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剔我仙骨時,血濺了他一身。
頓時群情激憤,有個青衣神君啪就拍桌子站起來了,嚷嚷道:“雍華上神,你整成這樣弟兄們還咋吃???”
上神動作優雅地擦了擦臉上的血:“換一只,這只扔了?!?/p>
然后我就成了天庭唯一一只沒有仙骨的兔兔。要我說天庭這幫老頭子殘忍的很,養了一堆仙獸只為了吃肉,現殺現吃,沒殺好還浪費。
天庭養來吃肉的兔兔從小吃著仙草長大,脊背上長著一根瑩白光滑的仙骨。吃了身上長著仙骨的兔子,叫“神仙相食”,不吉利。所以吃之前,要把仙骨先剔去,換上一根木頭,然后再殺。
雍華上神作為天庭的宰兔專家,做這套操作從未失手。所以我的仙骨剔不干凈肯定是我的問題,有問題的兔兔那些神仙是不吃的。
被神仙吃掉,是兔兔的榮幸,但是如果只殺不吃,就叫濫殺無辜。神仙們不愿意吃我,當然也就不能殺我,只好把我丟到了山上,還在我耳朵上系了一條紅綢,把我和能吃的兔兔區分開。
事情傳開,失去仙骨的我也失去了天敵。不光是神仙不吃我了,山上的各種動物也對我敬而遠之——大家都是仙獸,不吃肉也餓不死,誰也不愿意為了口腹之欲吃一只有問題的兔兔。
當然,它們也都不理我。于是我每天唯一的樂趣,就是挑一棵長得漂亮的仙草,對它說一上午話,然后把它薅出來吃掉。
直到有一天,我撿到了一條粉紅色的小蛇。
小蛇被我撿到的時候一動不動地臥在草里,我一眼就看出它也沒有仙骨——準確來說,它身上沒有一點兒仙獸的靈氣。
身為一只兔子,把一條蛇當成同類可能有點危險,不過我知道,它不是一條普通的蛇。
它可是一條粉色的蛇!
我把小蛇叼回了窩,把它在草堆上團成便便的形狀。
“你好,”我在它面前端正坐好:“小蛇?!?/p>
小蛇一動不動。
我摸了摸它腦袋上兩個小小的凸起:“小龍?”
小蛇依然一動不動。
“妹妹幾歲了?可曾讀過書?”我頭一次見不長仙骨的生物,憐愛之心頓起,“會說話嗎?”
小蛇甩了甩尾巴尖,揚起腦袋沖我露出兩顆毒牙:“會?!?/p>
它的聲音低沉喑啞,和粉嫩軟萌的外表完全不搭。我覺得剛剛僅憑顏色就叫它妹妹有些不大妥當,又拿不準怎么判斷爬行動物的性別,于是改口問:“小同志,你從哪里來呀?
“西方?!毙∩咴俅伍_口,這次我確認了,它是一條男蛇。
“你不是天庭的神仙?”
“不是,”它流露出一絲傲慢,“我不是哪里的神仙?!?/p>
“我也不是,”我伸出兔爪,羨慕地摸了摸它冰涼光滑的粉色尾巴,“你的鱗片真好看”
“蛇是貪婪的動物,”它冷冷地甩開尾巴,“我最討厭這身鱗片?!?/p>
它深邃的金色瞳孔似乎可以穿透靈魂,我感到一陣毫無由來的顫栗:
“你不是蛇嗎?”
“惡魔,”它說,“如果你一定要給我一個定義的話?!?/p>
忽然像是有一團干澀松散的棉花塞滿了我的喉嚨,我看著他,盡量掩飾微微發顫的聲音:“惡魔……”
它金色的瞳孔忽然冷了下去,帶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對不起啊,”見它不說話,我低下頭,移開目光,“我沒有害怕你?!?/p>
它依然沒有回答,懶懶地臥回草堆上。既不拆穿我,也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聽過西方天使與惡魔的傳說,惡魔青面獠牙,相貌丑陋,招惹上惡魔的人會被它奪走一切,這些描述怎么也不該用來形容一只粉嘟嘟的小蛇。
我給它找來草和仙果,它一口也不吃,看上去也不太想說話。我也懶得找話題,蹲在旁邊吃胡蘿卜。
胡蘿卜是為數不多幾種我可以挖一堆屯家里的食物,天庭的仙獸大多不愛吃胡蘿卜。據說吃多了這玩意不利于修煉,容易化不出人形。不過我本來是被養來吃肉的,因此之前也用不著修煉,如今被剔了仙骨變成了普通兔兔,更是可以放心嗑胡蘿卜。
胡蘿卜又甜又脆,是天界難得的美味。我想,就算我沒被剔了仙骨,也不愿意為了修煉放棄胡蘿卜。
變成人有什么好的?仙獸的書上只記載著怎么修煉出人形,從來沒講過為什么要化人。
兔兔的一天很簡單,就是吃草,打盹,吃胡蘿卜,睡覺?,F在多了一件事,給小蛇做蔬菜沙拉,再把小蛇前一天一口沒動的蔬菜沙拉自己吃掉。
我在天庭幾乎誰也不認識,每天照常跟仙草說一上午的話,再把它拔出來吃掉,沒人知道我的兔子窩里藏了一條粉色的蛇。它從來不主動跟我搭話,盤在我家里像是一件擺設。
“喂,你快要變成化石了吧?”我面對它早沒了一開始的戰戰兢兢,“不吃不喝,動也不動?!?/p>
它懶懶地瞥了我一眼:“但凡你再小一點,我就不至于餓著?!?/p>
我大驚失色;“你居然還惦記我?”
“沒有?!彼f。
“你會不會餓死在我家?”我仔仔細細打量著它,倒是看不出有沒有瘦,“要不你回家去吧?!?/p>
“你趕我走?”它居然有些意外。
我冷哼了一聲:“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是個討喜的客人吧?”
“我很快就會走,”它沒接我的茬,恢復了冷冰冰的模樣,“你不會后悔遇見我的?!?/p>
我感覺到了他的敷衍,也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就出去玩了。結果沒過一會,我就因為肚子疼倒在了一堆草里。
我疼得滾了幾圈,這一定是小蛇的手筆。我見過它用這招幫我收拾總喜歡踩我胡蘿卜的山羊,沒想到我也有這么一天,我氣得咬牙切齒。果然,不該得罪惡魔。
我看著漸晚的天色,捂著肚子撲騰了兩下。旁邊的草叢里慢悠悠探出小蛇粉色的腦袋,它咬住我的耳朵,把我往家里拖。
我一路罵罵咧咧,小蛇嘴里叼著我的耳朵,一聲不吭。
“你怎么能這樣!”我終于躺回自己的床上時,奄奄一息地用一句話總結持續了半個多小時的嘮叨。
“你自己吃錯了草?!彼f。
“不可能!”我咬牙,我吃了幾千年草了,從來沒吃過不該吃的玩意兒。
“今天上午你帶回來的胡蘿卜里混了幾棵斷腸草?!?/p>
我一愣,好像確實有幾棵沒見過的草看起來很好吃,我啃了一口,準備帶回家慢慢吃。
我頓時感覺肚子更疼了,氣得錘床:“你怎么不告訴我呀?”
