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心底的夢
8.1日,晴。
這是一家老式的普通醫院,年代久遠的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能記起它昔日的輝煌。柳條湖事件時,曾做為戰地醫院,見證了那個熱血的年代。
四合院式的回字格局,坐落在三進院主中的是座懸山頂式建筑。沿一條優美弧線的山脊飛檐下,懸掛著一串頗具年代感的銅質風鈴。晚風繞梁而過,撞擊出一陣陣悅耳幽長的聲音,仿佛訴說著往日的故事。
東西兩側廂房各自排開,有的做為醫務室,辦公室,有的做為檢查室,病房等。在靠近主殿角邊,有一間小小的病房,這是用原來的大廂房硬隔出來的。里面僅有一張床,一付椅凳,緊挨隔墻劈出的半扇窗口,掛著一張洗得卷毛邊的淡藍色窗簾,隨著夜風的吹襲,窗簾如八爪魚的觸手一樣,飄舞著試圖抓向床上的人?;野椎膲Ρ谏?,爬滿了細密的裂紋,空氣中彌漫著有些刺鼻的來蘇水味道。
緊靠窗口簡陋的硬板床上,躺著一個脖子纏著厚厚的繃帶,頂著一頭黃發的年輕人。臉色蒼白毫無血色,干燥的嘴唇上皴起一層層白皮。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一雙眼睛在緊閉的眼皮下咕嚕嚕地不停亂轉。
夜色更加靜謐。一抹紫芒閃過,窗外寒枝傳來一聲聲凄厲的聒叫。
夜色三分,二分闃靜,一分詭異。
恍恍惚惚之中,黃毛來到了一個似乎非常熟悉卻又陌生的地方。他想仔細辨認,卻被飄來的濃稠白霧擋住了眼睛。黃毛眼皮沉重,頭腦昏昏噩噩總想一頭載在地上睡去??伤坪跤幸粭l看不見的引線,牽引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
霧氣依舊濃重地化不開,他看不清前面幾米遠的地方。耳里忽然鉆進淙淙流水聲,似乎就在腳下。黃毛不禁止住腳步,害怕掉進水里。等了許久流水也沒有漫過來,黃毛怔了一下繼續向前走。
濃稠的霧漸漸化開,眼前出現了一片樹林。樹木稀疏,枝干駁雜。黃毛認不得這都是一些什樹種,他只知道有些認識,卻一時間叫不上名字。黃毛猛撓腦袋費力的去想,蹲在地上惱恨地揪著自已的頭發,陷入了苦苦的思索。當,一聲清脆幽揚的磬音傳來。黃毛驀然清醒,慢慢直起身。想不起來,索性不在去耗神。繼續搖晃著向前走。
咕咕,咕咕,一串輕悅短促的鳥叫聲從樹林里傳出來。好熟悉的鳥叫聲,黃毛聽出了家鄉的聲音。老家重巒疊嶂的深山密林里,經常傳出這樣的鳥叫聲。
小時候家中貧窮的黃毛,經常結伴在大人們屁股后面去深山老林里挖棒槌。在空中咕咕飛過的棒槌鳥,經常能讓他們鎖定大致的區域,少跑些冤枉路。小巧靈敏的棒槌鳥最喜歡吃躲在陰暗隱蔽角落的棒槌上的紅色花籽,小鳥落下的排泄物潤養了棒槌的肥力,又將花籽四處隨糞便播種,為棒槌家族開闊領地綿延子孫做出貢獻。同時飛翔的小鳥,也是人們尋找棒槌的最便捷方法。
深山大林中,大凡一些稀奇寶貴的東西都透著一股靈氣,吸引一些山野之物覬覦窺視。棒槌這東西基本都是些諸如鉻鐵,五步,雞脖之類巨毒蛇環奪。但僅限一些生長年頭長的老人參,三品葉以下的,它們也不屑于守著。
黃毛清楚地記得,那是他最后一次進山采棒槌。
家道中落。在林場當伐木工的父親,在一年寒冬臘月進山伐木時,被從山上木堆滾落的巨木撞斷了腰椎。父親癱瘓在炕,家中從此塌了天。母親即使不停的東鄰西舍打短工,也貼補不了巨額的醫療開銷。家中的錢漸漸用凈入不敷出,工友親鄰及場里的接濟也慢慢變少。在那個苦難的歲月里,大家都不富有,都在朝工暮食的生活中苦苦掙扎,他們也幫不上忙??粗洺R性畎l呆流淚的母親,倔強的小黃毛每天早早起來幫忙干活,下課早早回來打柴,挑水,甚至去打些小短工,可小小的他實在力量有限,不過是在一缸苦水里扔了一個小石子,連朵浪花都沒激起來。
