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婭妃

細胞系統正在修復，血液循環系統正在重啟，神經組織系統初始化成功。

睡意朦朧的少年被陣陣機械式的女聲喚醒，他睜開眼，發現自己此時全身懸浮，漂蕩在一個未知的純白空間中。捂上耳朵，聲音依舊，他才意識到呼喚源自心底。

視覺、聽覺系統已修復，四肢遠作系統正初步完善中，大腦終端系統重啟成功。

“什么？”少年清晰地感受到了莫名的失重感。他看向左面，再看右邊，都是清一色的景致，空空如也?！澳闶鞘裁礀|西？或者……是誰在說話？我是在做夢嗎？”聲音回響不斷，仿佛碧波不止。

我是您的中心系統總指揮程序，也就是您的虛擬助理，我的程序指令設定我在您18歲生日前蘇醒，并在此后輔佐您生命中的一切……

“行了行了！”少年不耐煩地打斷對方，極具懷疑的目光四下一掃，確認了自己是在做夢后，開口道：“見鬼……這么真實的嗎？還帶回音……”

洛喪秋，男，17歲青年。這個自稱虛擬助理的聲音開始匯報有關少年的一切訊息：身高178.6cm體重128斤，居住在北半球都市部屬的暮光城。就讀于當地知名高校，學習成績低下，性格內斂沉默活了幾年朋友還沒手指多。

“切?！鄙倌甏穑骸斑@并不意味著你是真實的……”

16歲第一次玩劇本殺被嚇哭，15歲初次表白被拒，14歲在初中上課時大號拉褲子上過，12歲床上睡覺還尿過床……父母不在身邊，常年獨自居住，孤身一人，形單影只。校園底層人物，光棍幾年，沒人看得上。曾追尋過踢足球的夢想，以失敗告終，毫無天賦。

“差不多了啊我說……”少年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企圖阻止它繼續竊取自己的記憶，但這女聲絡繹不絕，一直長嘯在他耳畔，平靜的說出一個個在常人口中難以啟齒的事實。少年惱羞成怒，終于難以隱忍，對著空氣無能怒吼道：“夠了你！還鋪助我呢……你是什么牛馬啥也弄不靈清還擱這兒瞎報了一大堆……講屁呀你！誠心取笑我是吧？”

我是主人的虛擬助理，不具備取笑主人的能力，只是坦然說出事實，希望主人接受我的存在。

“我……你妹的……”少年一時竟無言以對，呢喃著道：“假如你真的是我的助理的話……那你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少年四處張望，皆是虛無，滿目蒼涼。

這里是……主人的夢境。

“夢境……等等，啥？”他愣了一秒，反應過來后哈哈大笑起來：“你自己也承認了嘛！笑死我了……這就是不打自招！”

不，不是……

“哈哈！我說行了，別狡辯了！”少年一臉賤相地說：“這果然只是個夢??！”

等等……主人我……

“我不聽我不聽！”少年道：“你不用再……”

請主人不要說話！這個聲音仿佛生氣了，音調突然變得溫惋動人，甚至還透露著一絲可愛……少年看到自己面前幾米遠處出現了一個殘疵不全的人影，先是從腳踝開始，然后全身逐漸清晰、浮觀，每一根發絲都分明可見。一個身著白色吊帶連衣裙的少女便憑空出現在少年眼前，雙手交叉放在身前，柔和的目光令人心動不已。

主人，請聽我說。

“哇……你你你……”少年吞了口唾沫，支吾著說：“造孽！真是造孽！連個電腦都這么好看……我不會在做春夢吧？”

雖然是主人的夢，但內容是由我編織的。指令命令我在主人18歲前蘇醒，因為這時醒來一定是安全的……

“What？你編織的？”少年無情打斷，心不在焉地說：“包括我說的話嗎？這句也算？”