小蛇涼冰冰的腦袋趴在我肚子上,沒說話。
“我會死嗎?”我惆悵地盯著天花板。斷腸草,聽起來應該比小蛇的肚子疼魔法厲害一些,說不定今天老子就要折在這兒了。
“不會,你別動?!?/p>
“你能救我嗎?”我恍惚看見它腦袋上那兩個小小的凸起發出淡淡的紅色熒光,伸手戳過去,“我有點頭暈?!?/p>
“別怕?!苯裉斓男∩哒f話似乎格外溫柔,我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在意識模糊的邊緣聽見它輕聲說:“暈過去死得比較安詳?!?/p>
不對啊……我迷迷糊糊地突然想起一件事,斷腸草……
……
我再醒來的時候,小蛇正用尾巴卷著勺子往我嘴里灌什么東西。
“我不……”我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嚇人。
“真難聽,”小蛇嫌棄地看了我一眼,繼續往我嘴里塞勺子,“是胡蘿卜泥?!?/p>
我含淚屈辱地張開嘴,心里打定主意如果以后都是這個聲音,就再也不要開口說話。
“只是吐了太多次,養兩天就好了?!?/p>
我怔了一下,才發現床上墊的干草已經換了新的,地上也濕濕的,好像剛清理過。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件事,它以為這能安慰到我嗎?
吃完那坨不知道是怎么制作出來的胡蘿卜泥,我像一只死兔子一樣躺在床上。萬萬沒想到,即使是一只沒有社交生活的兔子,也有社死的一天。
而且,我粉嫩嫩的小蛇它不干凈了。
自從這件事發生過后,我和小蛇的關系發生了奇妙的轉變。它不嫌棄我曾經吐過一床,我也不嫌棄它曾經收拾過被我吐了的床,它不再天天蜷在窩里,我偶爾帶它一起出門,拉兔屎球球的時候也不避著它。
我在一個草叢里種下了幾棵小草,沒帶著小蛇的時候我會去給它澆澆水。說來奇怪,從前,天庭的植物從來不用澆水就能長得很好,但這幾棵小草幾天不澆水就干了。
斷腸草,這里從前也是不會長的。
小蛇偶爾也會晚上自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然后徹夜不回家。我起初擔心它和亂七八糟的仙獸打架,或者被別的什么兔子之類的撿回家,結果每次一到早上,它都會毫發無傷地出現在窩里。
我每次問它,去干什么啦,它也不理我。
我心里有些氣不過,不過也懶得問它。反正我也有事瞞著它,誰還沒點小秘密呢?
除此之外,我和小蛇的感情都還不錯。我跟它講很多仙族的傳說,它也乖乖地聽著,雖然不怎么說話,但聽得也算認真。
山坡上的仙草漸漸不再需要聽我的長篇大論,我為它們考慮,突然有些舍不得小蛇走了。
“喂,”我抱著一個胡蘿卜啃得呱唧呱唧,裝作不經意地問小蛇,“你之前說你很快就要走?”
它頓了一下,然后嗯了一聲。
“我不是趕你走哦?!蔽覐娬{。
“知道?!彼罱坪鹾軔鄞蝽?,跟我說話的時候也不睜眼。
“你秋天會走嗎?”我試探它,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冬眠,會不會要吃很多東西?”
它沉默了一會兒,小聲說:“我沒吃過你什么東西?!?/p>
“也對?!蔽覍擂蔚剞哿宿圩约旱拇蠖?,繼續啃胡蘿卜。
“我今天就走?!彼鋈惶ь^盯著我,語氣有些認真。
我小心翼翼地問:“你生氣了?”
它說:“我不會生氣?!?/p>
雖然它好像確實怎么惹也不生氣,但我還是忍不住吐槽:“你看起來脾氣很差?!?/p>
它沉默了一下,說:“你以前說夢話,還說過我看起來粉嘟嘟的很好欺負?!?/p>
……還有這種事。我尷尬地繼續捋自己的大耳朵。
他輕輕瞥了我一眼,說:“你之前帶回來斷腸草,你不是問我為什么看見了不告訴你嗎?”
“為什么呀?”我抬頭看著它,這個問題我耿耿于懷了很久,一直因為擔心傷感情才沒再問。
“我沒想到你也會吃?!?/p>
……什么狗屁理由,我竟無言以對。
它猶豫了一下,接著說:“我以為你要給我吃?!?/p>
“兔兔能有這種壞心眼嗎?”我震驚地看著它:“那你就忍氣吞聲了?”
它也有些疑惑地看著我:“……我不是一直很忍氣吞聲嗎?”
我笑得一臉得意,讓一條蛇忍氣吞聲,這簡直是全世界所有兔兔的高光時刻。小蛇卻沒覺得對一只兔子忍氣吞聲有什么好屈辱的,一臉平淡地趴在邊上。
忽然,它問我:“你為什么沒有問過我的名字?”
我十分驚奇:“你還有名字?”
“……你沒有名字嗎?”
“沒有呀,”我繼續驚奇,“難道你會給養來吃肉的兔子起名字?”
“好像……不會?”它似乎被說服了。
“所以我沒有名字,”我說,“你可以叫我小兔子呀,難道除了我,你還認識別的小兔子嗎?”
“……沒有?!彼杂种?,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空氣中漂浮著潮濕的味道,我忽然有些頭暈,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快下雨了?!?/p>
“你這里不會下雨的?!彼f,“但是你該睡覺了?!?/p>
“我不困?!蔽颐院胤瘩g。
“不困也可以睡著,”昏暗的光線里,小蛇頭頂的兩個包包發著紅色的熒光,“小兔子,你身上香香的?!?/p>
“你干嘛催眠我?!蔽一杌璩脸恋厝グ抢?,爪子卻從冰涼的鱗片上輕飄飄地滑開了。
我倒在一片軟軟的干草上,聽見它輕輕嘆了一口氣:“你睡著了,我才能走啊?!?/p>
“原來……”
原來它真的今天就走呀。
早知道就不問了,說不定……
……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外面很吵。我坐起來,已經看不見小蛇了,我摸了摸耳朵,感覺上面扎著什么東西。我去池子邊對著水面照了一下,耳朵上面系著一個粉色的蝴蝶結。
我郁悶的心情好轉了一點,這才聽見外面是許多仙獸在奔走歡呼。我走出門,聽見它們說的話,忽然心里一沉。
一只小羊飛快地從我眼前跑過去,嘴里喊著:“天使,是天國來的天使!”
我本來對天使沒有什么好奇,甚至有些隱隱的不安。正準備躲開,卻見遠遠地過來兩個皮膚蒼白,淺金卷發的高大男人,他們長著巨大的鳥翼,極長的手臂,奇異的比例讓我感覺莫名的不舒服。
仙獸們的皮毛帶著水汽,繞著他們歡呼,喊著:“太美了,太美了!”