終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一個粗糙壯實的男人打開他們家緊閉的房門。母親低著頭默默地在不大的炕上橫拉起一面簇新的布簾,間隔出了一方天地。那個男人和母親并肩躺在炕上,小黃毛在布幔的另一頭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后,不久便傳來低沉的喘息和**聲。小黃毛待要貼耳細聽,被睡在一旁的父親按住腦袋摟進懷里,小黃毛感覺父親的臉上有些潮濕。
從此家中多了一個沉默木訥的男人,在拗了幾次后,小黃毛終于在母親的勸導下,開口管這個陌生的男人叫叔叔。家中的日子漸漸好起來,自從父親受傷后,很少言笑的母親,臉上漸漸的露出了久違的笑容。本來就年紀不大且頗有姿色的母親,臉頰越見紅潤,皮膚越發白晰水嫩起來。母親與這個叔叔經常結伴下地,進山,經常很晚才回來,鄰舍的目光無法阻擋他們,只能默看父親躺著的那面窗戶輕輕搖頭嘆氣。他們在一起的時候越來越多,越來越親密。在山間,在地頭,在空中,經常響起悠揚的骨笛聲和燦爛的笑聲。
父親躺在炕上越見削瘦,臨近又添了個咳喘的毛病。灶上那面經常變幻嶄新顏色的布幔,徹底隔絕了父母曾經脈脈對視的目光。這樣的日子一晃幾年就過去,小黃毛也漸漸長大。
嘿,你們看那個黑黑壯壯的小騾子,一拐一拐的在后面拉繩吃灰那。小騾子,高又壯,蹦蹦跳跳牽鼻子……跟在叔叔后面的黃毛猛然回身,怒目瞪視那些曾經熟悉的小伙伴們。你在說誰,黃毛憤怒的喝問。小伙伴根本沒搭理他,繼續鼻孔朝天的大聲嗤念,未及念完便傳來陣陣刺耳的哄笑聲。黃毛豹子一樣撲入伙伴中間撕打起來,塵土飛揚喊叫四起。叔叔緊握的拳頭張開又握起,條條青筋暴立。
從那以后,黃毛經常鼻青臉腫身上一條條的回到家里,母親什么也沒有說,只是默默地給黃毛漿洗替換衣服。
黃毛有了心事,漸漸沉默寡言起來,本來與叔叔溝通較少的言語也漸漸消失。一對青澀的眼睛慢慢地冒出了一些紅色的火焰。躺在炕上的父親,敏感的發覺了這些,可日漸苛重的他無能為力。他的病又重了許多,有時候嘴角咳出一些血來。叔叔依舊沉默無言的賣力干活,就像什么也沒發生,母親在稍許的詫異后,又陷入日常勞頓和幸福時光中,麻頓而不覺。
改革的春風吹進村里的角角落落,山里平常如凡物的棒槌在利好政策下,逐漸賣出了大價錢,好多村民挖棒槌致了富,提前過上了好日子。按捺不住的叔叔也隨大流挖起棒槌來,家中的日子越見豐鼓,母親的氣色越發滋潤,夜里布簾后的響聲越來越大。
山里的蚊蟲鼠蟻多,每逢進山挖棒槌前,除了“老把頭”舉行隆重的祭祀山神儀式外。進山的“壓頭們”都要實實在在的備些草藥以驅鼠蟻,尤其是蛇藥更為重要,能在關鍵時刻救人一命。
黃毛雖也眼熱挖棒槌來的效益,奈何年齡小無法進山,只在周圍的山頭小打小鬧,挖不出幾個錢。那一年雨水豐潤年景好,久不出山的老把頭組織起一大隊人馬準備進山抬寶。黃毛纏磨了母親好久,終于同意黃毛隨叔叔進山挖棒槌。臨行那天,母親切了好多肉,烙了很多餅,又千言萬語的囑咐了兩人好久。推開院門的一剎那,一陣風襲來,吹斷了叔叔親手立在院角,過年時掛鞭炮的樺木桿,桿尖重重地打在黃毛的肩上,母親忽得流出眼淚來,囁嚅著想說什么,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默默地看著兩人消逝在村口。
