吧!”這倒引起了我的愁緒,家中白白供養我上了個學,國家分配的單位破產了,我說是干部卻沒有固定工作,說是農民又沒有耕地,不僅長嘆一聲。

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她抬頭深情的望著我,似乎尋找安慰的通道,我猛然轉身把她攬入懷中,情不自禁親吻了冰涼的額頭。男女關系像是電腦的屏保,你不去觸摸也許它永遠處于待機狀,點一下就有了內容。愛情的甜蜜就是最初的那一個吻,貪心的再去摸摸繼而有了占有欲望,那便是蜜多了不甜。下了77路公交車她先進了公司,十幾分鐘后我回到了宿舍。

自三班運轉改為兩班次生產后,人員的緊缺矛盾得到了緩解,帶來的負面影響是有效的生產時間壓縮,產量又達不到要求,最有效的也最簡單的方法是延長勞動時間,在與待遇不能同步時,強有力的鐵腕管理應運而生。

實驗室與主任辦公室用裝飾木板隔離,隔音效果極差,我們在做實驗時主任辦公室呵斥聲與時斷時續的抽泣混雜在一起不時傳來,突然安靜下來大概是郝主任氣呼呼拿去茶杯喝上兩口的時間,繼續開罵表示事情比較復雜。安靜沒有一分鐘實驗室的門開了,一個皮膚紅里透著黑的,滿臉淚珠的姑娘怯怯的走到桌前,“不要激動,你先坐下慢慢說?!?從長相行為舉止幾乎可以準確判斷這是一個招來不久的新工,高原山區的顯著特點是孩子本該嬌嫩的皮膚往往帶有皮膚皴裂的紫紅色,女孩子大概在城市生活一年就基本該觀。從斷斷續續的表述中我基本了解到,小女孩剛來半個月,還沒來得及調換到一個班次的宿舍,晚上沒休息好影響到白天的狀態,上班打瞌睡時被郝主任發現,扣工資警告,讓過了找我給予處理決定?!澳阍趺赐砩喜缓煤眯菹??”,小姑娘怯怯的說:“晚上宿舍中班的員工都去上班,開始她一個人睡覺,兩個小時后有個員工請假回來,半晚上吱吱呀呀的搖床聲弄得她又嚇又怕幾乎沒有合眼?!毙」媚镱澏兜膸в袧夂襦l音的表述我沒有完全明白,“床響動有什么可怕,修一下就好了?!蔽以捯魟偮?,質檢員捂著嘴笑得頭伏在桌上,旁邊高靈珊用腳踩了我一下嬌羞的忍住到嘴邊的笑聲,小姑娘宭迫的低下頭?!澳銊倕⒓庸ぷ?,要理解領導的良苦用心,注意力不集中發生安全事故可是天大的事,先好好上班,我下去了解清楚再說?!贝虬l走小女孩,實驗室只剩我倆后高靈珊才說出讓我詫異的實情。好多沒有條件在外租房子的男女職工,往往在宿舍沒人的情況下偷偷約會,這已經是不公開的秘密了?!斑@個公司這么亂,老板怎么不整治呢?”我懷疑的問道,她不屑的說:“都一樣,我一個老鄉在隔壁紡紗廠上班,她的一個舍友把孩子都生在廁所里了,在老板不斷追問下知道了那個已經辭職幾個月的男朋友,按照女孩告訴的地址,工廠組織專門人員開車去找,到了地方一打聽竟然沒有這么個人?!?/p>

男女感情的微妙往往在肌膚之親的程度體現,用納米計算還要保留小數點后幾位。相互欣賞只是說些曖昧的話,摸過手便可以竊竊私語了,親上一口可以達到相思的境界,到了躺著說話時算是進了墳墓。每天的實驗報表也就是我看看,有時倒換班見不了面,有些留言往往在報表的最后一頁,這也算是秘密了。