身著金色長袍的天使忽然遠遠地看了我一眼,我這才看清他的臉。一張溫和含笑的面孔上嵌著一對淺灰色,毫無感情的眼睛,沒有慈悲,也并不冰冷。那雙瞳孔空洞呆滯,看著哪里都像是看著一件死物。
我感到一陣恐慌,這雙眼無論如何也與“美”扯不上關系。我抬著頭,與那灰色的目光僵持,前所未有地慶幸兔子的臉上不會輕易顯露恐懼。等他微笑著看向別處,我才倉皇地低下頭。
地面濕濕的,分明剛剛下過一場大雨。
天使很快在仙獸的簇擁下離開了,我正準備走,忽然看見清芒上神靜靜地站在不遠處。他掌管天庭的草木,從來都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樣子,今天看起來卻有些憂愁。
我家的角落里躺著幾根干草,我叼了一束跑到清芒上神身邊,抬起頭看著他。
他接過那束干草,輕輕掃過一眼,對我無奈地笑了笑:“斷腸草,你就這么用嘴叼著過來了?”
我眨巴眨巴眼,看著他。
他蹲下身,從袖中掏出一棵草,塞進我的嘴里:“解毒的,吃吧?!?/p>
我抱著那棵小草啃的呱唧呱唧,之前我差點被端上桌的時候有幸吃過一次清芒上神的仙草,甘美多汁,我一直惦記到現在。
“天庭從來不長斷腸草,這里已經不屬于我們了,而且現在看來,很可能很久以前就已經失去了控制?!彼ь^看著草木蔥蘢的山坡,輕聲說:“昨天天使和天帝定了賭約,說他們可以操縱天庭的風雨。今天早上下雨的地方,包括生長的草木,仙獸,全部被天帝送給了他們?!?/p>
這么隨隨便便就送出去了?我怔住了,是因為預料到這個,小蛇才會昨晚就走掉的嗎?
清芒安慰似的伸手摸了摸我的脊背,忽然微微一愣:“小兔子,你的毛怎么是干的?”
我一下子想起小蛇在我半夢半醒時說的那句話,它說,我這里不會下雨。
“只要沒有被彌漫的水汽沾濕,你就還屬于天庭?!鼻迕⒘嘀业亩浒盐姨崃似饋?,“我帶你走吧,不要留在這里了?!?/p>
“不是,我,”我拼命蹬腿,“我還想去看看我種的小草?!?/p>
他似乎被我嚇了一跳,差點把我扔在地上:“你還會說話?”
“?你不如指著我鼻子說我是畜生吧?!?/p>
“你不是被剔了仙骨嗎,我以為……”他輕咳一聲,說“去吧,我在這里等你?!?/p>
我向家所在的反方向飛奔,爪下是濕漉漉的草地。我忽然覺得有什么繞在脖子上,一個輕輕的墜子一下一下碰在我胸前。
在那個小山坡上,種著我的幾棵小草。
“你秋天會走嗎?”
就在昨天,我才這樣問小蛇。
現在,我心心念念的那幾叢濃綠的藤蔓盤臥在地上,被早上的大雨淋過,濕漉漉的葉子皺巴巴的貼在一起。
傳說毒蛇愛吃這種藤蔓結的莓果,被毒蛇含過的果子會沾上毒液,所以仙獸們很少吃這種果子,把它叫做蛇莓。
我在森林深處挖來了幾棵幼苗,就在幾天前,這里結出了綠色的小小的蛇莓,藏在葉子下晃來晃去。
只要等到秋天,不,只要再等二三十天,小蛇就能看到成熟的蛇莓了。
我本來已經想好了計劃,怎么把一整棵草咬下來帶回家,然后自己把葉子和藤蔓吃掉,假裝不經意地把紅彤彤的小蛇莓丟到小蛇面前,跟它說,我沒吃過這個,你快幫我嘗嘗有沒有毒。
……如果它喜歡吃,我就種好多好多蛇莓給它,等它走的時候,我還要曬好多好多莓干,裝在小袋子里給它帶走。
可是它沒等到秋天就走了,甚至都不知道這些小蛇莓的存在。
想來,那幾個剛剛長出來,還沒變紅的小蛇莓,應該也被今天早上天使的那一場雨淋濕了吧。我想把它們叼走做個紀念,用腦袋拱開葉子,卻看見結著果子的嫩莖全被咬斷了,小蛇莓也不見了。
葉子下干干的泥土上,插著一片小小的,粉粉的蛇鱗。
小蛇……
我忽然想起掛在身上的那個墜子,我低下頭,看見一個白線編的小網兜藏在我胸前雪白的茸毛中,里面裝著一個與鱗片差不多大的月牙形的白色石頭,晶瑩剔透,只在一端有一點點殘缺。
……小蛇居然還會編小網兜。
我把蛇鱗塞進小網兜里,又在草堆里翻了半天,仔細確認小蛇沒有留下什么別的東西。轉身向清芒上神那里跑去。
至于家里,已經沒有去的必要了。小蛇在我家沒有留下一點存在過的痕跡,回去一次,不過是讓我再傷心一遍罷了。
清芒上神拎著我的耳朵把我丟進他裝種子的竹簍子里,一路提回了家。一路上,我在竹條的縫隙里扣出不少新鮮的草籽,吃得滿嘴青汁。
躲在竹簍里,我又一次看見了那兩個天使。他們與我們擦肩而過,對清芒上神熟視無睹。我不敢看那個金色長袍的天使,卻瞧見了那個白衣天使的臉。
那是一張真正美麗的臉,他的神情像女人一樣柔美親和,蓬松的淺金卷發襯得他皮膚雪白,鮮紅的嘴唇微張,含著溫柔多情的笑意,最好看的是他湛藍深邃的眼睛,顧盼有情,仿佛對眼前的一切都滿含愛意。
我縮在竹簍的角落,心臟砰砰地劇烈跳起來。
我心底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卻并非是驚艷的愛慕,而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緊張。我飛快地移開目光,那種感覺迅速消失了。
清芒的家是一個很漂亮的大房子,周圍長著很高大的青草。他房子里全是一些看起來很鮮嫩多汁的蘿卜精和香草仙,我一進門,就有好幾個看起來又甜又脆的蘿卜湊上來跟我打招呼。我一張嘴,激動的淚水就從嘴角流了出來。
即使我還算一只通人性的兔子,但畜生永遠是畜生。我擔心自己會鑄成大錯,清芒上神大概跟我想到了一塊兒,把我放在了院子中的樹洞里,跟他那些成了精的花花草草遠遠地隔開。
院子里堆著給我準備的胡蘿卜,樹洞里墊了干草,鉆過籬笆,院子周圍松軟的土壤上生長著茂密的草叢,很適合我拉兔屎球球。
清芒上神并不算熱情好客,把我丟在院子里就進屋去搗鼓他的花花草草了。想來他對動物也沒啥興趣,收留我也只是不忍我被扔給那兩個莫名其妙的大天使。
我在樹洞里住了幾天,覺得有些無聊。我不想進門打擾清芒上神,外面周圍的草叢全被我探索了一遍,我想像以前一樣對仙草們說說話,可是說了一會,看著它們綠油油傻兮兮的葉子,明明和以前一模一樣,我現在卻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
我偶爾會走遠一些,附近有個很高的山坡,上面有一塊巨石,在石頭上面,可以遠遠地看見我從前居住的那片山坡。
明明只過了幾天,那里就豎起了一座雪白的高塔,周圍一圈蔥蘢的草木消失了,地上鋪著大片像冰一樣的石塊。有一次,我見過那兩個天使跪在石塊上祈禱,他們依舊伸展著巨大的翅膀,一個穿著金色長袍,一個穿著白色長袍。有幾只山羊臥在一邊,看起來呆呆傻傻的,不知道其中有沒有總喜歡踩我胡蘿卜的那只。
我忘不掉那個金色長袍的天使,那樣蒼白無力的唇齒也能夠祈禱嗎?還有白衣天使那雙湛藍多情的眼睛,也能夠有信仰嗎?