抬山儀式簡單而隆重,一抹香案上擺著纏紅布的三牲頭。老把頭凝重的拈起三支檀香點燃,恭敬的躬身插進引案上香爐里。黃紙燃起,鞭炮齊鳴。老把頭帶領大伙俯膝叩拜,大聲唱誦祭文。須臾,禮畢起身,老把頭近身察看香火燃燒狀態以判吉兇。中左兩根檀香齊根燃盡,唯有右側一根檀香燃至三分之二處嘎然而止,老把頭盯著斷香輕皺眉頭默然不語。許是近來雨水大,久不進山,香頭打潮了,不打緊,不打緊,一個壓頭打哈哈到。老把頭用冷峻的目光掃視大伙,大家不敢觸及老把頭犀利的目光,紛紛低下了頭。老把頭復又看了看大伙兒急切渴望的眼神,嘆了口氣,揮揮手引領大伙進山。
年景是真的好,進山不久大伙便斬獲頗多。老把頭也慢慢放松警惕,坐在一塊大石上,掏出隨身攜帶的旱煙袋,壓實了一鍋,叼著煙嘴美美的抽起來。
怪異的是,棒槌似乎繞著黃毛他們倆人跑,除了一些一二品的小葉外,兩人沒遇到一個大貨,叔叔倒是不慌不急,黃毛卻焦躁起來,他要挖到大寶,擺脫現在的日子,回擊小伙伴們的嘲諷。
黃毛猛得眼前一亮,發現一顆上佳的“燈臺子”躲在一簇茂密的灌木后搖曳生輝。他顧不得打招呼,急切的跨步向那顆燈臺子跑去。剛至根前,呼的一聲獵響,一條碩長麻黑的“過山風”從灌木叢中竄出,一口咬向黃毛。
黃毛登時驚呆嚇傻,這么大的過山風頭一次遇到,足有三米多長手腕粗細,這樣體量的過山風足以秒殺眼前遇到的一切。千鈞之際,叔叔甩手飛出身上攜帶的砍山刀。過山風靈活地扭轉脖子避過刀鋒,欺身撲向男人。男人快速抄起身邊的老洋銃掄向大蛇,過山風晃過蛇身,快似一道黑色的閃電一口咬在男人的手腕上。
一切發生的太突然,當大家反應過來的時候,過山風已纏咬在男人身上。老把頭最先清醒過來,一個躍身飛跑過去,抽出腰刀狠狠扎在蛇尾上。大蛇驟時吃痛,猛掃蛇尾狠戾地劃開尾部,扭身撲咬老把頭,老把頭旋身側翻,刀光一閃向蛇頭剁去。大蛇靈巧地再次避開刀鋒,再次撲咬。轟得一聲震天響,火光四濺,不知誰沖天打響了老炮鐃。過山風猛一矮身,扭頭向后面的灌木叢游跑。
男人頹然躺在地上,身體微搐,臉色發青,大口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誰帶過山風解藥了,快點拿出來,老把頭大聲嘶吼。圍攏過來的眾人,急忙掏兜解囊紛紛翻找。老把頭啊,棒槌旁邊都是五步,鉻鐵頭很少有過山風,都沒有解藥啊,眾人哭喪著臉道。
黃毛依稀記得臨行前,母親給他帶了很多吃的,還有很多蛇藥。其中一個黑色刺鼻的藥包引起他的注意,他隨口問這是什么。這是過山風解藥。興安山里很少有這東西,帶它干嗎。帶著吧,有備無患,一個小紙包即不沉也不占地方。母親叮囑道。
黃毛手插褲兜里緊捏著這包解藥,大腦一片空白??禳c拿出來救人,一個小人在他左耳急切叫道。拿出來,你就過不上從前三口團聚的好日子了,你個牽繩的小騾子,另一個小人在右耳里陰森森地說道。黃毛心中猛然抽動,閉目咬牙不知所措。
看著慌亂的眾人,老把頭當機立斷,揮手召起眾人抬起男人,匆忙向山下跑去。黃毛依舊呆坐在地,直到從身后跑過去的一人踢了他一腳,他才緩過神來。
山路崎嶇,道阻且長。再沒有解藥的緩釋下,男人半路上便斷了聲息。等大家七手八腳的把男人抬回來時,男人早已渾身發紫僵硬如鐵。母親無力地望著躺在院里的男人,身上所有的力氣似乎都被抽光,順著門框癱滑在門口站不起來,淚水無聲地簌簌而下。老把頭鐵青著臉幾次張口欲言,最終卻張動著喉結,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默立良久,伸手從懷里掏出用新鮮苔蘚樺樹皮包裹的棒槌包,輕輕放在男人身邊,轉身跺腳嘆聲離去。眾人見狀紛紛從懷里,包里掏出所有的山貨放在地上,轉身黯然離開。