我有一個心疾,半夜里聽到敲門聲總是要坐起來抽根煙,不然怎么也睡不著。那天晚上我在睡夢中被急促的敲門聲驚醒,跟班修機工面色慌張的說:“擋車工被梳毛機絞了,你趕快去處理?!蔽掖饝蟠┖靡路?,點了根煙清新了一下頭腦,新工太多,幾乎每星期都有不按操作規程工作造成的事故,見的多了也就沒有剛剛遇到時的恐慌。毛條車間梳毛機旁躺著一個不停哀嚎的十六七歲小姑娘,旁邊圍著的擋車工見到我后都回到了各自崗位,習慣性的讓修機工背起到外打車送往醫院,當修機工俯下身體抱起時,小姑娘一聲慘叫,我這時才意識到嚴重,急忙把她抬到平板車上拉了出去,一路上得知事故發生的原因。梳毛機由直徑一米多的鐵滾子錫林和直徑幾十公分的若干個工作棍組成,分別由地溝里不同型號的電機帶動,寬2米長5米深1.5米的梳毛機地溝上平時鋪著木板,每天交接班都要揭開木板打掃衛生,機器大修時才更換變形磨損的木板,小女孩在設備尚未停轉時腳踩進皮帶輪被甩起擰傷了腿腳。

急診室外我們幾人急切等著結果,一根煙的功夫醫生出來告訴我們腿被擰折三處,讓家長簽字準備兩萬治療費用,這完全超出了平常幾十元的包扎,只有給老板打電話了。

兩個星期出院后接到公司修養,從治療效果看完全恢復是不可能了,最終決定送回家去。白經理組織善后會議,決定由郝主任及患者老鄉高靈珊兩位女同志沿途照顧,我代表公司和家屬交涉,這次事故公司醫療支出兩萬多,考慮家屬可能鬧事,準備一萬賠償費用,并一再囑咐能不給就不給,如果實在不能解決最多不能超一萬。在工傷保險條例正式頒布前,所謂五險一金的概念還沒形成,處理事故糾紛發生爭執也是常態。五個小時的車程終于在崎嶇不平的山間小道結束,推開一個木柵進去,空曠的院落正面兩間土坯房,面東一間可能是廚房的小屋,旁邊堆著一垛麥草,雨水的沖洗使麥垛表層發黑發霉,姑娘父親聽到車聲迎了出來,見到女兒的模樣嘴顫抖著發出聽不清的凝噎聲,小姑娘倒是安慰父親幾句后把我們讓進了屋子,父親戴著一頂帽檐趿拉及眉的灰帽,佝僂的身軀斜靠在椅子上,炕上躺著一個凌亂白發的老奶奶,炕沿邊一個略顯遲鈍的婦女訥訥的站著,應該是她的母親了。聽到汽車聲鄰居也過來兩人,不大的屋子已經沒有了旋轉余地。我簡單的介紹了一下姑娘的情況,女孩父親說前幾日知道孩子出了事故,這幾日還準備去趟蘭州,對我們大老遠送來連聲感謝;郝主任環顧四周盯著姑娘父親說:“因為她違章操作致使腿部受傷,公司花費了好幾萬才治愈,費用暫時由公司墊付,這次留一千元讓她在家休息?!彼樖謴目诖贸鲆昏缅X放在炕邊,起身做離開的動作。我佩服主任的處事干練,但心中總是不舒服,快走出院門時高靈珊說是上廁所方便一下,我們便在車邊等待,不大一會女孩的父親又追了出來,搓著手一副乞求的模樣說:“家里沒錢,孩子的傷病太嚴重了?!焙轮魅螖傊譃殡y的說,我們也沒辦法,遲疑片刻又拿出五百元遞了過去,父親激動的接過了?;丶业穆飞细哽`珊抽泣了一路,我一句話也沒說。

呂廠長原先所在的企業破產,距離退休還有一年時間,好在他在紡織行業也屬于“大拿”一類的人物,精通機械維修并略懂工藝生產,靠著這身本事在私企找晚飯吃應該是沒問題,可因為脾性換了幾家都沒有維持多長時間。能力是個好東西,但能力強的人往往缺少協作精神,又加之老伴臥床需要照料出不了遠門,也就在家門口擺了個修自行車的攤子。郝主任是他幾年前一手培養提攜出來的,工作風格雷厲風行,性格潑辣處事干練,雖說在公司始終吊著一張臉,私底下也是一個很重情感的人。

