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宅 第六節

蘇薇琳帶著一點微笑的表情，躺在椅子上看著目瞪口呆的周靜安。

周靜安愣了一小會，從地上撿起了傾倒的啤酒罐，啤酒罐拿到手里，依然一樣冰涼沉重，但它掉落的地方，除了一個濕潤的啤酒罐印之外，沒有一滴啤酒撒出來。

蘇薇琳看著驚疑不定的周靜安，眼睛里都是“你現在信了吧?！钡纳袂?。

“什么時候的事？”周靜安突然冷靜下來了，在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中午，他坐在一個還算熟悉的人的家里，喝著冰涼的啤酒，對方雖然邋遢，但也還算是個美人，如果死后就是這幅模樣的話，似乎也沒有壞到哪里去。

蘇薇琳搖頭，“我不知道?！彼D了頓，“不過以你黑白顛倒的生活狀態，大概率是猝死?！?/p>

“你還記得你怎么認識我的嗎？”蘇薇琳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周靜安張口，本來就在嘴邊的答案，突然之間都消失了，他怎么認識蘇薇琳的？是因為她唱歌自己黑了她的電腦？不太對，是吃了她訂回來放在門口的外賣？好像也不太對，是因為住在這里太久了自然而然熟悉了？也不對。這個邋遢的三流作家，像一個幻影突然之間變成實體一樣，在某個瞬間，突然成為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等他回過神來時，初次相遇的情形已經模糊不清了。

他只能搖頭。

“這就對了?！碧K薇琳把椅子搖回去面對電腦，“哦，你上次說的那個聊天記錄，我找到了?！?，她打開聊天框，周靜安湊過去，果然看到了自己大段大段毫無邏輯的慌亂發言。

“這是什么時候發的？”周靜安有些驚訝，這個即時聊天的應用是他和蘇薇琳之間專用的，開發的時候他搞得很粗略，實時時間都沒有，那一串串密密麻麻的字鋪滿了整個對話框，看得他發蒙。

“不知道，也許是昨天，也許是一個月以前，也許是明天?！碧K薇琳說了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什么意思？”周靜安握著啤酒，覺得它正在一點點變得溫熱。

“你打開冰箱看看?！?/p>

周靜安走到冰箱前打開門，冷氣散逸出來，冰箱里除了一排沾滿水珠的啤酒之外什么都沒有。

“你數數有幾罐啤酒?！碧K薇琳又搖過了椅子。

“八個?！敝莒o安回答。

“一提啤酒有幾罐？”蘇薇琳又問。

“九罐，怎么……”周靜安反問，但話才出口，他便愣住了，一提啤酒九罐，蘇薇琳手里有一罐，他手里有一罐，但冰箱里卻還有八罐。

他看著手里的啤酒罐，一時間不知道該拿著還是扔掉。

“這是什么情況？？”如果不是旁邊有蘇薇琳，他立刻就要尖叫出聲了。

“對你來說，時間、空間都不存在了，你以為是昨天的事情，也許已經發生了幾十年，或是還有幾十年才會發生，你以為你只走了兩步，但實際上可能已經跨越了千萬里路?！碧K薇琳很淡定。

“那這個啤酒是怎么回事？它明明在我手里，我也喝了，確實是啤酒?！?/p>

“簡單，因為它是我給你的?！碧K薇琳有些悲傷，“我寫這些故事，不是因為我有想象力，而是因為我有這個特質，我能看到你們，甚至把物質傳輸給你們?！?/p>

“所以，我是個鬼？”周靜安想了一會，“而你是個通靈師？”

“鬼這個稱謂并不準確?！碧K薇琳也想了一會兒，“準確的說，你現在處于一個中間態，介于真實和虛幻，死亡和生存之間?！彼攘艘豢谄【?，然后舉起啤酒罐示意周靜安也喝，周靜安關上冰箱門，也喝了一口。

“你能嘗到味道，能拿取東西，可以感受陽光和溫度，可以看到所有人，或是被某些人看到，但你已經無法對這個世界施加任何影響?！彼α诵?，打開電腦，搜索出一條新聞。

周靜安湊過去，“年輕程序員長期值夜班，猝死在工位上?！迸鋱D是他所在的那家公司那個巨大的、充滿了壓迫感的logo，五六條相似的新聞下面，是各種營銷號自媒體的聳人聽聞的標題黨推送。

周靜安看了一下時間，最早的推送已經是三個月前。

他嘆了一口氣，跌坐在書堆里。

他發現自己已經穿上了褲子。

蘇薇琳突然噗嗤笑了。

“也沒什么壞處不是？你看，你又穿上褲子了?！?/p>

周靜安有些無奈的看著面前這個依然邋遢，但在他心里已經改變了形象的女子。

“現在我該怎么辦？”

“不怎么辦，一切如常?！碧K薇琳笑笑，從旁邊的角落里拿了一個老舊的筆記本電腦遞給周靜安，“這個給你，也許有點用處?！敝莒o安伸手接過筆記本，但蘇薇琳緊緊攥著一角，沒有交到他手里“不能用它亂發東西，最好只看，不要發表任何東西?！?/p>

“我有電腦?！敝莒o安沒好氣的說。

蘇薇琳拿了一臺電腦給他，但那臺電腦明明還放在原處，周靜安捏著電腦一角，那觸感明明是PVC的感覺，如此真實，好像蘇薇琳伸手觸摸到它的時候，直接復制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東西出來一樣。

“現在沒有了?！碧K薇琳很嚴肅。

“什么意思？”周靜安問，他剛才出來的時候特地撇了一眼客廳，電腦和手辦都還在。

“當你意識到你已經不屬于這個世界的時候，那些和你相關的東西，只有一小部分能保留下來，大多數，都會消失?！?/p>

“為什么？”

“還能因為什么，因為你死了，有幾個人會原封不動的保留死者的東西？即便你還能觸摸和使用它們，他們也不會在原處了?！碧K薇琳嘆了一口氣，“人就是這樣的，念舊，又無法接受念舊?！?/p>

“那我之前能用電腦是怎么回事？”周靜安有些迷惑了。

“因為你堅信你能用?！碧K薇琳又喝了一口啤酒，“所以人是奇怪的生物?！?/p>

“現在我也信啊?！敝莒o安反駁。

“你真的信嗎？”蘇薇琳盯著周靜安，眼神迷離，看起來她酒量似乎不太好?！安恢滥阌袥]有聽說過一個說法，一個人的靈魂，只有21公克，科學家們將組成人體的元素全部定量，但組合起來，會比正常的人少0.112%，如果按照標準人體算，是21公克?！?/p>

“我看過《絕命毒師》?！敝莒o安沒好氣的說。

“這就對了，我本來想寬慰一下你，但你比我想的要豁達多了?！碧K薇琳整個人都陷進椅子里，“走吧?！?/p>

“我能去哪？”周靜安拿著筆記本站起來，突然想到了最嚴重的問題：他的屋里，現在住著一對小情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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