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公園的長椅上，少年抬起頭，仰望北京城的光。

不符合年代的老式手機，一張照片，這就是他的全部。來到這里，他已經用盡了全部的勇氣。

街邊的霓虹閃爍，車來車往，這樣寂靜的夜，也一樣燈火通明。

原來世界上只有那個叫小溪鎮的地方，隔著幾十米才有一個破舊的路燈，原來北京城也有流浪漢。

往前看得太遠，被燈光包裹的世界逐漸模糊，似乎她的身影就在眼前，似乎又太遙遠。

“喂，到北京了嗎？”

余悸點了點頭，哪怕電話那頭的奶奶看不到：“到了！”

余奶奶欲開口，欲言又止，又言：“看到了就回來，沒關系，回小溪鎮，奶奶疼你。咱不用去大城市，小溪鎮混世魔王就應該在小溪鎮！”

一句奶奶疼你，讓一口氣堵在了胸口，眼前的高樓比濱海的祈君山還要高，竟然捅破了云霄，他哆哆嗦嗦，也并不是因為寒風。

“好！”

掛斷電話，余悸在附近隨意找了個酒店，進去，然后又出來。

“498元，這么貴，要賣多少炒飯才能賺這么多錢？”

余悸選擇省下這個錢，在江航傳媒公司的大樓前，馬路邊，找個花壇，蹲下。

靠著花壇，寒風依舊，少年閉上眼，準備睡覺。

“喂！你不能在這睡覺，要睡去公園！”

聲音突然而至，余悸抬起頭，是一個和他差不多大的二十歲小伙子，穿著保安的制服。

“大哥，我不只是在這過夜，我要等個人，如果我去公園了，很可能錯過，我沒錢在北京一直待著的！”

少年眼神誠懇，余悸的運氣很好，年輕的保安剛剛畢業不久，并沒有被社會洗刷得不通人情。

似乎是夜談漫長，似乎是他從沒遇到過像余悸這樣真誠的目光，年輕保安索性蹲在了余悸邊上，點燃一支煙。

保安工作是寂寞的，他也想找個人鬧鬧磕：“哎，你是來追星的？”

余悸搖搖頭：“不是！”

“那是等誰??？”

余悸緩緩說出名字：“顧菲！我就是來看她一眼的！”

年輕保安笑笑，似乎余悸這種人，他見多了：“哎，這不就是追星嘛！不過啊，這顧菲最近確實是火！火得一塌糊涂！”

余悸道：“那我能見到她嗎？”

看著余悸眼神的熾熱，保安再次笑了笑，說出了最真實的答案：“實話實話，一個月也就能看到個兩三次，而且啊都是帶著口罩的，看不到什么東西，看你這打扮，從什么地方來的??？”

一個月兩三次，那就是預計十天看到一次，余悸身上除了車費只有八百塊錢左右，如果一直睡公園，那也確實夠了，但是京城的溫度比濱海還冷，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我從濱海來?！?/p>

年輕保安倒吸了一口涼氣，顯然是沒想到這么遠：“臥槽！你跨越大半個祖國！然后睡大街上？就為了見一面自己的偶像，值得嗎？”

余悸點了點頭，還有什么不值得，賠上這條命也值得：“值，很值！”

年輕保安把他當成了無腦的追星族，他在這里工作，也見過瘋狂的，也知道勸說無用，嘆口氣：“哎，行吧，你今天運氣好，碰到我，和我一起去保安室睡吧，那里至少不吹風，希望你明天就能看到，早點回去，從此以后別再來了！”

“謝謝！”

“不用，舉手之勞！”

隨意的一個善舉，讓余悸更加有信心見到顧菲，果然，無論到了什么地方，好人總是有的，他們一點一點連成線，在這個社會的最邊緣，如果有一處斷裂，整個世界都會付出慘痛的代價。

第二天早上的六點，余悸準時醒來了，巨大的廣場上和昨夜的蕭條已經是兩碼事，此時的江航傳媒門口已經圍滿了人，他們被一條警戒線隔開，邊上幾個保安維持持續，有的舉著牌子，有的拿著手機相機，有的臉色還貼著什么東西。

年輕保安努努嘴：“喃，你小子運氣可以，第一天就給你撞上了，顧菲，顧菲今天正好回公司！”

說話間另外一個四十多歲的保安走進了崗亭，和年輕的保安換了班，年輕的保安沒回去，神秘兮兮道：“等下你和我進去，你可千萬別說話，我帶你站在最前面看！”

余悸點點頭：“謝謝！”

年輕保安笑道：“沒事，只是我覺得你這么牛，應該得到好一點的回報，如果你現在去和他們擠，也擠不進去了！”