這天休息,她提著兩袋奶粉一套內衣來看望呂廠長。西北風呼呼地刮著,她偏著頭一只手用圍巾捂著口鼻疾走,呂廠長遠遠看見站起來說:“閨女來了,這么大風趕緊到屋里?!薄斑@幾天生意怎么樣?”“還湊合,今天天氣不好本不打算出攤?!眱扇诉呎f邊收拾工具進到門口,走進屋子一股尿騷混雜的腥臭味使得郝主任用手在嘴前不停扇動說道:“你怕是再沒給洗過!”彎腰放下奶粉用抹布擦拭茶幾、收拾餐桌?!澳惚任矣H閨女得濟”呂廠長瞇瞇著眼說道?!敖憬阍贈]回來過?”“幾千里路,孩子還小走不開??!”兩人喝著茶聊著?!靶拮孕熊噿瓴坏綆讉€錢,不行你到廠里上班吧,正好最近細紗機老出故障,趙隊長他沒那個本能,張廠長正準備在他老家廠里請師傅呢!你去先干維修,邊走邊看么,姓張的他也干不了一輩子?!焙轮魅卧捜胝}說出此行目的,呂廠長低著頭說:“我倒不怕掉價子,就怕姓張的從中作梗公司不要?!薄拔医o白經理說應該管用,姓張的那里我通過高靈珊就能搞定?!眳螐S長擔心的說:“上次姓張的剛來,我還停了高瑩的職,她怕是不幫忙吧!他不讓公司內部談對象自己卻搞上了,也不是個好東西?!焙轮魅蚊蛑斐靶Φ溃骸澳惆炎约汗芎?!”說著走到廚房準備晚飯了。

高靈珊情緒低落的對我說:“郝主任今天哭著對我說呂廠長太可憐了,老婆生病需要治療,修自行車又掙不來錢,這么大歲數了也干不了體力活,不行就讓來廠里上班吧!”我最怕見到她憂傷的神情,女人戰勝男人最好的武器是眼淚真是千古不破的真理,我能預知他的到來將是一場無法預測的災難。隨后趕緊通知了以前我們廠的老師傅,答應以后有機會再幫忙,紡織機械維修不比通用機械,專業性極強,這些老師傅一輩子專干這一行,下崗待業除了本行業什么都不會,“從頭再來”作為正能量的歌曲很有欣賞性,碰到五十多歲的中年,還有幾次從來的機會!

趙隊長和小電工在廠門口的臺階上聊天,見我出來直接迎上一邊一個不容分說往公司門口走去,昨天他說的請我喝酒以為是中國式的“改天請你”并沒當回事,看來是真的了。我的酒量一輩子終究沒有達到豪飲而無所顧忌的程度,像是小騾駒沒有經過有經驗的訓馬師循序漸進的調教,在剛剛成長發力時過于負重,造成成年時沒有持久力一般,學喝酒時喝傷過后半斤的坎算是過不去了,偏偏我又酷愛喝酒。趙隊長也是十幾歲當學徒一步步成長起來的土專家,比我小不了幾歲,難得一個喝酒比不了我的人,棋逢對手反而和我喝的次數較多。服務員熱情的把我們安排在靠窗戶的小包間里,小電工和服務員打著招呼把菜單放在我面前,我順口說了一個花生米把菜單推過去說:“都是兄弟沒必要講排場?!辈诉€沒上來半瓶酒已經碰完,在我和小電工猜拳把盞正酣時趙隊長終于很自然的說到了工作,自然是工作很賣力,擔心呂廠長的到來使得將要漲薪的希望破滅,我肯定的答復:“你的職位不變,把他分配在保全隊下管的長白班機械維修?!弊钕矚g兩人對飲,或者三四個朋友小聚,這種極具功利性的酒局很是不適,在小電工五指聚攏收縮上翹的蘭州佛手拳下,猜拳行令輸上七成、酒量弱上三分的情景下被背著回去了,嘔吐的到處都是。