那一夜,特別的黑,伸手看不見五指。那一夜,特別的靜,沒有聽到一聲犬吠。
日子似乎回到了以前三口之家的模樣,母親卻笑容不在,父親也常常流淚,黃毛茫然又失望。
黃昏的日頭猩紅如血,掛在村莊的山頭上久久不肯墜下。母親坐在洗衣盆邊,怔怔地望著從黃毛兜里掏出的那個刺鼻的黑紙包,呆呆傻傻地坐了很久很久。
母親換了一身鮮艷的衣裳,又精心的梳洗打扮了一番,未曾褪色的年紀依舊豐彩照人。晚上又做了一桌豐盛的晚餐,黃毛興奮的恍惚又回到了往昔的溫馨。只有躺在炕上通曉世故的父親又流出了幾滴眼淚,長年的流淚已使他的雙眼逐漸模糊,干干的眼窩里再也流不出成串的淚水。積年的臥炕更讓他咳喘不止,似乎有一雙大手緊緊地扼著他的喉嚨,讓他喘不過氣來。到了熄燈時候,母親和衣躺在父親身邊。黃毛乘巧的早早睡去。
父親顫抖著想要去握母親的手,剛一觸及,卻被輕輕地撥開了。一聲嘆息,久久地在屋內徘徊不愿散去。
天剛一大亮,黃毛便急切地翻身起床,準備好好表現一番打水做早飯??赏蚋赣H身邊,黃毛愣住,空空如也。黃毛詢問父親,回答他的是劇烈的搖頭咳喘。黃毛慌忙跳到地上,里外間尋找母親。哪里都不見她的身影。黃毛發瘋似地大聲呼喊母親的名字,跑到院子里,跑到街口上,跑到山坡上,空中到處回響著撕心裂肺的叫聲。聞之者無不為之動容。
不知怎么的,黃毛居然鬼使神差的跑到了“叔叔”埋在山坡上的墳前。墳頭四周干干凈凈,上面壓了嶄新的黃紙。墳前放了一瓶叔叔生前最愛喝的老白干,一束潔白的鮮花放在墳磚上,地上清晰地印著兩枚新鮮的鞋印。黃毛認出來,那是母親剛買不久舍不得穿的新皮鞋印。黃毛呆立當場。
黃毛低頭凝視墓碑,相片里的男人,似乎用譏諷的眼神盯著他。黃毛勃然大怒拾起地上的酒瓶狠狠的摔向墓碑上的男人。在酒水的浸潤下,被泡軟相片上的男人,又裂開嘴對他大笑。黃毛暴跳起來,踩碎了地上的鮮花,撕碎了墳上黃紙,隨手揚在空中。黃毛心中憤恨地怒叫,為什么,為什么…他陷入了癡狂。
雙重打擊下,久臥在炕的父親撒手人寰。死前不暝的眼睛,久久望向母親離去的方向不肯合上。
一場大火在小小的村落沖天而起,在大家匆忙趕來滅火時,黃毛家早已化成一片白地。黃毛不知所蹤。
咕咕,咕咕,一串清脆的鳥叫將黃毛拉回霧里。他奮力地沖進稀疏的樹林,撥開層層枝葉,要察找咕咕鳥飛過的地方。地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見,只有不斷翻滾的茫茫霧浪。尋摸了半天,黃毛有些氣餒。嗚嗚嗚…一陣壓抑的抽泣聲從前面傳來。黃毛詢聲搜尋,荊棘的樹枝不斷抽打黃毛的手腳,他茫然無痛執著地尋找似乎有些熟悉的哭泣聲。樹林漸漸開闊起來,目光能及的前方有一塊空地,哭聲似乎從那里傳來。
天空依舊灰蒙蒙的,看不清任何清晰的輪廓。
四周的霧氣慢慢堆積到空地上,匯集成一團巨大的云盤。盤子開始轉動起來,漸漸的越轉越快,虹吸來的霧團越積越厚。一個巨大的旋渦形成,旋轉帶動的風力,吹得四周獵獵作響。黃毛想要逃離這個風暴的渦眼,可巨大的吸力卻牢牢地扯住黃毛,一點一點拽著他向渦眼拖去??斓斤L暴中心的時候,時空似乎扭曲了一下,黃毛一口被吞進渦眼中去。
一輪圓月泛著白光掛在天空上,白晃晃的傾泄著不亮的燭光,像隨手剪的圓形白紙貼在布幔上,死氣沉沉,沒有一絲皎潔靈動的光彩。