主人認真點，別再胡鬧了！女孩大聲叫喊道。

“別叫我主人！惡心！”少年突然爆發了，陰沉著臉大喊：“誰孤身一人，形單影只了？我只是……喜歡一個人，一個人習慣了而已！誰是校園底層人物了？我活得瀟灑自在就在底層了？誰又亳無天賦，失敗告終了？我從沒失敗過我一直在努力！一直是別人身上出現了問題……而你，來路不明的你……從一開始，都是你一個人在胡鬧！知道了嗎？！”

少年氣得全身顫抖，大口喘著粗氣，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沒說出口。

您在欺騙自己。女孩平靜地張嘴，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沒發生過：但您騙不了我。

“什么？”少年一愣，腦子頓時一片漆黑。

我與您的思維相聯，我知道您的一切。

“不！你只是個夢！”少年否認。

如果我真的是您的夢。女孩不慌不忙地回答：那為什么在您的夢境里，什么也沒有，沒有一點東西，沒有任何一個人，更沒有那愚蠢的……夢想。

只有我。

“你你……你想騙我……你想刺激我……”少年感到失重感消失了，全身飛也似的快速向下墜落，但眼下的一切場景卻沒有一點變化，包括這個女孩，她如同幽靈一般懸浮在自己面前，一動不動，面無表情。

少年雙腳一踩，雖看到的只有白色，但確實出現了一片看不見的厚實地面。他扭頭想跑，卻如負千斤重擔般半步難移。而那個詭秘的女孩卻幽幽地抬起一條修長白皙的腿，朝他步步緊逼。

他徹底明白，這個空間，她就是主人。

您什么時候才能回來，才能真正認清自己。她一邊走來一邊說著：您不應該待在這個世俗的城市里，您有您該去的地方，可以是任何世界任何行星，但絕不是這里。

“別過來，你別過來！”少年雙手抱頭，想保護自己。但一股無形的力量一下子扯開他的手掌，令他不得不形成了一個“擁抱”的古怪姿勢。

如若您無法控制自己，那我或許可以接管身體，等您想通了再重新醒來。女孩幾乎已經站在他眼前了，只見她伸出細長的手指，在近在咫尺的地方靠近他的身體。

“完了，我遇上鬼了！”少年竭力掙扎，卻發現自己動也動不了，最后留下這么一句。然后緩緩閉上眼睛，等待疼痛降臨。

但沒有。十幾秒過去了，依舊毫無觸感。少年試探式的睜開一只眼，只看到這個女孩用一臉驚愕的表情看著自己，仿佛是在看……昔曰的朋友？

您剛才說什么？沒等少年問什么，她先開口道：您剛才說了什么？！

少年以為對方生氣了，他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看到過她別的什么表情……為了不讓自己死得太慘，他連忙道歉：“對不起！我不該罵你鬼的！”

鬼……女孩雙目失神，好像憶起了什么似的，她慢慢回味，思想跨過千百個世紀……

啊……她突然低吟一聲，目光重新聚焦到少年身上，手又向他伸了過去。

“死……死定了……”少年再次閉上眼睛，徹底放下了一切。

但她只是一下子抱住了他……緊緊抱住了他。少年腦子一熱，思路馬上停機，清楚的觸感傳遍他全身。女孩死死抓住他的背，淚水奪眶而出，同時她放聲大喊：

是您！真的是您！是我錯了！

少年一臉懵相，不知所措，他甚至也想抱一下這個漂亮的女孩，不過他不敢，只好故作淡定地問道：“啥……啥呀？”

很久以前！久到我也快忘卻了……我與您第一次相見，您那時說的，也是這句話！我之前還懷疑您的身份，妄圖奪走您的身體……是我錯了！

“我嗎？等等你先松開我……”女孩放開了雙手，激動地注視著少年，少年略顯尷尬地撓了下頭，腦補出了一個和自己一樣落魄的男孩形象也曾被她整得死去活來的場景……他繼續問：“我們以前……見過？為什么我記不起？”

遺忘是正常的，已經過去很久了！自19年前，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即使您忘記了，我是不會忘掉任何東西的！我發自內心的思念您！只是沉睡了太久，我也是現在才蘇醒……需要一點時間來適應。