真正聽到那兩個天使的事情是在一個月后,熱衷于打探情報的狐仙給我們帶來了最新的消息。那兩個天使之所以來到這里,據說是為了捉拿對抗天國的惡魔。他們靠一紙賭約占有了惡魔氣息最強烈的那一片山坡,用最雪白的石塊建成了高大宏偉的教堂,封閉了那里與外界的聯系,搜尋惡魔的蹤跡。
雖然我知道小蛇早已離去,但真正聽到他所面臨的危險時,我還是心里一陣恐懼。
“后來呢?”我問狐仙,“你怎么知道這件事的?”
一般人聽見惡魔,第一反應不該是恐懼嗎?看著狐仙激動的神情,我總覺得……事情不大對勁。
“因為那里已經解禁了呀,”狐仙眉飛色舞,并沒有察覺到我的緊張,“你一定還不知道,因為我的消息是最靈通的。有什么事呀就來找我!我告訴你啊,惡魔已經被他們找到了,馬上……”
我猛然怔住。
周圍像是突然安靜了,好像有人捂住了我的耳朵。我看著狐仙神采飛揚的臉,一個字也聽不見,我腳底像是踩著棉花,頭一陣陣發昏。
“怎么了?”后知后覺的狐仙終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拍了拍我,“被嚇到了?”
我低下頭,死死盯著地面,聲音發顫:“惡魔……它,長什么樣子?”
“噢?你被嚇著了?”狐仙突然大笑起來,他拍了拍我,說:“你肯定猜不著,惡魔看上去一點也不像惡魔!是一只山羊!”
“山羊……?”我猛地抬起頭,被抓住的……難道不是小蛇?
“是啊,那只山羊的角還缺了一道口子。整個禁區只有它的身上有惡魔的氣息,雖然極其微弱,但據說惡魔在逃離之前受了重傷,一點法力也沒有了,氣息微弱,也是正常的?!?/p>
我眼圈里的眼淚這才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幾乎停跳的心臟也一點點恢復了溫度。我張了張嘴,聲音卻是低啞的:“那,那真是太好了?!?/p>
“你哭什么呀?”狐仙被我突如其來的眼淚嚇到了,“這是好事呀!對了,禁區解禁了,你要不要去看處決惡魔?”
“我,我不去。我就是被嚇到了……”我抽噎著跟狐仙道了別,飛快地轉身跑開了。
幸好是虛驚一場。雖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哪里冒出來羊角缺口的山羊……
等等!我剛放下的心忽然懸了起來。
羊角缺口的山羊……我好像,認識一只。
事情要從我剛被剔掉仙骨,丟到那片山坡上開始。我溜溜噠噠找了三天,才選定一塊長滿胡蘿卜的小草地,挖了一個兔子窩。
結果那片甜美鮮脆的胡蘿卜我只享用了兩三天,就被一只長著大角的山羊啃禿了葉子。胡蘿卜沒了葉子就拔不出來,我只好忍氣吞聲地用爪子刨。那只臭山羊還當著我的面在胡蘿卜周圍踩來踩去,把軟綿綿的土壤踩得硬邦邦,我挖了一上午,才挖到兩個胡蘿卜。
我氣得和山羊大打出手。我貼著地面竄得飛快,還在兔子洞里鉆來鉆去。它把腦袋伸進兔子洞口用角戳我,被我一口啃在羊角上,從此缺了一大塊,倒不至于很疼,可這對山羊來說卻是奇恥大辱。從此以后,那只山羊就恨上了我,打不到我,它就專在我家門口轉悠,剛長出來的小胡蘿卜苗就被它一腳踩爛。
后來,我哀求著小蛇幫我報仇。它給山羊施了個肚子超級痛痛咒,山羊一踩到胡蘿卜,就痛得咩咩大叫。沒過幾天,那只山羊在草叢中一眼認出胡蘿卜并遠遠繞開的本領就比我還強了。
小蛇說,在天國,羊是惡魔的象征。它還給這只羊角缺了一塊的山羊起了個奇奇怪怪的名字,巴浦洛夫的羊。難道巴浦洛夫是惡魔的意思嗎?
我懷疑,就是那個肚子超級痛痛咒,在山羊的身上留下了惡魔的氣息。
雖然我很討厭那只臭屁的山羊,但真的要讓它代替小蛇被當作惡魔處決嗎?
我想起當時我求著小蛇幫我教訓山羊,讓它變沒山羊的兩只羊角,它卻撇了撇嘴,說,你怎么比我們惡魔還壞啊。
然后,才有了那個肚子超級痛痛咒。
今天,小蛇要是還在,它會放任山羊被天使處決嗎?如果我真的坐視不理,那我才是比惡魔還要壞吧。
天使以為惡魔失去了法力,又孤立無援,會不會……疏于防范?
即使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是,去看一眼它,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我回過頭,看見狐仙正趴在一個螞蟻窩前跟螞蟻說著什么。
“喂!”我朝他跑過去,大聲喊道:“你說處決惡魔,是什么時候?”
“就在今晚,我帶你去!”他也回頭沖我喊道。
回到家,我做好了一去不返的準備,甚至還給清芒上神告了個別。
我說,我要去劫獄了,我要去把惡魔救出來。
“噢,再見?!鼻迕⑸仙褚荒樌潇o。
“謝謝您之前把我帶出來?!蔽覜_他甩了甩大耳朵。
我啃了可能是兔生中最后一個胡蘿卜,就離開了住了短短幾十天的小院子。狐仙在門口等著我,身邊跟了一大堆滿臉興奮的仙獸。
大家嘰嘰喳喳,說著傳聞中美麗圣潔的天使和兇惡嗜血的山羊。
我盡量顯得輕松,聽著他們口中處決惡魔的酷刑,沉默了一路。
禁地山坡上濃重的霧氣已經散去,走兩步,就能看見地上跪著的雪白的山羊。
“這些山羊怎么了?”有只小鹿問。
“你們知道嗎?在天國,山羊是惡魔的象征,”狐仙講得口若懸河,“天使說,有罪的靈魂才會與惡魔為伍?!?/p>
我撇了撇嘴,這么說來,我就是這里第一有罪的靈魂。
天使雪白的宮殿門前擠滿了仙獸和仙獸化作的仙人,兩個天使站在門前,伸出手撫摸他們的頭頂。
白袍天使的手指拂過我的耳朵時,碰歪了那個粉色的蝴蝶結。我心里一跳,如果他們能感受到山羊身上惡魔的氣息,那我身上應該也有。
我緊張地抬起頭,對上了白衣天使湛藍深邃的眼睛,他含著笑意對我說:“你身上香香的?!?/p>
金色長袍的天使伸手過來摸了摸我的腦袋,“真可愛,”他冰冷的臉上不含感情,用力按著我的耳朵把我推進了宮殿,“但是不要擋住路,注意儀容儀表?!?/p>
我茫然地被周圍的仙獸和仙人擁擠著推向燈光明亮的大殿,我身上……香香的?小蛇離開時前,也說過同樣的話。
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果然,我的小蛇不會讓我被發現的。
我低下頭,往側面擠去。沒過一會兒,就和狐仙他們被沖散了。我胸前網兜里的那片蛇鱗好像感受到了主人的氣息,把我向宮殿的東面指引。
穿過一道道裝飾華美的走廊,燈光漸漸暗了下來,周圍變得空無一人。我站在一道銀制的柵欄門前,里面背對著門跪著一只山羊,左邊的羊角缺了一塊。
“喂?!蔽毅@過欄桿的縫隙進了囚室,輕輕戳了戳它的后背。
它站起身,回過頭看著我:“你還知道來?”
