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朋友

天空陰沉沉的，起先只是落下幾滴雨滴，慢慢下起了窸窸窣窣的小雨。墓地前，站滿了撐著黑傘的人。

站在最前面的男子身高挺拔，面龐似刀刻出來般精致，不看頭發上的白發還以為是剛出來工作沒多久的大學生。他一只手撐著雨傘，另外一只手捧著一大束藍色的滿天星。他走向前蹲下身子，哽咽的說：“年輕時沒少給你惹生氣，怪我，當時一心想著建功立業，報效祖國，好不容易等到我退伍了，卻依舊未曾拿出時間來好好待你……我記得你最愛的便是這滿天星了，當時的你因為我老是記不得重要的日子與我置氣，現在想想我欠你的太多了。不知道你現在還喜不喜歡……要是不喜歡或者你想要什么東西，你便托夢給我，我帶來送你，可好？”說完，把手中的花放在墓前。

“對了，我們的孩子叫桑梓，我給她取了個小名，叫又又。我實在是想不出什么好名字，還是覺得你的小名最好聽?！闭f著眼角的眼淚順著臉頰流了下來。他這輩子從未流過這么多眼淚，哪怕是沒有打麻醉生生的縫傷口時也沒有流下一滴眼淚。他害怕在天上看著她的寧又心疼，努力揚起顫抖的嘴角笑了笑，說：“今日天氣不好，又又還小，怕會感冒，就沒帶她來。下次，等天氣好些，我帶她來見你，你可別怨我?！?/p>

說完，起身，用衣袖擦干眼淚，站在一旁，雙眼失去剛剛滿眼的溫柔與悲傷，空洞無神的看著前來吊唁的人。他們依次走向前，將手中的花放在墓前，然后鞠躬離開。

等到所有人都吊唁完，他重新走到墓前，看著墓碑上刻著“愛妻寧又”，心里一抽。他咬咬牙，鞠了一躬，然后轉身離開。

墓園里的人散盡，與原先的人多的時候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更加寂靜。寂靜到可以清清楚楚聽見雨滴落在地上發出的聲響。

時間很快，一晃四年過去了，桑梓也從半大的小孩長大了。

零五年的夏天還不算炎熱，院子外的樹上爬滿了知了，不停的叫喚著。

“桑梓，桑梓?！币粋€奶呼呼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了出來。

坐在小樹下的桑梓睜著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從門口朝她跑來的女孩。她穿著一條粉紅色的圓點連衣裙，肩帶上是波浪式的形狀。真好看，桑梓心里默默想著。

“怎么了呀？”

面前的小女孩什么話也沒有說，沖過來就一把抱住桑梓，有些哽咽的說著：“我不要離開你，我不要去別的地方，我就想一直和你玩！”

“你要去哪？”

女孩松開抱著桑梓的手，拉著她的小手低著頭說：“我爸爸說他要去別的地方工作了，我和媽媽也要一起跟著去那邊……”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見不到你了？”

女孩點點頭。

桑梓看著女孩哭了，自己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不要你走，你走了，就沒人和我玩了！”

院里的大人聽見外面的孩子的哭聲立馬跑出來，看著兩個孩子抱在一起哭的肩膀一抽一抽的，走上去怎么勸都不愿意分開，也不愿意停下哭聲。直到老林出來一人給了一個老冰棍勸了好久才停下。

老林把林夕帶走，說是要收拾行李，桑梓告訴林伯父她想自己呆在外面。老林囑咐讓她注意安全便帶著林夕進去了。

桑梓一個人坐在老槐樹下那比她還高半截的臺階上，一邊吃著冰棍，一邊抹著鼻涕。

她記得第一次見林夕的時候，那天也是夏天。那時的她被老桑領著到這個院子。院子里都是小孩，有比她大的，大的可以高過她好幾個頭，也有比她小的，小到還在地上的墊子上爬著。她看著這個陌生的環境，有些害怕。

