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冬,小年。
今日是國考終考放榜的日子,也是國考的最后一日。
“真的不過去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
聞悟不以為然。
今天是國考最為重要的一日,不僅將揭曉文武狀元的歸屬,還有其騎乘御賜紅馬走‘子午線’接受民眾觀瞻的巡游環節。
唯明園與朝中道相隔不算遠,如果仔細傾聽,能隱約聽見鑼鼓喧天的聲音?,F在這個時間段,紅馬該走到朝中道了,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哈哈,像你的性格?!?/p>
興民笑了一下。對于赴考的學子來說,‘紅馬走線’就是最大的榮譽,無數人奮力一輩子,追求的不過就是這么一刻的光輝時刻。然而,在你嘴里卻是一句嫌棄的‘有什么好看的’……,興民不禁苦笑。不過轉念想想,好像又合情理。畢竟,在眾學堂內一鳴驚人之后,聞悟的事跡早已傳遍中州,風頭一時無兩,使得文武狀元反倒是顯得有些平平無奇了。
“對了,這個東西拿好?!?/p>
聞悟將準備好的一個小袋子遞給他。
興民一怔,“什么東西?”,接過打開一看,卻見里面有幾個小瓶,瓶子里裝的是灰黑色的顆粒,像是沙礫又像是炭粉。
聞悟又掏出一個大一點的瓶子,“還有這個?!?/p>
“這又是什么?”
“止血丹,藥效比凝血丹差一些,不過拿來應急足夠了?!?/p>
“為什么不做凝血丹?”興民搖搖瓶子,里面裝了有十幾粒黃豆大小的墨綠色的藥丸。
“就你那些藥材,也就夠做兩粒凝血丹?!甭勎蚍藗€白眼,沒好氣地道:“對于普通人來說,凝血丹的藥效有些過剩了,所以我改良了一下,平常只要是死不去的出血量用這個已經夠了,真要死的吃了也白吃,還不如省點留著用?!?/p>
“你說是就是吧?!迸d民點點頭,反正也不懂,有就收著了。當然,主要也是他信任聞悟。
“哎,對了,這個也拿著吧?!?/p>
“你能不能一次性拿出來?”興民有點無語,“這又是什么?”,這一次卻不是瓶子,而是一粒黃褐色的雞眼大小的蠟丸。
“七日絕命丹?!?/p>
“???”
興民一愣。這名字,聽起來就有點不一樣。
聞悟看他一眼,淡淡地道:“等你快死的時候,可以吃了它?!?/p>
“什么意思?”興民拿著蠟丸仔細看看,卻發現臘封的嚴嚴密密,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湊近聞了聞,也沒有任何味道。
“不管多重的傷,只要你還有一口氣在,它就可以讓你多活七天?!?/p>
“七天之后呢?”
“你猜它為什么叫七日絕命丹?”聞悟反問。
“……”
“當然,你也可以拿它當毒藥使,無色無味無形,七日之后毒發,絕對找不到你頭上……,嗯,就是有點大材小用?!?/p>
畢竟,殺人的手段多的是。聞悟停頓一下,又道:“雖然我希望你永遠用不上,但是,我個人還是建議你給自己留著?!?/p>
興民看著他,半響才點點頭,將蠟丸鄭重地收了起來。
聞悟往外望了望。
門庭外,飄起了棉絮般的小雪。
哧——
天駒呼出一口白霧,前蹄踏了踏泥濘的雪地。青文坐在駕駛位上,不時轉頭看向大門,看樣子已經等了有一些時候了。
“那我走了?!?/p>
“嗯,我還要進宮給母后問安,就不送了?!?/p>
“后會有期?!甭勎蚬肮笆?。
“后會有期?!?/p>
興民回了一句,在屋檐下駐足。
聞悟揮揮手,轉身離開。
青文一見,連忙放下了馬車的木階。
聞悟朝他微微一笑,“謝謝師兄?!?/p>
青文連連搖頭,“哎,客氣,客氣,叫我青文就好?!?/p>
聞悟笑了笑,登階上車。
“聞悟!”
“嗯?”
