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天下烏鴉

經歷過短暫的震驚后，威廉不自覺地把目光投向陽臺處坐在欄桿上靜靜閱讀的男子。

剛才說話的管家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把他們帶到客廳坐下。溫柔如母親懷抱的手工羊毛毯踩上去一點聲音都沒有，精心打造的真皮沙發同樣讓人沉醉。

白發的老管家熟練地為客人奉上熱茶和小點心，這一切都是在無聲中進行的。

威廉看了看華萊士，華萊士回復他一個同樣疑惑的眼神。

“我說，你們不是蛇鼠一窩的道上朋友嗎？為什么你一臉震驚的樣子？”

“我也是第一次到黑胡子家里做客，鬼知道這個地方會是這個樣子的？”

那邊黑胡子終于看完了一個小段合上書頁，威廉用敏銳的視力看到書本的名字叫《大帝傳》。

“客人遠道而來，身為主人本來應該出門迎接的。只是康斯坦丁寫的這本大帝傳實在是太誘人了，我不得不在任性和守禮上作出小小的妥協?！?/p>

黑胡子沒有胡子，反而有著一頭烏黑的長發和漆黑的眼珠。相對華萊士這種桑德土著來說他的鼻子不算高，眼窩也沒有那么深，看起來有種面目模糊的感覺。然而那雙和帝國人迥然不同的黑色眼睛里迸發出來的卻是無盡的光彩，所有和他對視的人都不自覺被吸引過去。

“用一本小說和客人作比較，這不是一個好客的主人應有的態度吧？”威廉放下茶杯，這種來自東方的飲料并不符合他的口味，相對來說他更喜歡苦澀的咖啡咽下去時對味蕾的沖擊。

“我不會為自己的失禮作辯解，恰恰相反，我準備了補償的措施。?？怂?！”

“我在這里，主人?！崩瞎芗矣撵`一般出現在黑胡子身邊。

“晚宴已經準備好了嗎？”

“隨時可以入席?！?/p>

“那我們還等什么？”黑胡子微微一笑，“諸位，請用你們的餐刀來判斷我道歉的誠意吧！”

地道出來的地方僅僅是這座宏偉建筑的一部分而已，隨著他們拾級而上威廉發現這里起碼有普通房子的五層高。更讓他覺得驚悚的是，他從來沒有聽說過桑德城附近有這樣高聳顯眼的建筑。這座用各種隗寶裝飾起來的宮殿連上樓的樓梯上都鋪著舒適的毛毯，各個名家大師的杰作隨著樓梯螺旋上升在身邊閃過，威廉甚至來不及分辨繁忙的眼睛到底錯過了哪件稀世珍寶。

踏上最后一級樓梯后，出現在威廉面前的一間露天的餐廳，訓練有素的奴仆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等候他們了。沉重的黃金餐具和白銀托盤自不必說，用于餐桌照明的居然是兩顆拳頭大小的南海夜明珠。

“諸位，請隨意就座。來到這里后我學到的最有用的東西就是沒必要死守一些規矩，所以你們看到我分別用了黃金和白銀來搭配，但是餐刀絕對是夠鋒利的鋼刀，不會出現切不動肉的情況?！?/p>

“這顆夜明珠，是真的嗎？”華萊士不可思議地說：“原諒我如此無禮，我貧乏的見識里只聽說過五年前東方過來的使者進獻給皇帝的一顆夜明珠，即使在最夸張的流言里那顆夜明珠也只有茶杯口大小?！?/p>

“你要找一個蘋果，最好的辦法是去市場買。但是你要找最好的蘋果，唯一的辦法就是親自到蘋果樹下等待。當然，如果你的財力足夠還有一個更省事的辦法。不過考慮到尊貴的皇鷹帝國皇帝都被二流的夜明珠糊弄了，我決定還是要親自動手比較好?！焙诤幼谏鲜?，把大帝傳輕輕放在手邊：“在夜明珠最好的產地澳瑪海我停留了整整三個月，雇傭了超過一百個當地人幫我下海。我自己設計制造了一個簡易裝置，通過它當地人可以快速下到允許的深度再游出來采珠。據說在我離開后他們依然在使用并且效果不錯，我購買夜明珠的價錢因此便宜了十分之一?！?/p>

“恕我冒昧，您為這兩顆夜明珠付了多少價錢？”

“我不太記得具體的數字，應該在一萬金幣左右吧！”黑胡子隨口說出一個華萊士難以接受的金額。

“9998金幣，主人?！崩瞎芗疫m時提醒說。

“啊，我想起來了。那個該死的珠奴頭子跟我說只要四位數，還一直嚷嚷著賣虧了?！焙诤宇H為不滿地說：“我應該幫他再添兩枚金幣湊夠一萬，這樣他帶著寶箱沉入海底的時候能更快一點?！?/p>

“什么??？你把珠奴頭沉海了？”華萊士悚然一驚，隨后才想起眼前這位侃侃而談的人是縱橫海洋的大海盜，殺人越貨才是他的老本行??！換作自己，在珠奴頭子出價之前就已經把人砍死了。

威廉冷哼一聲，身為執法者他對這種無序的罪惡有著天生的反感。

“諸位不要誤會，我可不是沖著白嫖夜明珠去的。事實上，我付給他的9998枚金幣就放在他隨身的寶箱里，陪他一起在海底安眠了！”

“你是說，你把金幣給他陪葬了？”威廉忍不住問道。威廉在下桑德里區警察局已經是局長之下薪酬最高的人了，就這樣他的正常收入也才一年兩個金幣而已。突然聽到足夠自己工作五千年的金幣就這樣沉入海底，即使是他也不禁覺得惋惜。