“聽不明白……”少年對自己的過去半字不愿提及，但他此時絞盡腦汁也記不與此有關的一點東西“難道是關于我6歲前的事？”他忽然記起自己小時候總問母親自己6歲前的事情，不過母親每次都不愿回答，父親也一樣。

不是。我與您記憶相聯，除了一些事情外，您不知道的事我也不會知道……我與您是第一次相見，但與“您”卻不是?；蛟S您與“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也或許是您已經忘記了一切……但只有您能看到我，這是事實。

“……”少年沉默了一會兒，長長嘆了一口氣，道：“怎么會啊……這個普通的世界，我已經存在了將近18個年華了，我確實碌碌無為，到如今前途也只是一片迷茫。怎么可能有人突然出現，然后告訴我‘嘿！你其實是個天才！你應該去拯救世界！’這種話呢？”

我……

“我已經荒廢慣了，不再期待什么黎明了?！彼p手一攤表示無奈：“說實話我到現在也認為你是假的，無非是一場漫長的夢境罷了。有那么一刻，我相信你的存在了。不過現在，我認為你只會像破裂的泡沫，黎明下的蜉蝣一樣不復存在，夢醒了，你也就消失了。到時候，一切還將和從前一樣糟糕透頂，我還是你說的一樣孤身一人，一切都不會有任何改變……我已經無所謂了?！闭f完，少年原地坐下，無聊地托著腮幫子，目光游離向另一旁。反正沒再看她。

……女孩想說什么，卻欲言又止。她突然感到眼前的一幕非常熟悉，仿佛許多許多年前，她第一次與什么人相見時，他也如此孤獨地坐在地面上……在那團暗金的夕陽下，那個漆黑的投影里，時而看看大地，時而眺望遠方，人山人海與他擦肩而過、毫無瓜葛。而她就如此看著他，直到他發現自己的存在……

而與現在不同的是，當時她只是看著，而現在，她選擇了和他坐在一起。

女孩幾步走到他身旁，緩緩蹲坐在一旁，與他靠在一起。許久的沉默中，她優先開口道：

那您不讓我叫主人，希望我叫您什么？

“啊這個……”少年想了一會兒，回答：“小秋吧……總有人這么叫我?！本o接著他也問道：“那你有什么名字嗎？”少年側過臉看她，她也注視著自己。

我嗎……嗯……女孩停了一會兒，道：婭妃。

突然，整個純白的空間開始顫抖，光怪陸離的尖嘯聲猛然響起，這個地方似乎正在塌陷！

“我去！怎么回事？”少年一下子因震動摔倒在地，而女孩仍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目視前方。

我果然還是和從前一樣，即使能讀取小秋的內心，卻始終無法理解小秋的思慮。即使植入了“人類之情感”的芯片也是一樣的結果。無非是學會了哭泣……

“你……你在說什么？現在是什么情況？”少年一臉驚慌，聲音燥動不安。

好好看看，小秋。女孩伸出一根手指指向遠方，少年順勢望去。

只見逐漸開闊的視野里，這個純白的空間開始顯出一個縱橫交錯的世界。在他漸漸放大的瞳孔之中，這世上不曾存在過的東西一一浮現……大氣層中那水母狀的怪物，太平洋里那有著深淵大嘴的巨妖，城市外那成群結隊的丑陋異魔……還有，位居世界中心的……神？！

吾王已經重生，混沌將再次躁動。

“什么……喂！你在說什么？”少年問。

停止哭泣，不要低頭，別讓淚水澆滅最后的火種。

“你妹的，什么玩意兒……太真實了吧？”少年的聲音被尖嘯聲蓋過，他第一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

以神明之志，捥救吾之眾生。

“啊啊??！救命??！”少年仰天大吼，卻什么也聽不到。

會改變的，小秋。

“??？”她的聲音再度出現在他腦海里，即使外界嘈雜聲巨大，他卻聽得一清二楚。仿佛他與她已經徹底融合在了一起。

婭妃說一切，都會改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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