聞悟停住。天駒馬車遠比普通馬車寬高,入口與尋常屋門大小幾乎一致,他聞聲轉過身,卻見興民將一物拋了過來。他伸手一接,入手微沉,微溫。他展開手掌一看,卻是一塊令牌,墨灰色,不似金屬也不似玉石,表面浮雕似虎似虎的奇獸。
興民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這東西你也帶著吧,若果他日再見,你再將它還給我?!?/p>
聞悟掂了掂令牌,笑笑揮手,轉身進入車廂。
“吁——”
青文朝興民拱手示意,然后吆喝一聲,駕馭天駒啟程。
天駒的身軀龐大,看似笨拙,行動時卻一點不慢,前蹄一揚一落,‘蹦蹦’的兩聲巨響,地面隨之一抖,泥水飛濺。
興民佇立目送,略有些失神。
“朋友,保重?!?/p>
嘭——
空中炸開一朵朵煙花。
那是為文武狀元慶賀的禮炮。白日的煙火,漫天的彩屑像是仙女散花,隨著風雪飄舞,將游行的氣氛推向了頂點。
“處理完了?”
“嗯?!?/p>
聞悟坐下來。
車廂內就像一間小房子,足夠寬大,裝飾卻異常簡樸,唯有中間一張樹墩的茶幾占了一些地方,顯得有些空蕩。
玄離坐在蒲墊上,一只手拿書,一只手泡茶,怡然自得,“是嗎?不過,好像還有人想跟你打招呼哦?!?/p>
“????!?/p>
“呵?!?/p>
玄離指指后面。
聞悟扭頭看過去。
“喂——”
天駒經過路口,與另一輛馬車擦肩而過。那車里的人伸出頭來,大聲呼喊,然而卻都被天駒馬駕的轟隆聲蓋住了。
聞悟站起來,打開車廂后門。
“聞少爺——”
“聞公子——”
李芯、魚彤兩人從車窗探出頭,拼命揮手。
聞悟笑著揮揮手。
正當雙方以為就要就此別過的時候,那馬車竟然是猛然一個大幅度的變向,拐了個大彎,硬生生地掉轉過頭來了。
整個車廂的一側翹起,車轱轆都揚了起來。李芯、魚彤兩女措不及防,“啊啊——”尖叫著,雙雙被甩進了車里。
聞悟看得一愣。
“喂——”
那駕車的人一揮鞭,喊了一聲,驅馬狂追。
聞悟定睛一看,不僅啼笑皆非。這人不是誰,竟是那叫莫里茉莉的女子。
“做什么?”
“鞋……,咳——”莫里茉莉張嘴喊,嘴卻進風嗆住了。
“聞——”
李芯與魚彤一人一邊,從前窗伸出頭來,揮手喊著。李芯已經淚流滿面,魚彤亦是雙目通紅,聲音在寒風中哽噎。
然而,此時彼此已相隔有半條街,又是逆風,聲音傳到聞悟耳邊的時候,已經只剩只字片言。不過,雖然聽不清楚她們喊的具體內容,但通過只言片語,隱約也能猜到大概。聞悟吸一口氣,放聲傳了過去,“勿念!后會有期,珍重!”
玄離好整以暇地翻了一頁書,“要停下來嗎?”
“……”
聞悟望著彼此越拉越遠的距離,沉默一下,含笑搖頭,“不必?!?/p>
天駒一旦加速完成,便如同萬馬奔騰,無可阻擋。莫里茉莉使盡了力氣揮鞭,卻只也能眼睜睜看著它漸行漸遠……,當到了大道盡頭,她終于放棄了。馬車緩緩減速,她丟掉馬鞭站起來,雙手合攏,長吸一口氣,然后全部喊了出來,“喂——”
聞悟抬起頭。
莫里茉莉閉上眼,使出了吃奶的氣息,“謝——,謝——”
聞悟一怔,而后啞然失笑,抬起手,劍指在額邊一劃。
“保重?!?/p>
文武巡游至,棲仙樓曲起。
“……寒窗十年無人問,一朝中第天下知……”
“……不懼前路多崎歧,五洲何人不識君……”
“……莫道朝中道別難,紅馬明日復歸還……”
“……望君此去多安康,焚香煮酒候歸期……
“……且送,且行,且珍——,重——”
在一曲送別的戲唱中,在民眾的注目下,巡游的車馬行出午門,就此暫別興都,隨著即將衣錦還鄉的文人武生們一并離去。
三年后見。
天駒一路疾奔,城門大開,暢通無阻。聞悟站在車廂的尾板上,望著興都的城墻,心里默默地向某一個人念了一聲。
“現在改變主意,還來得及哦?!?/p>
“嗯?”