“你都知道啦?”我低下頭,“對不起啊,連累了你?!?/p>
山羊說起話來還是那么陰陽怪氣:“你就是惡魔吧?想不到你還挺有良心的?!?/p>
“我……我不是啊?!蔽覐埩藦堊?,卻不知道怎么反駁。
“現在裝就沒意思了啊,就是你那個肚子疼的魔法把我害到這兒來的吧?”
“呃,算……算是吧。你別擔心,”我抬起頭,“栓住你的只是個木鎖,這門我也能在外面打開。我啃斷這個鎖,救你出去?!?/p>
“算了,你滾吧。怪我自己腳賤,踩了你這個惡魔的胡蘿卜,”它冷冰冰地背過身,不看我,“這些個天使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我不會把你說出去的?!?/p>
“你,你……”我的眼眶發酸,想說什么,卻說不出來。
“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天庭的仙獸,被他們燒死了也不過進六道輪回,下不了什么西方地獄。在這修煉了這么多年,老子連人形都變不出來,還不如讓他們燒,干脆入了輪回,下輩子當個普通畜生算了?!?/p>
我不理它,跑到它身邊就趴下啃那塊木鎖。那鎖的木制并不硬,不一會就被我啃開了一個豁口。
“夠了!我不是說了滾嗎?”它忽然掙扎著猛地踢了我一腳,“我說了我討厭畜生碰我,要不是我被天國的那幫混蛋重傷,早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了!”
我被它突然的動作嚇住,抬起頭,看見它方形的瞳孔里竟然滿是悲傷。
嘩啦一聲,我身后的銀門突然被打開。
我回過頭,金色長袍的天使漠然地俯視著我,巨大的翅膀在狹窄的囚室里蜷縮起來。
我雙腳發軟,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山羊并沒有說話,只是冷冷地甩了甩毛,轉回身背對著我重新跪了下去。
天使把我帶出了囚室,他把我放在地上,蹲下身,淺灰色的眼睛緊緊盯著我:“我跟你說過,讓你注意儀容儀表?!?/p>
“我……”我渾身顫抖,心跳如擂。
“沒有人能救你第二次,”他站起身,推開了旁邊一個房間的門。門里鋪著雪白的毛地毯,房間中央豎著一面巨大的鏡子。
我慢慢走到鏡子前,鏡中的倒影里,我看見耳朵上被碰歪的粉***結,下面露出來一個淺淺的疤痕,是蛇的牙印。
那是小蛇咬著我的耳朵,把我拖回家的那次留下的。
我從沒有摘下過它留給我的蝴蝶結,所以……也從來沒有發現過這個牙印。
我四肢冰涼。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里距離沼澤很遠?!辩R中的倒影里,金色長袍的天使手里拿著一把匕首,靜靜地站在我身后,“天庭的蛇,只生活在沼澤里?!?/p>
天使伸出一只手,就把我牢牢按在了地上。我渾身顫抖,嗚嗚哀叫,兔屎球球撒了一地。
冰冷的匕首伸過來,卻沒有割斷我的脖子,而是向上伸去,刺傷了我的耳朵。鮮血立即順著刀口涌出來,我嚇得感覺不到疼痛,忽然天使冰冷的手覆蓋上傷口,幾乎是一瞬間,血就止住了。
“惡魔的印記,還是不要留著為好,”他拎著我的脖子,把我放到鏡子前,一道粉色的傷疤橫在我的耳朵上,遮住了原來的牙印,“這件事情,不要讓別人知道?!?/p>
我看著他金色的長袍,呆呆地點點頭,忽然想起在進宮殿之前,白衣天使撫摸我時碰歪了蝴蝶結,是他伸手遮住了我的耳朵,把我推進了大殿。
他說的“別人”,是指……那個穿白衣的天使?
“你,”他松開手,我怯生生地坐了起來,“你為什么要救我?”
那張蒼白冷漠的臉上忽然出現了一絲笑容,他說:“因為我是天使?!?/p>
“那你怎么不救他?”我看向關著山羊的銀制柵欄門,“既然你能看出牙印,那你應該知道吧?”
“抓不到惡魔的天使,就是惡魔的黨羽?!彼粗T中山羊跪著的背影,恢復了面無表情,“而且我問過它,它是自愿的?!?/p>
“即使它是自愿的,但是……”我拼命搖頭,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卻想不起來。
“想不出來嗎?”天使蹲下來,一雙灰色的眼睛盯著我:“那我幫你說,即使它是自愿的,但是它以為它代替的是你?!?/p>
山羊搖頭晃腦耀武揚威的樣子出現在我腦海里,我的聲音低了下來:“對,你至少,至少應該讓它知道真相……”
“你以為它知道了真相,還會愿意當這個替死鬼嗎?”天使的面孔古井無波,我卻從他的聲音中聽出了嘲諷的冷笑。
我睜大了眼睛看著他:“你為了不被當作惡魔的黨羽,就要讓一只無辜的山羊稀里糊涂地死掉嗎!”
“不然呢?”他低下頭,冷冷地看著我,“好啊,我現在放你進去,你告訴它。門已經打開了,外面到處都是仙獸,你帶它離開不會有任何人察覺異常。對了,它腳上的木鎖也用不著你啃,鑰匙一直壓在它的肚子下面,它知道了真相,自然會乖乖地讓你打開?!?/p>
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平靜溫和的語氣不像在說笑。
“但是,你可得想好了。你那位真正應該被處決的朋友,他是最后一個沒有被抓住的惡魔,獨自逃亡了一萬多年,沒在任何地方留下自己的氣息,除了這只山羊。如果它今天走了,你猜一猜,你的朋友還有沒有這次這么好的,金蟬脫殼的機會?”
天使低低的聲音毫無起伏,我的心卻猛地一沉。
我抬起頭,眼淚奪眶而出:“我難道不可以嗎?我身上應該也有惡魔的氣息吧?你們仔細找一找,一定有的,一定有的!”