呂廠長再次回到公司被分配到趙隊長手下多少還是出乎他的意料,走進保全室趙主任笑著起身讓座說:“聽張廠長說你要來大家甭提多高興了,你就在我辦公桌辦公吧,我給你打下手?!眳螐S長連忙擺手說:“還是聽領導的安排吧,以后再不要叫廠長了,就叫老呂吧!”之后的工作中職工們有事找他還真的直呼老呂了,我的發音比較重,叫老呂時別人總誤以為是老驢,避免大家效仿便一直以呂師傅稱謂。術業有專攻,老呂的維修技能還是響當當的。趙隊長在遇到不能解決的問題時偶爾也會稱呼為呂師傅,每當處理完技術難題,老呂幾乎都會在我跟前說一些設備全靠他的技術等等,對于數次明顯的暗示我只是裝作糊涂,始終沒有給予肯定。

意外往往發生在順風順水的時候,那一個階段公司連續組織了幾批技術指標相似的化纖原料,只是避免色差分幾批生產,比較天然纖維羊毛的加工要求,化纖原料生產過程十分簡單,數十天一個批次維持了兩個多月。職工素質是穩定的、感情生活是豐富的,趕上秋高氣爽的好時節,周六周天總是游逛在街市、山水、書攤,累了也不急著回去,到公司門口的網吧玩到盡興。當我回到公司已經晚上一點多了,習慣性的到各個車間看看生產情況,實驗員詢問這批原料馬上用完后的生產情況,考慮到昨天掌握的庫房還有幾個月前存放化纖原料,就安排接著按新的批號繼續生產,只是常識性的安排到細紗工序時做個縮率實驗,一切都很正常我也就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我正常處理好一些車間生產問題后來到實驗室,發現昨天晚上實驗員留下的試驗樣品,頭腦瞬間蒙圈,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緩不過勁來。當睡眼惺忪的夜班實驗員被緊急叫到實驗室時我劈頭蓋臉的質問:“你昨晚的實驗是怎么做的?”實驗員一臉無辜的回答“就按你平時要求執行的??!牽伸、捻度、框長等參數都沒有變?!蔽译[約感到事態的嚴重,揚起實驗樣品大聲喝問:“這個樣子你怎么不拿來讓我看?”高靈珊和夜班實驗員從沒見過我如此嚴厲的神情,都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知所措?!榜R上通知關停所有設備,打掃衛生?!蔽艺f完快步走出實驗室,拔下幾只細紗快速繼續做縮率實驗,幾十分鐘后見到樣品,發現果然和昨晚實驗員做的一樣,知道是遇到特殊原料了。一般都是在縮率實驗出來才能確定工藝,組織正常生產,我知道這次錯誤還是自己大意,想當然以為纖維性質差不多沒有重視,實驗員也沒有經驗,只是執行罷了。所謂縮率實驗的作用是指原料在高溫或洗滌后都有一定程度的收縮,紡織工藝上為達到成品尺寸的需求提前根據縮率設計粗細長度。一般化纖原料縮率在10%左右,也就是成品要求一米長,半成品就按一米一加工,這批原料縮率在30%左右。

見到整個生產線停止,郝主任以為又是迎接重要領導參觀,倒是認真的組織員工徹底大掃除了。我讓她組織管理人員到實驗室等我回來后開會便急匆匆找白經理匯報實際情況,白經理漫不經心的聽我說完,讓估算可能造成的損失,按已經過了細紗無法挽回的廢品及粗紗以前工序還可以回用的合計我小心翼翼的說出十萬左右時,白經理“??!”的一聲后坐直了身子,倒是比我還嚴肅了起來,怎么給老板交待終于成了我們的共同話題。在重新安排原料組織生產后,我回到經理辦公室兩個人一邊商量對策,一邊煎熬的等著老板下午來公司處理。