“仙人終歸是人,亦有牽掛,但修仙一途,最忌凡心冗重,若是執念太深,強行修煉也會事倍功半,難有所成?!毙x淡淡地道,“與其白白耗費心力,還不如索性隨心而為。以你的資質,放在凡間,必定也可有一番大作為?!?/p>
“像大祭酒那樣嗎?”
“誰知道呢?或許比不上他,或許比他更好?!毙x放下書,喝了一口茶。
聞悟回到車內,“前輩,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說吧?!?/p>
“走上仙途,您可有曾后悔?”
“……”
玄離喝茶的動作一頓,而后緩緩放下手中茶杯。他轉頭望向車后,那急速往后退的大道,還有兩側白皚皚的田野。
聞悟坐下來,等待著答案。
半響后,玄離回過首來,表情略有些難言。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重復了一遍方才的一句話,“仙人,終究是人……”
聞悟默然了。從衣袖內拿出興民給的令牌,手指在上面的紋路上撫過,他的眼神有些復雜。
玄離看了一眼,“你知道這是何物嗎?”
“不知?!?/p>
“虎符?!?/p>
“???”聞悟一怔。
“如果我沒記錯,大興朝一共就四塊虎符,分別對應四方軍部?!毙x指指他手里的令牌,“你這塊,應該是南軍虎符?!?/p>
聞悟愣住了。
玄離嘆道:“那太殿下能將它交給你,足以說明對你的信任?!?/p>
聞悟微微動容,不禁皺眉,“那,他將令牌給我,他怎么辦?”
“什么怎么辦?哦呵,難道你以為這令牌是拿來調動軍隊的?”
“難道不是?”
“廢話,如果單靠這一張令牌就能調動軍隊,那這天下還不大亂?!毙x翻了個白眼。
“哦……”聞悟訕笑。
“你敢拿它去調兵,你信不信立馬被人當場宰了?”玄離沒好氣地道:“這玩意,就是個象征作用,主要看在誰手里?!?/p>
聞悟的眉頭皺緊了。
玄離瞟他一下,“恐怕,這位太殿是預料到前途兇險,所以才將虎符放在你這里寄管?!?/p>
聞悟沉默了,感覺手中的令牌突然異常沉重。
玄離又問:“怎么樣?現在做決定,還來得及?!?/p>
聞悟卻搖了搖頭。
玄離略感意外,瞥他一眼。
聞悟望向視線盡頭的興都城,緩緩道,“前輩,我有一疑問,由來已久,望請指教。你曾說過,仙人不得干涉凡政的吧?”
“嗯?!?/p>
“那么,為何又要遣仙人常駐興都?”聞悟問。
“仙人也有正邪之分,通天監的存在,可以震懾和懲戒一些心懷不軌的邪修,確保凡世的安穩?!毙x順口就答道。
“那為何禁止凡人私自奉仙?”
“凡人愚鈍,難以辨識真假?!?/p>
“宮內呢?”
聞悟又問。
玄離挑挑眉,卻沒有再回應,而是慢悠悠提起茶壺,重新添了一杯熱茶。碧綠茶水‘咕咕’冒煙,升起一小縷裊裊白霧。
聞悟恭敬地雙手虛接。
玄離放下茶壺,話風一轉,沒好氣地道:“若是早個百八十年,有后輩敢這么跟我說話,我高低得給他兩嘴巴子?!?/p>
“多謝前輩厚愛,晚輩感激不盡?!?/p>
“少來這套?!毙x一哼,而后又一嘆,“唉,你既然能問出來,心里不是已經有答案了嗎?”
“晚輩不愿盲目揣測?!?/p>
“是不愿揣測,還是不想毀了心中的仙人形象?”
“……”
“人吶,太聰明了,也不一定是好事?!毙x再次看向車后的遠景,目光多少有些惆悵,“不過,你遲早是要接觸的,早些晚些也沒區別……”,像是自言自語一樣嘮叨了兩句,他的語氣變得略微沉重,“聞悟,你要記住,仙人,仙人,終歸是人?!?/p>
“晚輩不明白……”
“你看那一片藥田?!?/p>
玄離沒有直接解答,而是指指道路兩側的田野。落雪過后,蒼茫茫的一片,雖然隨著天駒移動,卻仍望不到盡頭,“萃靈草,知道吧?”
“當然?!?/p>
“你可知道,我們九劍峰每年需要消耗多少萃靈草?”