天使憐憫地俯視著我:“一點也沒有,你身上香香的,他把你隱藏的很好?!?/p>
我坐在地上,深深的無力感包裹了我。
“你知道他有多小心嗎?”天使仿佛對我的沉默并不滿意,“惡魔只要被呼喚名字,就會立即出現,即使被召喚的地點是個圈套。所以惡魔們只會把自己的名字告訴最信任的一些人,可那些被天國抓住的惡魔呢,大部分還是被這樣抓住了,他們全都死在自己想保護的人手上?!?/p>
怪不得……小蛇在臨走之前,忽然提起它的名字。
我的腦內一團亂麻,我忽然不合時宜地胡思亂想起來,如果當時我問下去,它會告訴我它的名字嗎?
不過幸好它沒說,不然如果我被這兩個天使抓起來嚴刑拷打,不小心喊出來怎么辦。
我張了張嘴,輕聲說:“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你不要問我?!?/p>
天使笑了一聲:“你當然不知道,沒人知道,他從沒有把名字告訴過任何人,無論是女人,孩子,還是像你這樣的小動物。傳說中,它根本沒有名字?!?/p>
“那……”
“他就是這樣小心翼翼地活了一萬多年,只要今天夜里這只山羊死了,他這一萬多年的躲躲藏藏就到頭了。他可以回來找你,當然也可以不回來,隨著性子去干喜歡的事?!?/p>
我呆呆地看著眼前金色長袍的天使,他巨大而雪白的翅膀遮住了光線,我被籠罩在他腳下的陰影里。
“還沒考慮好嗎?對了,他還可以有自己喜歡的名字,告訴自己愛的人?!碧焓刮⑿ζ饋?,“你不想知道他會不會告訴你嗎?這只山羊會如愿進入你們的六道輪回,而你的朋友則會成為永遠的漏網之魚。而如果今天……真相大白了,孩子,我向你保證,他不會恨你,而是會永遠記住你,和你在一起的回憶會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快樂,今后他將永生永世躲藏在黑暗中,與恐懼和痛苦相伴?!?/p>
我用力搖著頭,我不敢想,我才不要它那樣記住我,那只在我面前驕傲又冷淡的小蛇,它怎么能像驚弓之鳥一樣躲躲藏藏,擔驚受怕呢?它怎么能永遠躲在黑暗中呢?
我不是沒有想過說出真相,放走山羊,和小蛇一起逃走,它終生躲藏,我也終生躲藏,他永遠見不到光明,我也永遠放棄陽光,他是逃亡的惡魔,我也索性四海為家。
可是我真的不敢,也不能代替它選擇它未來的命運。我怎么能為了自我感動,葬送他的一生呢?
如果真的讓它選,它會怎么選呢?
我低下頭,成串的眼淚落在地上,消失在雪白的毛毯中。如果給我一個選擇,讓我代替小蛇站上處決的祭壇,或是讓我代替它永遠逃亡,那我一定毫不猶豫??墒?,現實中永遠沒有那么容易的選擇——或者說,能夠放任我一時沖動的選擇。
“你想好沒有?”天使的聲音冷了下來,“你的朋友是個惡魔,你該不會忘了吧?你沒有權利站在他的位置上仁慈,說起惡魔,你難道就敢說,他在山羊的身上留下惡魔的氣息,就一定是無意之舉?說不定……”
“你不用這么說!”我猛地抬起頭,第一次打斷天使的話,第一次毫無恐懼地直視著他那雙灰色的,沒有感情的眼睛,“即使它真的這么做了,對我來說,這也根本不重要?!?/p>
天使似乎微微愣了一下,隨即攤了攤手,說:“所以,你的決定?”
“我不是個好兔子,大概我也是個惡魔。算啦,我走了,你就當我今天沒來過,該干啥干啥吧?!蔽也粮闪四橆a上的淚水,“等今夜處決了山羊,我會去輪回臺追到它的魂魄,告訴它真相。我反正對不起它,干脆和它一起墜入輪回,欠它的,我一世一世慢慢還?!?/p>
天使冰冷的表情忽然出現了一絲裂隙,他蒼白的雙唇微微顫動了幾下,剛要說什么,一道聲音突然打斷了他。
“山羊很慘耶,”熟悉的聲音幾乎一瞬間勾下了我的淚水,我轉過頭去,看見一個陌生的,高大的黑影靜靜站在那里,他笑著走過來,“小兔子,你怎么比我們惡魔還壞呀?”
“你怎么才來?”我眼淚汪汪,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你快點走呀!”
“我不會走的,”他輕輕笑了笑,從黑暗中走過來。他的臉上蒙著黑紗,可我確信那就是小蛇。他說,“我來了有一會兒了,我猜想你會選擇放走山羊,所以藏在囚室里等你。誰知道你對它總是這么殘忍?!?/p>
金色長袍的天使面色冷峻,看起來似乎并不意外。他冷冷地打斷小蛇的話:“你來了,就不可能走了?!?/p>
“那不一定,”小蛇走過來,拎著我的耳朵把我抱在懷里,“還有,傳說錯了,我有名字?!?/p>
“誰管你的名字?”天使冷冰冰的聲音聽起來似乎突然有些惱怒:“你以為天下只有你聰明嗎?你知不知道今晚是什么日子?”
小蛇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笑著拎著我的耳朵把我從他臂彎里拽了出來:“不好意思,忘了。所以你有辦法幫我刪了這個小兔子的記憶然后把它丟出去嗎?”
天使說:“有的?!?/p>
我在他手里扭來扭去,拼命拒絕:“你們在說什么???不要這樣當著我的面議論怎么處理我??!”
“這不叫議論,”小蛇一甩手,把我丟進了金袍天使的懷里,“這應該算是我的遺囑?!?/p>
“滾蛋,我不愿意!”我氣得口不擇言:“我又不是你的遺產,你遺囑怎么寫關我屁事!”
“你看,它不愿意?!碧焓拱盐襾G回小蛇手上,說:“三萬年前,西方的月神墜落為惡魔,月亮光芒大盛,夜晚亮如白晝。
“月神伏誅后,月光散落,大部分升上天國化為天使,不愿屈服的則化為惡魔。每年在月神被處死的當日都有月食,”他抬起頭,看向小蛇,“……在這一天,惡魔會失去法力。你從來小心,怎么會忘了今天是月食的日子?”
小蛇笑了笑,沒說話。
“你放屁!”我破口大罵,“我們的月亮向來是歸嫦娥管,從來沒有什么狗屁月食!”
“可是這里已經被天帝輸給我們了,”天使淡淡地看著我,說,“你出去就會看到,月食已經開始了?!?/p>
我不吱聲,緊緊抓住小蛇的袖子,絕不讓他再把我丟出去。
小蛇摸了摸我的耳朵,輕輕嘆了口氣:“那就走吧?!?/p>
一路無話,山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自己打開了鐐銬,默默地跟在我們身后。我知道它一定已按我經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偷偷向它投去抱歉的眼神,可它低著頭,并沒有看我。
穿過縱橫交錯的走廊,我們走出了宮殿,殿中的人群大約是聽到了風聲,不知什么時候散得一干二凈。門口雪白的石板上,只壘著一大堆木頭,木頭中間,豎著一根高高的柱子。白色長袍的天使手持火把,站在木堆邊面色陰沉地看著我們,他雙翅張開,羽毛炸起,湛藍深邃的雙眸中燃燒著怒火,美麗圣潔的臉被嫉恨擠得扭曲駭人。
“你居然來了?!?/p>
“惡魔一向很重感情?!毙∩吆诩喺诿?,步履優雅,語氣從容。
天使似乎被戳中痛處,臉上恨意更甚:“昔日月神不甘居于太陽神之后,墜落成魔,本該伏誅!”