余悸跟著他從側面走了進去，側門也有兩個保安，那個年輕保安給他們一個塞了一包煙，輕描淡寫的就把余悸帶了進去。

江航傳媒的大廳裝修得金碧輝煌，和售樓部大酒店什么的也有得一比，抬他看看水晶吊燈，余悸有些恍惚，明明就一個照明的燈泡而已，居然還搞得這么的奢華。

年輕保安把余悸帶到了大廳的沙發位置坐下，這里離門有點遠，但是所有人要上樓的必進之路，所以在這里一定能看到明星：“哎，你等下千萬別發出聲音哈，看完就馬上走，知道不？”

余悸點點頭，此時外面已經傳來了嘈雜喧鬧的聲音。

“來了?！?/p>

年輕保安一直盯著門口，拍了拍余悸。

余悸全身發抖，腦子嗡嗡的，終于要見到顧菲了，終于要見到了，這一次見是最后一次嗎？

想到這里，他的眼淚從眼眶里涌出，手死死抓著沙發邊沿。

“咚咚咚！”

清脆的高跟鞋聲音從遠處傳來，該來的總會來。

很快顧菲就來了，雖然很久沒見了，雖然帶著口罩但是余悸一眼就認了出來，她穿著和當年林老師差不多的碎花長裙，邊上一個微胖的女人帶著墨鏡，正和顧菲說著什么，高跟鞋的聲音就是從她腳下發出來的。

不到三米的距離，顧菲就在眼前，旁邊的年輕保安激動的拿手機偷偷的拍著照，突然發現邊上傳來沉重的呼吸聲和抽噎聲，他轉頭一看，余悸已經淚流滿面，全身顫抖。

“哐當！”

好巧不巧，他的手機從手里滑落。

“糟糕！”

年輕保安大呼不妙，對面幾個人已經看了過來了，微胖的女人似乎有些生氣，走了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們：“怎么搞的？這誰??？什么阿貓阿狗也帶進來，要你保安有什么用？”

年輕保安連忙拉住余悸往外走，嘴里還不停的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颯颯姐，我這表弟不懂事，我們馬上出去，馬上出去?！?/p>

余悸沒動，保安怎么拉都拉不動，他的眼里只有顧菲，同時顧菲也看到了他。

兩個人對視著，一切戛然而止，顧菲手上的文件夾應聲掉落。她也不撿，就徑直走了過來。

年輕保安可沒見過明星還親自走過來，他心里拔涼拔涼，知道工作肯定保不住了，然后顧菲在眾人不可思議的目光中摘下了口罩，她的眼角也泛著淚光，一把掌就打在了余悸的臉上，然后淚水終于忍不住留下了。

靜！死一般得靜！這他媽什么情況??？

臉上被打得并不疼，余悸低著頭，任憑眼淚掉到地上，小聲對著邊上的保安道：“走吧，已經看到了?！?/p>

說完這話，他轉過身要走，險些跌落，眾人都還不知道這是什么情況，顧菲這么久了從來沒有這樣的情緒失控過，只有颯颯姐已經猜出了余悸是誰。

顧菲再顧不得什么了，她比誰都清楚，如果余悸走了，走出這扇門，那她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原諒自己。

“余悸，你這個懦夫，這個廢物，你就是慫，沒本事，沒膽子，就像當年上大學一樣，我查了你的成績，你考上了，你說沒考上，你總覺得你很偉大是嗎？其實你什么也不是，我不會感動，我只會罵你！罵你是白癡！”

余悸停下腳步，顧菲竭盡全力嘶吼，保安堵住了所有的門，不放進來任何一個人，停了很久，余悸繼續走，他的每一步都踩在顧菲脆弱的靈魂上，顧菲看到他沒有停下的意思，表面的強大瞬間被擊潰，近乎哀求：“你別走，你回來，我給你機會，我和你回去，回小溪鎮，我求你，你這輩子不是最怕我哭嗎？不是最怕我求你嗎？現在我哭著求你了，你怎么還可以無動于衷？”

(走過去，抱住顧菲，然后告訴她：“我愛你！”然后帶她回家。)

腦子里是這么想著，現實里的動作確沒猶豫半分，腳步繼續向前，其實能戰勝愛情的，也只有愛情了。

回去的火車上，余悸看著窗外的風景發呆，他做了最正確的決定，心卻疼得要命，喘不過氣。

“誰他媽說的愛就要方手？你丫有病??？”

窗外的風景跑得太快，哈一口氣在玻璃上，透過霧氣遠望，窗外的風景恍恍惚惚，初升的太陽臥在群山之間。

當你努力不去想起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就像在你腦子里生了根，占據你所有的腦容量，讓你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

邊上人行人輕聲細語的聲音被無限放大，一個一個跳動的字節被模糊，最終變成最簡單的嗡嗡聲，嗡嗡聲像極了梧桐樹下的安眠曲，漸漸的，眼皮沉重，漸漸的，頭也異常沉重，重到身體都無法承受。

恍惚間，朦朦朧，再次睜開眼，他又回到了那年的春天，那個臺風天氣，那個小溪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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