“不知?!?/p>
聞悟搖搖頭。
玄離回過頭來,朝他豎起一根手指,“1億?!?/p>
聞悟倒吸一口冷氣。
玄離淡淡地道,“你知道1億株萃靈草是什么概念嗎?直接告訴你吧,你的故鄉泰明府是整個東方陸洲人工種植萃靈草最多的地方,但每年也只能上貢大約6千萬株。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這意味著泰明府要拿出2成的耕地來種植萃靈草!這還只是萃靈草一份,還有別的藥材呢?神木楍,藥勺,蛇芯草,麻花藤,紫芻,榆實,且妃紫……,你腦子里能想到的一切藥材,不管是普通藥材還是靈藥,幾乎都能在仙門里找到,而這些藥材加起來的耗費,每天都以千斤計算……”
玄離瞟一眼聞悟的表情,“你認為,這些藥材都是從哪里來的?野外采的嗎?這幾千年來,凡人能在野外采到的藥材,早就采的七七八八了,也就只有萃靈草這種低級靈藥還能偶爾尋得,可那點可憐的數量,在海量的消耗面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p>
聞悟望著那被霜雪覆蓋的成片藥田,默然不語。
玄離的言語中多了幾分復雜的情緒,“養活一個凡人,只需三四畝閑田,而要供養一個仙人,哪怕只是境界最低的靈仙,也需要動用千頃良田!而僅我九劍峰就有數千弟子,上百名靈仙,可這整個大興朝,卻才有多少田地呢?誠然,靈藥是可換取銀錢,銀錢可買賣糧食,但你也應該明白,沒有耕地,糧食的數量就是個死數,你有錢又如何呢?”
“呵?!?/p>
聞悟扯了扯嘴唇。沒有耕地,就沒有糧食,沒有糧食,人口就沒法增長,大部分人就只能在溫飽線上苦苦掙扎,但是藥田可以掙錢,沒有人會怨到仙門身上。于是,所有的矛盾都轉移到了平民與權貴之間,然后由皇權進行統合分治,維護秩序……,這是完美的閉環?;蕶喾沼谙砷T,仙門自然不會讓其有脫離控制的可能,于是通天監就應運而生。
“說好聽點是皇家,歸根到底,不過是仙門的凡間代理罷了?!?/p>
玄離幽幽地道:“仙家無情,終歸為利。仙人雖不吃人間煙火,卻仍具人性,論及齷蹉,與凡人無異,乃至甚于凡人?!?/p>
聞悟無言了。
玄離瞟一眼他,“你慧根悟根皆高,想來早已看透了這仙凡道理……,唉,其實我作為獲益者,本不該說這些話,顯得虛偽,但初入仙門,終究是要面對這仙凡的差別,要是看不通想不開,便進不了那扇門……,就如你那前輩廟若一樣?!?/p>
“……”
“不過,既然你選擇隨我回九劍峰,想來心里已經有了答案。這也好,可以遠離凡間煩擾,專心修行?!毙x看一下他手中的令牌,“至于它,我建議你當個紀念就好?!?/p>
“仙門會對他動手?”
聞悟問道。打從一開始,興民就沒有任何勝算。
玄離搖搖頭,“仙門對付一個區區太殿,哪里需要動用武力?你已經幫了他一把,剩下的事情,只能看他自己的造化了?!?/p>
聞悟默然。
玄離抿一口茶潤喉,“雖不該說,但是,你的選擇是對的。記住,在這東方陸洲,你可以違抗皇命,卻不能違背眾仙契?!?/p>
“嗬?!?/p>
“嗯?有問題?”
“前輩認為我是懼怕仙門,所以才選擇離開?”
“不然呢?”
玄離的語氣理所當然。
聞悟呵一口氣,望向外面。
玄離非常不爽,惱道:“又裝,真當我不揍人嗎?”
“前輩可曾聽過一句話?”
“什么?”