老呂在實驗室里嚴肅的給郝主任、質檢員及實驗員分析事情的嚴重性。

這次生產事故是我幾十年的工作經歷中最嚴重的一次,直接損失在二十萬以上,公司一年也賺不了這么多,老板肯定饒不了張廠長,你們要做好受處罰甚至開除的思想準備,特別是你們幾個,老呂頂著對面的質量員和實驗員說。質量員小楊近乎跳起來怒目圓睜大聲叫道:“憑什么要處罰我?他沒來時我就一直這樣工作,出成績是他的,有錯誤讓我們承擔?”實驗員小朱怯怯的說:“算我倒霉,那天正好上夜班!”高靈珊邊往外走邊說:“張廠長會負責任的,我們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了?!崩蠀瓮攥摀u頭道:“你不懂,人到這個時候為保全自己會把責任分散好讓老板難以抉擇,法不責眾嘛!”“她當然不擔心,反正張廠長不會把責任推給她?!币姼攥撟叱鰧嶒炇?, 郝主任輕蔑的說。老呂環視一周說道:“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找老板把情況說清楚,不能讓大家背黑鍋,因為上下級特殊關系給生產帶來的損失太大了!”在他的這一提示下,會場的氣氛馬上活躍了許多,討論的風向也由質量事故轉變成了私人生活會了。

老板遲遲不來,和白經理溝通后我重新組織生產,留他一人等候。遠遠看到高靈珊等待在在廠門,我感覺到她肯定有重要的事要告知,果然她簡單說了實驗室幾個人的討論情況?!袄习逭φf了?”她眉頭緊蹙擔憂的詢問。我盡可能裝作無所謂的神情說老板沒什么大不了,等老板來了再說。下班后我沒有心思吃飯,躺在床上想著各種可能的結果。庫管員敲門說老板叫我,走到會議室門口正好和走出的老呂及幾個管理人員碰了個照面。我用最簡潔的語言把發生的事故講了一遍,肯定了自己的失誤,請示老板處理。老板先是責備白經理對公司全盤生產考慮不周,生產要緊跟市場需求,原料必須提前儲備充分。接著似乎詢問的口氣說建廠時準備生產地毯紗,過一批高縮原進料,我是不是把它用了?我恍然大悟,雖然知道高縮纖維主要用到地毯及工業場合等壓縮后快速恢復的產品,一直不敢肯定,聽他這么一說就明白了。我說這些原料如果繼續生產地毯紗,還可以經梳毛機處理重新使用,損失倒是不大。老板語氣輕松的說等市場部調研后就組織一批地毯紗,我的負罪感一下減輕了不少,他不無擔憂的說公司好不容易走上了正軌,無論如何再不能出現以前的混亂局面,我信誓旦旦的給予保證。他笑瞇瞇的詢問了一些我在公司吃住等生活上的問題后說:“紡織廠女工多,要多查宿舍、多注意因男女關系而影響生產的問題,你的終身大事也到考慮的時候了,要不要給你介紹一個?”白經理笑著說我們的廠長有眼光呢!讓我心煩意亂的大事就這樣在三人的笑聲中結束了。

晚上找來小趙,我簡單說了一下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問他還有信心干好設備管理的工作嗎,小趙憤憤的說:“有老呂在什么也干不成,他正活動以前的幾個骨干準備以集體辭職的方式替換你呢!”我大笑道:“這不是我剛來的時候了,他怎么讓你下來我就讓他怎么下來?!?/p>

