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與君識 五

葉行云拆了益州送來的急信，是馮妃所書，信中說馮妃產后虛弱，大限將至，想見他最后一面。

葉行云即向大將軍告假幾日，快馬加鞭趕至益州。

葉行云在侍女的帶領下，穿過層層回廊，來到花園水中涼亭。

葉行云看著眼前憔悴的馮妃，明明才入秋，天氣還未完全褪去暑熱，眼前的馮妃已離不得冬衣。神色萎靡，饒是故作無恙，也能輕易看穿。葉行云與馮妃相識近十七載，從未見過她如此模樣示人，心中也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馮妃吩咐乳母抱來出生不久的縣主給他看。

葉行云不敢抱，馮妃笑道：“你抱抱她吧，我身上沒有力氣，也不知抱她是種什么感覺?！?/p>

縣主在他懷中也不哭鬧，還沖他笑，小手不停揮舞，抱了一會兒后馮妃叫人將縣主帶下去，“葉將軍，我有一事想問你?！?/p>

“他的死，我父兄是不是也有參與？”

葉行云不敢承認，也不敢回答，馮妃笑了：“我已是將死之人，何懼什么真相謊言？你說說天底下有那個父親為了榮華富貴不惜對自己的親女下手？”

“我本就是馮家的一顆棋子罷了?！瘪T純熙看著他，眼中的淚花止不住，“差一點啊，就差一點?！?/p>

馮妃看著他，“葉將軍，我今日有一事相求，我日子不多了，我要走了，我怕日后馮家沒有人能夠護住幼宜。若是日后幼宜有需要你的地方，只要不是違反我朝律法和讓你為難的地方，我希望你能幫幫她?！?/p>

葉行云憶起方才縣主在懷中的柔軟，心中一暖：“我一定會謹記今日之托?！?/p>

馮妃釋懷的笑了，順著大開的門外望去，院中景色依舊，游魚游動，花落無聲，秋風還未摧殘院中的花木?？伤齾s活不了多久了，就如這院中的景色一般，只待一場秋風過后，就會生息凋零。

“我是真不舍啊，我的女兒還那么小?！辈桓实臏I滑落，燙的手心一點灼熱。

出了菡萏院，葉行云看到抱著縣主的大王，他的目光始終未離馮妃的院中。

赫連川看著葉行云，“承德，留下來住幾日吧?！?/p>

葉行云應下了，許是摯友在的原因，馮純熙這幾日的氣色也好了不少。

這日，馮純熙只覺得虛弱已久的身子像被填滿了一樣，身子也不再懼冷。馮純熙叫來青鳥，替她梳洗，她來到赫連川的寢殿，見赫連川眉目緊鎖，手中還緊握著未抄完的佛經。

馮純熙屏退宮人們，輕輕抽走手中的佛經，這幾個月她纏綿病榻的時日。他和王妃二人沒少遍尋名醫，甚至為她抄寫佛經祈福。

馮純熙心中一疼，再對視時，已是赫連川滿是擔憂的雙眸，赫連川本是欣喜，可一轉想到她的身子，又不忍責備。將她輕攬入懷中，心疼道：“怎么一個人來了，也不叫人叫醒我?！?/p>

“大王，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位仙長說，要養好幼宜的身子需將幼宜送至渝州的至真觀，交由那邊的師父撫育至十歲后，便會痊愈?！瘪T純熙撫上赫連川的臉，這是她第一次出格之舉，“大王，求您了?！?/p>