“以善行善,難以善終?!?/p>
“以善行……”
玄離皺皺眉。
聞悟將令牌收起,目光淡漠,“他成不了事?!?/p>
玄離一怔,略感意外。
風雪稍霽。
“君不知,恨別離,無歸期……”
“卻難料,何時見,盼歸矣……”
外邊,傳來一道蒼涼的詠唱。
這是中州長門特有的‘離曲’。由老生主臺,有琴笙伴奏,曲詞內容,皆為訴說離別辛酸苦楚而作,風格悲涼凄愴。
朝南一線天,大道闊無邊;
長門斷腸處,相顧泣無言。
從興都往南走,最近的一處驛站便是長門,相距只有十余里。從這里開始,大道三岔,將分向東、南、西三個方向。
回首能見興都墻,往前卻是荒野涼。
由于地理位置特殊,又是興都往南的最后一處驛站,長門歷來是離別之地。
聞悟北上時經過一次,不過與此刻的心情卻不相同。來時,興都近在眼前,幾乎沒有停留,印象不深,而此刻離開,卻是另一番感受。
天駒踏奔,勢如移山。
沿途的路人紛紛避讓、圍觀。
不過,由于是國考的最后一天,許多人仍留在興都參觀巡游,加之雨雪初停,因而旅人并不算多,顯得有些冷清。
聞悟放下車簾。
通過長門,再往后就是依嶺的岔路,西山九劍峰在西南,而往南的下一站是長亭,因而只能先轉西,再向南行進去桂川。
那就是嶄新的旅途了。
聞悟有些忐忑,卻也有些期待。
“吁——”
青文一聲叱喝。
天駒‘哧’地噴出一口白煙,然后逐漸減速,直至停下。
“師傅,是廟若師兄?!?/p>
“嗯?”
玄離一愕。
天駒緩緩停下。天氣寒冷,經過一番奔跑,天駒龐大的身軀微微發紅,冒著一股淡淡白霧,氤氳裊裊,看起來頗為壯觀。
青文打開了側門。
聞悟本來坐著,往外望了一眼,隨即一愣。
路邊,有一座不高的小雪坡,沿階而上,半途有一座八角的涼亭。霜雪皚皚,卻見一女子陪著一老人,正守待相望。
竟是曲紅。
倆人隔空對視一眼,神色略有些生硬。
這就有點尷尬了。
其實,昨日倆人已經聊了半宿,順便道了別。原本的想法,應該是兩三年之后才會再見,誰知才半天時間就又碰上了。
“我,今天一早,我原本想找老師告別,卻沒想到他老人家料到了玄離仙師會不辭而別,所以提前在這守候,我就找了過來……”
倆人踏雪散步。
曲紅說起事情的起因,表情略不自然。
聞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該講的,不該講的,昨夜都說過了,無非是些叮囑、囑托的話,然后夾雜些離別的復雜情感……,當時是覺得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見,所以有些話就會帶一點沖動,現在一回味,彼此都多少感覺有點兒局促。
涼亭里,玄離和廟若在煮茶說話,看起來一時半刻還結束不了。
天空放晴,碧藍如洗。
曲紅停在雪坡上,望著遠方雪景,輕輕‘哈’了一口白氣。她穿著淡綠的連襦裙,披著一件白色的毛絨絨的披肩,與以往的形象又有一些差別。西風徐徐,她于雪中佇足,背影與以往的那種堅強、自信、果敢不同,煢煢而立,稍顯孤獨。
聞悟想了半響,硬找了個話題,“我以為你還要在興都呆幾天?!?/p>
“你倒是想?!?/p>
曲紅回眸白他一眼,“你在眾學堂出盡了風頭,把人施禮明都氣得吐血,現在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卻想讓我留下來背鍋哦?”
“呃……”
聞悟干笑搔頭。
曲紅瞟了他兩眼,眸光微黯,輕輕一嘆,“唉——”
聞悟等了一會兒,不見她說話,于是抬眼看她一下。然而,卻見她望著山坡上的雪原,不知在想什么,正愣愣出神。
“你……”
聞悟一張嘴,殊不知對方也突兀開口,于是幾乎異口同聲。
“咳?!?/p>
曲紅輕咳一下,別開臉,“你說吧?!?/p>
“有個問題,不知道該不該問?!甭勎颡q豫一下。
“說說看?!?/p>
“你,認識那個姓楚的寒獄堡常駐?”
“楚行先?”
“嗯?!?/p>
聞悟點點頭。
曲紅的表情很平靜,淡然地道:“算是吧?我從小在興都長大,他又來興都有十幾年了,所以跟他有過幾面之緣?!?/p>
“喔……”
“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
“他找你麻煩了?”
“沒有?!?/p>
“哦,那就好……”稍頓,曲紅又道:“如果他真找你麻煩,你也不必怕他,他雖自號仙人,但在仙人中卻屬于資質平庸的那一批,只能在凡世耍耍威風。你呢,資質過人,又有玄離仙師提攜,只要好好修行,未來超越他必定不是難事……”
“嗯……”
聞悟點點頭,然后問:“當年你南下是為了躲他?”