第二天早晨保全隊的幾個人吃完早點聊天,老呂分配任務后竟然沒有一人動身,七嘴八舌的發牢騷,這也不公平那也不合理的亂作一團,老呂氣呼呼的找到我要求嚴肅處理,我看著實驗報表頭也沒抬的說:“你去找經理解決?!毕挛缟习嗪轮魅巫哌M車間主任辦公室時,我已經和好幾位員工談過心了。見我坐在她的位置上,郝主任很是詫異:“難得!難得!張廠長沒去實驗室,來我的小廟真是蓬蓽生輝??!”我很嚴肅的說:“車間人事變動當然要在車間主任辦公室處理?!蔽艺f著把名單交給她讓馬上組織開會。人員到齊后我直奔主題宣布了新的人事安排:“老呂同志設備維修經驗豐富,我們長期讓他擔任保全隊管理工作,無畏的消耗了精力,研究決定自今日開始由小趙擔任隊長,老呂專職維修設備,為順利生產提供保障;質量員小楊技術全面,自今日起負責紡紗廠最后一道工序的檢驗工作;原實驗員小朱分配到細紗工段,發揮傳幫帶的作用;原實驗員高靈珊接替小楊擔任質量員工作在;調毛條車間甲班班長、細紗車間乙班班長擔任實驗員工作?!毙忌O潞轮魅魏笪亦嵵氐恼f:“公司很信任你的工作能力,目前人事變動是我和經理協商后的決定,你可以保留意見,如果發生因人員波動影響生產的事情,我將請示老板重新組合紡紗廠的管理結構?!焙轮魅窝鄱⒅_面終于說出“我沒意見”后我走出了辦公室。

禍福交替是不能預料的,擔驚受怕過后,我的地位更加牢固了,管理人員都心向一處,工作開展起來順風順水,閑暇時間盡管放心的游玩。與高靈珊的關系也是半公開狀態,每到周末便出外相會。

厚厚的落葉像一張老天賜予的婚床,我懶懶的躺在她的腿上瞇瞇著眼,難得的休息難得的晴天。深秋的午后沒有了風的干擾,遠處不見牧羊人的羊兒颯颯的吃著五彩斑斕的落葉,走到了跟前又自覺的離開,怕是不忍打擾我們的天地,她撥弄著尋找我難得的白發,偶爾側身把頭埋入她的懷里傾聽柔聲細語。坐的累了,枕著我的胳膊并排躺著享受和煦的光照,撫摸著長發沁人心脾的幽香誘發著荷爾蒙的蘇醒,嘴唇不自禁的交融在一起,不知道是那個先翻了身,身體的器官好像都蘇醒了一般,我閑著的一只手剛要表示它的勤勞,她突然間推開了我抿嘴笑個不停不止,沒等我疑問便說道:“你這么有經驗都是書上看來的吧!成天說的讀書多么多么的好,敢情書上都是教這個的,說的寫一本關于我們的小說,真讓人看了還不羞死人?!蔽夷涿钏^的讀書就是學這些的觀點,怔怔的望著竟不知從何說起。她用手指點著我的前額埋怨的說道:“郝主任說有天晚上她看完電視,你出去喝酒不在,她在抽屜里看到好多書,隨意翻看驚訝的發現全是男女調情的事,還問我倆干過那種好事了嗎?”我這才想起有一次一個做藥材生意的朋友到蘭州出差,約好了晚上見面敘敘舊,晚上在蘭州他們公司的辦事處住了下來,幾個醫藥代表的住處除了滿地的禮品盒外就是幾摞美女畫報和色情小說,走的時候朋友看我津津有味的翻閱就順手塞了幾本,回到宿舍放到抽屜后便忘記了。郝主任自從呂廠長第二次回到公司,也和隔壁住的幾個管理人員一道來我屋子看電視,因為要在晚上進車間巡視生產情況,走的比別人遲一些。我撓著頭說:“她一個女孩子家家的,怎么好意思說這種話!”“她才不是女孩子呢,經常給我們說一些男女間的趣事,傳授俘獲男人的手段。告訴你個秘密,有人看見白經理晚上值班時她好多次半夜從值班室出來?!?/p>

我岔開話題 問上次送女孩回家返回的車上她為什么哭泣,她悠悠的說那一刻想到了自己的父親。坐起來她搖醒我興奮的說那天她其實沒有上廁所,進去告訴那個父親,我們還有錢預備給他,讓趕緊再去要。她悲傷的說:“那樣的家庭又遭女兒傷病,如何生活??!”