赫連川本不信鬼神之說，可為了純熙，他愿意一試：“好，我明日便向父親請旨，渝州有三哥在，必不會讓幼宜受委屈的?！?/p>

馮純熙看著眼前這個對她幾近縱容的男人，心中只覺愧疚，她從來給不了他想要的，哪怕是利用他，他都佯裝不知，從未戳穿她。

“我要走了，大王，你要好好照顧我們的女兒?！焙者B川用以食指抵住她的唇，搖頭：“不許胡說?！?/p>

馮純熙只覺身上的力氣被抽去大半，有些支撐不住，眼前一昏，頭倒在赫連川的左肩上。

赫連川急忙將人抱至床榻上，大聲呼喊太醫。

馮純熙看著眼前的文敬林，有些不可置信，可看著馬上的文敬林，心中忽然明了了。東哥在十五歲那年早已纏綿病榻，斷然是騎不了馬的，這是夢？還是她臨死之前的幻想？

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東哥朝她伸手：“純熙，走，我帶你去賽馬?！?/p>

馮純熙伸出手，東哥的手一如當年纖細，骨節分明，手心微微發燙，東哥將她拉上馬。任由白馬穿梭在古道之上，黃沙漫漫，模糊著身后的天水城，純熙詢問：“東哥，我們去哪里？”

東哥對她微微一笑，眼前俊秀的臉，竟如白紙被火焰灼燒一般，一點一點被火苗吞噬，俊秀的臉也一點一點消失只至不見。再次睜眼時，是王妃和大王焦灼的臉。

竟是場夢，自己還活著。

跪地的太醫們個個沉默不語，跪地低頭，她伸出手：“玉儀姐姐，讓太醫們起來吧，是我自個兒身子弱，不怪他們。他們個個都是杏林圣手，不要為了我葬送他們一身本領?！?/p>

赫連川抬手示意太醫們起身，這一刻的赫連川，她名義上的丈夫在這一刻將威嚴與權利運用的淋漓盡致。

陳氏眼中的淚水還是被她瞧見了，連與和素日不和的江氏，眼眶也是紅的，看到站在門旁的葉行云，喚來青鳥，將一個木匣遞給他，葉行云似乎是看到與他有話要說，陳氏叫人搬來凳子，讓葉行云二人說話方便。

“承德，我回不去天水了，待來日你回天水，把這個木匣交給我娘，替我轉告一句話給我娘，就說，純熙此生無悔?！?/p>

葉行云點頭：“我一定會將原話帶到?！?/p>

“大王，你留下吧，我有好多話要和你說，我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p>

眾人退去，馮純熙對著赫連川說了好些話。

眾人見緊閉的房門，心中都擔憂無比，陳氏身邊的嬤嬤本想去攙扶她，卻被陳氏擺手拒絕。

半個時辰后，眾人只聽得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宮人打開屋門，只見馮妃已無生息被摟在大王懷中。只見大王因哭泣身子不斷抖動，平日里的儀態規矩也在此刻化為虛無。

永定六年秋，馮妃薨于益州南平郡王府，南平郡王側妃馮氏，生于天水馮氏，明威將軍馮越次女，母吳氏，正和四年，夏，王奏請與上，冊馮氏，上允。王有正妃，馮則為側，妃生一女，久疾不愈，女多病，遍尋醫皆未果。妃得仙人夢，欲使女愈，需寄以觀，十歲得歸，病必除。妃求與王，王允之，妃得無憾而薨，年十七。

寥寥幾語，便已訴盡她的一生?？伤囊簧?，遠遠不止這些冰冷的文字能夠訴盡。

悲歡愛恨，已被粉飾在皇權規矩之下。

馮妃下葬后，馮妃身邊的侍女青云和葉校尉攜著乳母帶著尚未滿三月的幼宜去往渝州的至真觀。王妃本欲放青鳥回天水郡，青鳥不肯，主動請纓留下照顧自家主子留下的唯一血脈。

江陵郡王又派去身邊的參軍與青鳥一起守護觀中的幼宜。

赫連川自馮氏薨去后，變的消沉，陳氏不忍，告知了自己有孕一事。赫連川的雙眸這才有了一些神采，盯著陳氏的腹部，有些不可置信。

在陳氏堅定的目光之下，赫連川握住她的手，“多謝王妃?！?/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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