曲紅一震。
聞悟見此,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在這盤棋局中,她也只是一枚棋子,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離朝堂的紛爭,躲到南方避難。
曲紅的目光有些慌,螓首偏過去,“沒有的事,你不要瞎猜……,你現在的心思該全部放在修行上,只管好好修行,爭取早日有成。至于那楚行先,你不必在意,你有玄離仙師看重,論輩分,甚至還要大他一頭,他不敢拿你怎樣的?!?/p>
“你知道我為什么要整施禮明嗎?”
“???”
突然轉話題,曲紅一時反應不及。
聞悟卻聳聳肩,理直氣壯地道:“我跟他沒什么恩怨,單純就是想給你出氣?!?/p>
曲紅呆住了。
聞悟繼續道:“這個楚行先,我跟他本來就有過節,遲早得讓他還回來。等我三年,不,兩年就夠,我到時幫你一并出氣了?!?/p>
曲紅看著他,然后‘唿’地一聲,啞然失笑。
聞悟一怔,然后才意識到有點沖動的孩子氣了,不禁訕然。
曲紅的眼角余光瞥見了他的表情,心中愉悅之余,嘴上卻還是仍不住揶揄道,“原來,我在你心里的地位這么高的嗎?”
聞悟撓撓腮幫,“當然,你是我的老師嘛?!?/p>
“哦?僅此而已?”
“不然呢?”聞悟本想敷衍著搪塞過去,但一看曲紅一臉狐疑的樣子,于是又坦白了一部分心里話,“唔,好吧,也不全是……”稍停,接著道:“我娘從小就教導我們,受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們全家一直受你照顧,對我而言,你不僅是我的老師,還是我們一家人的恩人?!?/p>
“嗬……”
曲紅的眼底深處閃過一抹黯光,卻笑道:“算你還有點良心?!?/p>
聞悟聳聳肩,笑而不言。
曲紅白他一眼,又轉了過去,“你有這個心,我已經很滿足了,不過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免得影響修行。呵,你也不用擔心,你老師我好歹算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只要我不在中州,遠離興都的是非,別人也不能把我怎么樣?!?/p>
“嗯?!?/p>
“不說這個了,還是說說你吧。仙門避世,你這一去,我們就沒法聯系了……,我是不擔心你的,不過你娘和聞卿不一樣,她們還在家里等著你呢。所以啊,如果有機會,最好可以抽個時間傳個消息,什么都好,權當報個平安……”
“我會的?!甭勎螯c點頭。
“如果條件不許,那也不用刻意強求,未來三兩年,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就是摒棄雜念,專心修煉?!鼻t想了想,補充道:“至于你娘和你妹妹,你也不用操心,有我在,自然會保她們周全。日后,你若真的有緣登仙,她們也能跟著沾光……”
“嗯?!?/p>
“以你的腦子,有玄離仙師庇護,在九劍峰大概是不會吃虧的,不過,仙門終究不像凡世,你做什么都得多留幾個心眼……”
“知道了?!?/p>
“咳,不說了,說多了你又嫌煩?!?/p>
雖然是這么說的,但不知不覺間,曲紅已經嘮叨了半天。她打住了,遲疑一下,隨后從懷里掏出一個巴掌大的扁平錦袋。
“這個,你要不要?”
“什么東西?”聞悟好奇地伸手要接。
“現在不要打開?!?/p>
曲紅卻縮了縮,語氣略有點短促,“不過是個小物件。你這人,總是不懂收斂,這小玩意,日后或許對你會有些用處?!?/p>
“喔……”
聞悟點點頭,接過錦袋,還是按捺不住心里的好奇,輕輕捏了一下感受。有些弧度、輕薄的觸感,也不知道是什么。
“西南一帶潮濕,多有陰瘴,你要多些注意?!?/p>
“好?!?/p>
“嗯……”
曲紅欲言又止,卻又無從說起,終歸只是輕輕一嘆,轉向別處。
聞悟與她一前一后佇立,在山坡上遙望。
冬風微拂,略有些清冷。
茫茫然的天地,空蕩蕩的,稍嫌孤寂。若是兩心有靈犀,此時無聲勝有聲。倆人煢煢相伴,便成了這一方世界的風景。
(凡游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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