她記得當時的林夕是被她的爸爸領過來的，一起來的還有她的媽媽。她當時就想著林夕的爸爸和自己的爸爸一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因為他們一見面就一口一個老林、老桑的，還笑嘻嘻的說著話。后來的事實證明，他們確實是好朋友，而且還是出生入死的那種。

“來，林夕，這是你爸爸的好朋友的女兒，叫桑梓，以后你們可要好好的做朋友，就像我和桑叔叔一樣，好嗎？”面前的叔叔拉著林夕蹲下身說。

“好！”

奶聲奶氣的聲音讓桑梓有些好奇，她小心翼翼的從父親身后探出一個小腦袋，看著面前這個皮膚雪白，穿著白裙子像個小天使一樣的女孩。那時的她就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公主，就像老桑講給她聽的故事里頭的那種一樣。視線再往上看，黑色高跟鞋，一襲碎花連衣裙，再搭配上一個淡淡的妝容，兩旁的耳垂上掛著小星星。那一刻桑梓的心中仿佛對自己的母親有了一個較為清晰的形象。自己的媽媽也一定像她這么好看，或許……會更好看。

林夕松開牽著的手，小跑上前。歪著腦袋，小手往后面一背，笑嘻嘻的看著桑梓，對她說：“你好呀！小桑梓！我叫林夕！”

桑梓還是躲在父親身后，這次不是害怕，是靦腆。她太好看了，好看到她覺得自己有些不真實，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也許是當時的年紀太小，不知道自己的這種感覺該怎么形容，直到長大她才知道，那種感覺叫作自卑。

老桑往旁邊一撤，蹲下來摸了摸桑梓的小腦袋，然后說：“桑梓，以后你就和林夕做好朋友，好不好？”

桑梓猶豫了一下，能和這么好看的女孩子做朋友她自然是愿意的，可她覺得自己有些不配。她慢慢的從嘴里吐出一個“好”字，然后就被林夕拉著出去玩了。

“喂！別哭了，哭的我頭疼?！睒渖蟼鱽砺曇?，嚇得桑梓以為這個活了百年的樹修煉成精了。她跳下臺階，驚恐的抬著頭看著上面。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易安。

“你是誰??？為什么在這裝神弄鬼？！”

男孩熟練的爬下樹，然后從臺階上跳下來，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桑梓的面前。桑梓瞪著大眼睛，看著面前這個穿著白色短袖的男孩。短袖臟的不成樣子，桑梓見他靠的只有半個手臂的距離便往后退了退，生怕他那臟兮兮的衣服弄臟她的冰棍。

“我叫易安，不是神也不是鬼，倒是你，像一個愛哭鬼?！?/p>

面前的男孩比她高出一個頭，桑梓只能仰著頭才能看到那張臟兮兮的臉蛋，時間久了，脖子有些發酸。她繞過易安，小心翼翼的護著手里的冰棍然后爬到臺階上，居高臨下的叉著腰看著他，生氣的對他說：“我才不是！”

“你不是那你還哭那么久？又不是死了見不了面，至于在下面哭那么久嗎？哭的我頭疼?！币装舱f完這句話立馬就后悔了。他看著桑梓那水汪汪的眼睛又開始往外滾水珠，連忙說道：“大不了我和你玩！我不會走，我就住這，就在那邊。我可以和你一直做朋友，你不要哭了好不好？”易安說著，朝桑梓背后處一處高樓指去。

桑梓往后看，眼淚雖然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還是能看出來那棟高樓外面是紅色的，很高很高，高的就聳立在一群矮矮的建筑里，就像一只仙鶴跑進了雞群里一樣。

“那我也不要她走！”桑梓哭喊著，然后跑回院子里。只留易安一個人慌亂的站在原地。

他把一個女孩子搞哭了？！這還是頭一次！她會不會去告他的狀？！這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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