小蛇點了點頭,笑道:“可我不覺得他有錯?!?/p>
“惡魔沒有錯,難道錯的是天使嗎?”白袍天使冷哼一聲。
小蛇回頭望向安靜的山羊,說道:“把不是惡魔的仙獸送上火刑架,不是天使的錯嗎?”
“你話比以前多很多,”天使的笑容早已失去了美麗恬靜的風度:“今天你既然來了,就看看這漆黑的夜空,總該想起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吧?”
“是呀,”小蛇悠悠地嘆了口氣,輕笑道,“今天是咱們舊主的忌日,可能今后也是我的忌日?!?/p>
天使似乎被小蛇無所謂的笑聲激怒了,臉色僵硬地擠出幾聲冷笑:“看來這火刑架,是用不到那頭山羊身上了?!?/p>
山羊一動不動地站著,仿佛正在被談論的不是自己。
小蛇也一言不發,只是抱著我輕輕捏了捏我的耳朵。
白袍天使滿臉都是扭曲的憎恨,他猛地抖動翅膀,一道火光從他手心竄出,向小蛇飛過來。
小蛇一動不動,只是忽然收緊手臂,把我牢牢護在懷里。
“你再不撒手我也會死的?!蔽倚÷曕止?。
他安撫地摸了摸我的脊背,竟然還在笑:“我們惡魔死的時候很想拉個喜歡的家伙墊背?!?/p>
我象征性地掙扎了幾下,預料中的劇痛并沒有襲來,我從他的懷中探出頭,山羊擋在我們身前,一身雪白的毛在烈火中燃燒。
“要不要考慮下喜歡我?”山羊在烈焰中回頭看著小蛇,一字一句說得緩慢,“不要拉小兔兔墊背?!?/p>
這個討厭的家伙……是對救我有什么執念嗎?
“不要?!毙∩哒f。
天使怒喝一聲,七八支匕首從天使的袖中飛出,狠狠刺在山羊的身上,頓時血光飛濺。它被巨大的力道震退,重重地撞在旁邊的石柱上,昏死過去。
我把腦袋緊緊埋回小蛇的手心中,怕得一滴淚也流不出來。
“逗你的,”小蛇摸了摸我的頭,把我丟到了地上,“不要你墊背,快點跑吧?!?/p>
我站在地上,抬起頭看著他,不走。
他嘆了口氣,說:“等完事了你給我殉情也行,現在快點跑,別看我挨揍?!?/p>
誰要給他殉情啊。
我咬了咬牙,轉過身跑向了山羊的身邊。
山羊身上的火已經熄滅了,它渾身是傷地倒在地上,雙眼緊閉。我剛一回頭去看小蛇,就有刀刃穿透皮肉的聲音傳來,我飛快背回身去,緊緊閉上眼。
剛剛那轉身的一瞬間,我分明看見雪白的利刃刺穿了小蛇的身體,殷紅的血流了滿地。
身后只剩下天使的大笑和沉悶的撞擊聲,我一點也聽不到小蛇的聲音,即使是被長劍穿胸而過,他也一聲不吭。
小蛇沒騙我,一直只是他在挨揍?;蛘哒f,是天使在他身上宣泄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怒火。
我不敢回頭去看,把臉用力埋在一動不動的山羊身上,眼淚在它雪白的毛上洇開一片。
對不起……
我是只懦弱的小兔子。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繩索摩擦的聲音,我回過頭,被淚水暈花的視線中,我看見小蛇被高高地綁在那根木柱上,然后點燃了那巨大的一堆木柴?;鸸馑查g映紅了周圍的一切,木柴噼啪作響,滾燙的熱浪撲在我的臉上。
兩個天使遠遠地站在一邊,金袍天使照舊一臉漠然,仿佛眼前的一切與他無關。那白袍天使已沾了滿手鮮血,卻恢復了一臉溫和恬淡的笑意,那雙湛藍的眼睛已經散去了怒火,他攏起翅膀,靜靜地站在那里。
我死死盯著他,赤紅的眼里痛恨壓過了恐懼。
他指著山羊,笑得張狂“哈哈,你說這頭山羊不是惡魔?它曾是雍華上神的坐騎,雍華上神是誰?是給仙獸剔骨剝皮的劊子手。它眼睜睜看著主人殺死自己的同類,從未有過一點憐憫之心。
“群仙宴上,它在雍華上神為仙獸剔骨時,無意中碰到了他的手臂。那仙獸的仙骨正巧長得歪斜彎曲,上神失手切斷了血管,它才因此被逐出神界?!碧焓沟难壑谐錆M厭惡,“若不是如此,它至今仍會是劊子手的幫兇,這樣的惡魔,天道豈能容它?”
我忽然怔住,卻不是因為天使這指責怒罵的一番話。
群仙宴上雍華上神的失手,仙骨歪斜,血濺當場的仙獸,千百年來,我只聽說過一只。
——就是我。
怪不得,怪不得山羊一見我就如同見了仇人,與我處處為難。早就聽說雍華上神的坐騎性情古怪蠻橫,若是它將被逐出神界的罪責遷怒在我頭上,那這一切就都解釋得通了。
忽然,我身后傳來窸窣的輕響。我回過頭,看見山羊渾身顫抖著,緩緩站了起來,巨大的火堆把它照的遍體通紅。
“正是因為我生來沒有慈悲之心,才修煉千年未成人形,甚至不能夠有七情六欲?!鄙窖驕喩碓⊙?,卻仍強撐著沒有倒下,“只因我機緣巧合救了群仙宴上那只仙獸,漸漸才有了情感。從前,我從來不知道同情死在刀下的同類,我……”
“但你不是惡魔!”我咬了咬牙,終于大聲喊道,“反倒是什么天使,不過是面具掩蓋的私欲而已??墒强傆醒劬Σ粫黄恋娜菝财垓_,總有耳朵不會被偽善的言論迷惑,所以你們用所謂是非善惡誅殺異黨,濫害無辜。本來是無情的畜生,沒有人的情感,你們卻以天道的名義,用人的情感約束它,宣判它為惡魔,難道什么東西只要你們要它死,它就是惡魔嗎?”
白袍天使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我身上,他陰沉地瞇了瞇眼,一團白光從他的袖中飛出,向我疾馳而來。
我反正懶得躲,趁著那光團還沒碰到我,我沖他用盡全力大聲罵了一句:
“王八蛋!”