“剛才我說過不需要遵守一些死板的規定，這可能讓諸位有點誤會我是一個不守約定的人。其實我最惱怒的不是他漫天起價，只要符合我的心意我愿意付出一定的溢價，哪怕是天價也無所謂。那些金幣是我向他購買夜明珠的價錢，所以我不會帶走。之所以把他沉海是要懲罰他欺騙了我——我們約定了所有產出的夜明珠我都有優先購買權，但是他居然把最大的夜明珠藏起來準備待價而沽！”

“居然還有更大的夜明珠嗎??？”

“當然，這兩顆只是大小差不多看起來比較對稱，但是遠稱不上是最大的?！焙诤涌粗行┦B的客人，輕笑說：“所以我說了，道聽途說是離真相最遠的，想吃到好吃的蘋果就得親自到場。?？怂?！”

知曉主人心意的老管家招來一個仆人耳語幾句，仆人悄無聲息地轉身走開了。

“諸位，讓客人空著肚子可不是一個好主人該做的事情。為了延續我好客的名聲，請諸位放開懷抱起動吧！”黑胡子拍了拍手掌，好像雕像一樣伺候在兩旁的奴仆們就紛紛動作起來。

半邊手掌大小的鮑魚，小狗體型的龍蝦，差點比盤子還要大的貽貝，這些食物除了體型超過了威廉和華萊士的認知，起碼還是能夠認出來的。桑德城離海邊并不遠，在上流社會的宴會上也能見到新鮮的海產。至于那些看起來奇奇怪怪的不知道是什么動物什么部位但是味道出奇好的菜品，威廉和華萊士就只能偷偷跟著黑胡子的動作來品嘗。

白銀鑲嵌寶石和黃金鑲嵌珍珠的杯子擺放在餐盤面前，威廉剛想喝一杯飲料解渴就看見主人分別把每個杯子里的液體都倒出來一點混合在一起，輕輕搖晃之后喝下。

黑胡子發出滿足的感嘆，隨后對威廉解釋說：“銀色杯子里裝的是雪山蜜釀，金色杯子里裝的是火谷烈酒。單獨品嘗也別有風味，但是只有勾兌在一起的半分鐘之內喝下才能體會到那種特有的層次感。這也是我沒有為諸位提前準備好的緣故。試試吧！這個世界能讓我深有感觸的東西不多了，彩虹天堂算是其中一個。這是我為它起的名字，希望諸位也能領略到人間天堂的快樂！”

威廉和華萊士有樣學樣照著黑胡子的辦法勾兌出彩虹天堂，抿著酒杯慢慢喝了下去。

先是激烈的熱火，就像巖漿在口腔里爆炸了。在這股炙熱通過鼻腔嗆上腦門之前，一絲冰涼悄悄下沉，壓下了就要沖出喉嚨的驚呼。隨后清爽的風暴席卷了舌頭，威廉甚至有種嘴巴里空無一物的感覺。就這樣反復激蕩了四五回，嘴巴里小小的戰場才平靜下來。這時候遍布齒間舌底的美酒又像一條流淌的蜜河，帶來源源不絕的醇香。

這般奇妙的享受，確實只應該出現在天堂里。威廉和華萊士都顧不上禮儀，以至于輕躺在椅子上回味起來。

“你不試一下嗎？雪山蜜釀和火谷烈酒都不是那么容易入手的，要運送到皇鷹帝國并且在潮濕的天氣下保存不改變風味更加是難中之難，錯過這次機會可能一輩子你都品嘗不到彩虹天堂了！”黑胡子好奇地對馬克說。

這位跟隨華萊士而來的馬車夫兼仆人從走出地道之后就一言不發，即使坐在餐桌上也不吃東西。

“回去的路上總需要有人駕車，為了主人盡興仆人就應該節制一點?！?/p>

黑胡子對馬克的回答置之一笑：“不想喝酒的話旁邊有清水。如果你不渴也不餓，那你隨意去參觀一下也行，我會派人給你帶路的！在我這里沒有上餐桌就必須吃飯的規矩，正如我所說，有些死板的規矩不必遵守。請，請隨你的心意去做吧！”

馬克朝黑胡子躬身行了個禮，居然真的離席了。

“不好意思，馬克在來之前吃了面包可能還不想吃東西，他不是有意要羞辱您的！”華萊士趕緊站起來朝黑胡子道歉，不知不覺間他已經把這位同行擺上了更高的位置，可能比統管下桑德里區的科爾男爵還要高一點。在貴族社會里，提前離席可是對主人開辦的宴席極為不滿才會出現的情況，稍微久遠一點的年代里甚至可以觸發一場意外的決斗。更古老更傳統的時代里，有的貴族甚至因為不能及時擺上菜肴而自殺來保存名聲，可見宴會在皇鷹帝國上流社會的重要性。

“沒有關系，我不是帝國本地人，也不會顧慮你們的宴會規則。對于我來說符合心意才是最好的行動指引，對于客人我也是這樣要求的?！焙诤硬辉谝獾卣f。

就在這時，剛才離開的仆人端著一個盒子回來了。這恰好化解了略帶尷尬的氣氛，黑胡子笑著說：“夜深了，我擔心光線太暗。在我的家鄉有句老話叫‘色香味形’，好的菜肴只有味道可不行，還得看起來賞心悅目！”

當盒子打開的時候，一輪明月落在了天鵝絨上。華萊士目瞪口呆地看著比手上盤子還要大的夜明珠，懷疑自己是不是被一杯酒灌醉了？否則眼前出現的是幻覺嗎？

夜明珠柔和的光落在餐桌上，金色的銀色的還有各種各樣的色彩就變得鮮活起來，至少在華萊士眼中是這樣的。

晚宴接下來的菜肴依然精彩，華萊士突然覺得有些寡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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