望著那純凈清徹的眼神,真不愿讓世俗玷污,我動情的說:“你是天下最美的人,遇到你是我千年修得的福份,我們永遠不會分離的?!彼痤^眼含淚花的說:“哪一天你若變心,我會分離的讓你永遠找不到,這個世上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情到深處往往無聲勝有聲,我終究沒有做出無聲的事,只是覺得她需要我的保護,不容任何人來傷害,包括我自己。秋天的太陽太美了,美的轉瞬即逝,留戀不舍中我們回去了。

高靈珊的一個閨蜜在西固村租了一間房子,和男朋友正式入住,今天請她過去吃個便飯,并特別邀請我同往。當我們走進好姐妹所謂的家后一股熱浪迎面襲來,冬天太冷房屋太小大概就是這個樣子?;疱佉廊环序v了,主人邀請上座便脫了鞋子盤腿坐在床上,她雙腿蕩漾坐在了緊挨我的床邊,主人夫婦陪坐在對面。飯桌的旁邊擺著鍋碗瓢盆,似乎沒有多余的地方。沒有免費的午餐,明白照顧閨蜜的意圖后倒是心安理得的先吃了起來,男主人是個跑貨運的司機,見多識廣且語言風趣,沒有了應付差事的負擔,幾杯酒下肚墊底我的話漸漸多了起來,閨蜜因為我的存在還是有些拘束,她和高瑩談些什么聽不完整,從高瑩滿是羨慕的眼神里估摸大概和兩人搭伙過日子的幸福有關。

回去的路上有一段沒有路燈,地面也不是很平整,我終究是喝上了頭,一個趔趄險些摔倒,高瑩的手臂成了最有力的保證,肌膚的情緒傳染是直接的,不比秋波暗送的含蓄,在下一個趔趄來臨之際兩個燃燒的靈魂碰撞在了一起,我右手輕攬她的長發,兩個火熱的嘴唇緊緊粘連在一起,緊了還要再緊,把兩個變成一個的倔強持續發酵著?!敖裉觳换厝チ恕?,我用低的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連續的說,她輕輕推開悠悠的說“等我回去了結了自己的事再說吧!”

之后的一段時間,我們只是等待,等待合適的時候出發。

我只是負責生產技術,生意上的事一竅不通,公司進了一車洗凈毛要加工成自梳條外銷,在參閱附帶的指標后簡單做了長度測試后組織生產,不成想第一道工序梳毛就無法完成任務。他有一百元買進九十元賣出還有賺頭的本領,無法想象這些羊毛販子的摻假水平,羊毛進入梳毛機就纏繞在剝毛輥上糾結成一片,通過含油測試也發現不了,最終分析是在羊毛中用清油摻加石灰,縱使你如何曬晾摔打都不脫落。我氣憤的找到老板辦公室,正好兩個羊毛販子正和老板談價格,“有了這個攪屎棍,一切都成空了?!边@是兩個販子的原話。接下來的兩個多月看到這兩個天天低聲下氣要貨款的模樣我倒是有些后悔。

文字是個好東西,簡單的組合稱呼就把人分成了三六九等。同樣是原料供應,小打小鬧的我們叫羊毛販子,成批量供應者就成了供貨商。酒吧里賣笑賺錢的叫小姐,電視上搔首弄姿的稱為選秀。不久后來了一個上海的供貨商,本來我只是個生產管理者,用不用、用多少都是經理老板們的事,這次老板點名要通過我的檢驗合格后才能使用,起碼在供應商的眼里我還有點身價了。

約好了晚上一起吃飯,商量回家解決村長的問題,下班我快要到宿舍樓下時,院子里小車的車窗搖了下來,白經理招呼過去,走到車跟前時后座車門打開了,我在白經理的催促下上了車,和坐在后排的上海供應商手還沒握完車已經啟動了?!巴蹩偯魈煲厣虾?,今天我們吃個便飯?!卑捉浝韨冗^頭說。我還沒來得及推辭王總先說道:“這幾天張廠長辛苦了,剛忙著談工作,大家今天放松放松?!蔽颐魈煲辉绲臋C票,這次回去不知道以后還能再來不來?!痹挼竭@個份上我實在沒辦法拒絕,也只有吃完回去后再給她解釋了。