那團白光重重撞在我身上,我眼前一花就失去了意識。
……可惜沒看見那個白色天使有沒有被我氣到。
不知道為什么,那個天使只是打了我一下,并沒殺了我,大概是沒能看得起我,也懶得走過來看我死沒死。
過了好久,我被背后的什么東西戳醒了,回過頭去,山羊倒在地上,腹部沾滿了暗紅的血跡,它睜著眼靜靜地看著我,羊角的缺口上掛住了一個斷了繩子的白色小網兜。
我伸手摘下那個小網兜,那是小蛇留給我的,不知什么時候掉了。那片晶瑩的粉色蛇鱗已經失去了光澤,暗淡地纏在線團中。那塊月牙形的石頭在周圍通天的火光中卻白得一塵不染,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我抬起頭,火堆周圍蒸騰的熱浪讓我幾乎睜不開眼,小蛇的身影被綁在火堆上方,動也不動,也不知道死沒死。
我低下頭,慢慢把掛繩斷了的線頭系好,將那團已經不能稱作是網兜的線掛回脖子上。那塊白石忽然從線團中滑落出來,掉在了地上。
我摸了摸它,冰涼的寒意瞬間穿透了我掌心厚厚的絨毛。
“那是……”山羊費力地抬起頭,聲音沙啞地說:“那是你的仙骨?!?/p>
我一怔,隨即蜷起爪子,用力攥緊了那枚月牙形的小骨頭。
眾神的口中,那根害雍華上神失手的仙骨長得歪斜崎嶇,血肉淋漓?,F在想來,我被按在石板上時,眾神仙不忍看剔骨的一幕,紛紛側身掩面,除了雍華上神本人,和緊鄰他站著的山羊,或許根本沒有人看清那仙骨究竟長什么樣。
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聽過一個現在應該早已被遺忘的傳說。
傳說中,嫦娥奔月后,與廣寒宮的玉兔相伴。玉兔向往天庭,卻不舍嫦娥,于是分出一魂一魄,離開廣寒宮去了仙界。那一魂一魄在仙界化成一雄一雌兩只兔子,因為思念嫦娥,它們夜夜眺望彎月,便在脊背上長出了月牙形的骨頭,后來這兩只仙兔的后代,也都長著彎彎的仙骨。
然而仙界從來不曾聽說哪個兔子真的長著月牙形的仙骨,所以這個傳說幾乎沒有人知道。我猜雍華上神不知道,山羊也不知道。也正因為如此,我曾經幻想過我是大白龍,是天帝失散的小女兒,卻從來沒有想過,我會是長著月牙形仙骨的玉兔后代。
“你過來,”山羊沙啞的聲音把我從紛亂的思緒中拉了出來,“你靠近一點,我把仙骨放回去?!?/p>
我本來想說這東西要怎么放回去,突然意識到自己渾身都是傷口,大概隨便找個窟窿塞進去就行。
我小心地挪過去,山羊用羊角挑起雪白的仙骨,低聲說:“有了仙骨,你就還是仙獸,等今天的事過去,你還能長生不老,也可以修煉了……”
我苦笑起來,長生不老,修煉成仙,這些對我來說,早就無所謂了。
我轉過身,仙骨從我的背上滑落,掉在了地上。
山羊勸我:“很疼嗎?你要忍一下?!?/p>
“不,我不需要它了?!蔽易テ鹉敲断晒?,緊緊捏在掌心,“我想用它做個實驗?!?/p>
聽說鮫人后代的仙骨中,蘊含著深海的氣息。他們的仙骨燃燒時不會有火焰,而是會發出幽藍色的光芒,經久不滅。
我抬起頭,沒有月光的夜空下,巨大的火堆把周圍的一切映得鮮紅,小蛇被繩索緊緊地捆在木柱上,火舌吞噬了他的身體,點燃了他黑色的面紗。
他一聲不吭,我卻仿佛感覺到燃燒的面紗后,他的眼睛正靜靜地注視著我。
這次重逢,他還沒有好好看看我,我也沒有好好看看他呢。
我抬起頭沖他笑了笑。
趕緊看吧,不然我等會一個失誤,說不定以后就見不著了。
我拍了拍山羊的羊角,把那枚月牙形的仙骨叼在嘴里,用盡全身力氣沖向火堆。
我跑得并不快,可山羊并沒有攔我,我看見金袍天使似乎看到了我,他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忽然張開翅膀,向我跑了過來。
他們大概以為我真要殉情吧。我心里有些想笑,我可不信專業天使會不知道收起翅膀跑得更快。
視線在火光中糊成一片,只有周圍漸漸灼熱的空氣讓我知道,我正離火堆越來越近。我大口呼吸著,天使沉重的腳步聲離我越來越近。
就在滾燙的火舌觸到我鼻尖的同時,我拋出了那枚仙骨,它滾進了火焰的中心,隨即天使抓住了我的耳朵,把我拽離了火堆。
驟然清涼的空氣中,我抬起頭。
一束極細弱的,雪白的光芒穿透了火光,照在了小蛇燃燒的身體上。
賭贏了。
火焰燒得我眼睛生疼,我輕輕閉上了眼睛。
我盡力啦,小蛇,你自己努力吧。
……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鼻尖癢了癢。我睜開眼,小蛇抱著我,正用一株小草撓著我的臉頰。
“沒事啦?”我伸出爪子去扒拉他殘破的面紗:“讓我看看?!?/p>
“不給你看?!彼焓职醋∥?,聲音嘶啞,手指上纏繞著燒傷的疤痕。
“什么樣噠?”
“青面獠牙,兇神惡煞,就長惡魔該長的樣子?!彼曇魩еσ?,“還被火燒得黑黑的?!?/p>
“我看看嘛!”我繼續扒拉,“反正遲早都會看到的,你洗澡總要摘下來吧?”
他輕笑一聲,伸手取下面紗。
……嗯,無意冒犯哈,”我摸了摸他的臉,看著他金色的眼睛,“但是,你看你還能變成粉紅色的小蛇嗎?”
“不想變?!彼衙婕嗠S手捏成團丟掉,那塊被火烤了好久的黑紗立刻在空中碎成了灰燼。
“你要換一塊面紗嗎?”
“不戴了,反正你都看到了?!彼χf。
我在他懷里伸長了身子,湊到他臉邊上嗅了嗅:“可是真的挺丑的?!?/p>
“那是你沒看習慣,”他低下頭,親了親我的腦袋,“我以前也很討厭毛茸茸的東西?!?/p>
我拼命蹬腿:“你長這樣親我一口,我要做三天噩夢!”
“你以為你這只毛被燒糊了的兔子能好看到哪里去嗎?”他笑著摸摸我的下巴,“親你一口,我也得好幾天開著燈睡覺?!?/p>
“住口哇!”我氣急敗壞,一口啃上他的手指。
小蛇乖乖地不說話了,嘴角倒是愉快地一直彎著。
“對了,”我有點不好意思,卻還是忍不住好奇心,“小蛇,你以前真的沒有名字嗎?”
“嗯?!?/p>
空氣安靜了一會。
“那你跟天使說,你有名字耶?!?/p>
“后來有了?!彼玖司疚业亩?。
空氣又安靜了一會。
我小心翼翼地輕聲問:“叫什么呀?”“小蛇呀,你不是一直這么叫我的嗎?”
他低下頭,一臉疑惑地看著我:“難道你還認識別的小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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