在西固城的一個飯店三個人喝了一瓶白酒,一個多小時就結束了。車子再啟動時我感覺到不是回去的方向,詢問司機知道這是往市里開,急忙說回去還有事,可惜司機是經理的司機,方向盤再別人手里,車沒有一點停下的意思。白經理不容推辭的口氣說:“今天是周末,大家盡興的玩玩,你來公司還沒有到市里瀟灑過,今天算慰勞你?!蔽医忉尩溃骸拔揖屏磕闶侵赖?,今天已經喝好了,再喝的話會耽誤事的,改天再玩吧!”王總勸道:“我明天一早的機票,這次回去不知道以后還能再來不來?!卑胄r后車停到很是氣派的一家休閑會所門口。三個人再迎賓小姐的帶領下進來888包間,王總點好酒水要了一個專門倒酒的所謂公主,平常我也就五六瓶啤酒打發了,可這種地方不知道是環境影響還是酒的問題,半斤裝的啤酒頭一揚就下肚毫無感覺,碰過一箱后打發走公主,王總叫來老板安排跳舞助興的節目,我也感覺三個人碰來碰去也沒多大意思,找個跳舞助興的也算正常。老板介紹說剛從成都來了幾個專業培訓的美女舞蹈家,一個人表演一節十五分鐘五百塊錢。我大吃一驚,我們的員工一個月的工資才三百多,這才感覺到不是簡單的跳舞了?!澳蔷推此墓澮粋€小時,來三個?!蓖蹩偸滞庖粨]大氣的說。

燈光昏暗,三個身材婀娜的舞者在激烈的舞曲中腰肢扭動展開了工作,眼花繚亂中只剩下了胸罩和三角褲頭,我血脈噴張不敢直視,其中的一個邊跳端起酒杯遞到我的手里,我正好一口喝下潤了潤喉嚨。不清楚究竟喝了多少,只是記得在舞曲沒有結束時我就離開了。酒喝多了第二天會失憶的,但當時一定清楚。

迷迷糊糊間后背在往復摩擦中醒來,意識里還在包間里喝酒,舞者再不停的撩撥摩擦,我慢慢試圖翻身,后腦勺邊傳來嗲聲“舒服嗎?”我全身顫抖了一下。酒精還在發揮亂性的沖動?!澳闾哿?,讓我心疼心疼”,是郝主任的聲音,我腦袋翁的一聲從醉酒中驚醒來又嚇悶了?!霸趺词悄恪??“怎么不是我,你喝酒回來拉我上床這陣不認賬了”,我一臉茫然,死活想不起昨晚的事了,只記得開宿舍門進來,之后就斷片了??熳呖熳甙?,我幾乎哭著哀求。早晨醒來頭像炸了一樣,我悶著被子睡了一上午,兩點多出去吃了一碗拉面后到各車間轉了一圈,頭腦昏沉的找白經理請了一天假反鎖了宿舍,任憑誰敲門也沒開。

第三天我按習慣從第一道工序逐一巡視后走進辦公室,想著找個合適的時間適合的方法給我的村長解釋。郝主任走了進來,眼神撲朔迷離正視后又轉過臉,像是很關心的問身體狀況,我盯著會議記錄本應付著詢問?!案哽`珊辭職回家了”,她好像剛剛想起說道。我抬頭正好碰到那雙得意的眼神,隨手翻看實驗報表只是說知道了,郝主任甩手關門出去后。當翻開甲班報表的最后一頁,上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沒有人比我更愛你”我一頭栽倒在報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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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寄語: 有意或無意并無實質區分,總是你傷害了她??吹交蚩床坏?,總是希望的到她的諒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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