黃毛覆面趴在有些濕漉漉的草地上,斷斷續續的哭泣聲喚醒了他。黃毛頭痛欲裂,喉中干渴的好像噴滿了滅火器的干粉。黃毛以手杵地艱難地撐了起來,一股水汽從遠方飄來,黃毛努力吸著鼻子,舔著干裂的嘴唇,嗅著濕潤的水汽尋找水源。一陣潺潺的流水聲從前方不遠處傳來,黃毛蹣跚著向水聲方向挪動。終于捱到了一條小河邊,黃毛迫不及待的想要俯身飲水,卻驀然發現水中游動著許多渾身長滿毛刺的粗圓大蟲子在水中扭動。毛蟲頭部有一只向上翻起的巨大眼晴,好像是人類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自己。一聲水花響起,一條頭上長角的銀背怪魚躍出水面,張開滿是黏液尖齒的巨口,吐出一根舌尖分叉的長舌快速卷向黃毛。
黃毛嚇得怪叫一聲,轉身向后猛竄,跑了很遠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喘粗氣。
唵.嘛.呢.叭.咪.吽…一陣尖嘯低厲的大明陀羅尼梵音佛唱傳來。迥異古怪的腔調完全不似往常佛音的祥和慈悲,反倒透著一股擾惑心智的絲絲邪氣。
唵.嘛.呢.叭.咪.吽……仿佛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控制著黃毛不自主的站立起來,呆瞪著眼睛向“佛音”方向茫然地走過去。
一座散發著暗金色光芒的歇山頂式佛殿浮現在黃毛眼前,陣陣“佛唱”正是從里面傳出來。黃毛舉步欲前,卻發現佛殿臺階下正背對他跪坐著一名紫衫婦人,斷續的哭泣聲似乎正是從她身上傳來。
黃毛止住腳步,仔細觀量起來。一頭烏黑茂密的長發垂灑至女人腰間,僅從背影觀察,女人似乎保養的不錯,身材豐腴妖嬈。
你終于來了。女人停止了哭泣,低沉嘶啞的磁音讓黃毛為之一愣。久違的聲音喚起了心中深藏的波瀾,可壓低的聲線卻讓他惶然不敢確認。
十多年來,你過得還好嗎。低沉的聲音再次問道。
你是誰。黃毛顫聲追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怨恨是否放下。
哈哈哈,即使是佛祖也度不了我。黃毛低聲怒笑。
難道別人對你的怨恨就放下了嗎。女人不屑地嗤笑道。
別人對我的怨恨,黃毛愣了一下,忽然恍然大悟道。那是“她們”都應該得到的,她們傲慢,嫉妒,憤怒,懶惰,貪婪,淫欲,暴食??傁氩粍诙@的去得到她們原本就不該擁有的金錢,榮譽,權力,我是在幫助她們,度化她們,何來怨恨呢。黃毛哈哈狂笑道。
貪嗔癡慢疑,你也是五毒迷心而不自知。貪戀金錢,嗔怒舊怨,癡行惡業,懶惰后進,疑心自卑,你的因果更深重,遑論他人。女人蔑聲道。
住口,你是誰,憑什么評判我。黃毛疊聲怒喝。
時間過得真快啊,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女人沒有理他,自言自語道。當年有一個苦命的女人,從小父母雙亡,長年寄居在哥嫂家里。父母的過早的離去,讓她失去了家庭的溫暖,哥哥的懦弱,嫂子的強勢讓她備受欺凌。迫不得已在剛到及嫁的年齡,便被貪戀彩金的嫂子遠嫁。那個地方好遠好遠啊,坐了近一個月的馬車,她才來到這個深山老林里。走的那一天,天空凄冷,飄下了點點雪花。沒有喜慶的鞭炮聲,只有冷漠的接親人。在吃完哥哥煮的一碗熱騰騰的面條后,她扭身鉆進了迎親的馬車,沒敢再回頭看一眼,她知道懦弱的哥哥此刻正站村口望向自己。車輪緩緩轉動,迎親的嗩吶響起,她知道經此一別,不知此生還能否再相見。迎親的嗩吶啊,你怎么響得那么悲涼,涼得讓人心里再也暖不過來。
好在嫁過去的男人對她還算不錯,熬過幾年的苦日子后,她生了一個男娃子。家里漸漸的有了許多笑聲,她體會到了久違的家的歡樂。
多舛的命運總是糾纏著她,才過了幾年順心日子,一家飛來的橫禍讓她墜入深淵,她的男人癱在床上,失去了勞動能力,也失去了男人的尊嚴。她真是走投無路啊,當她去別人家掙取那一份微薄的收入時,不但要忍耐女主的冷眼,還要忍受男主暗中的騷擾??杉词惯@樣,她一個柔弱的女子也撐不起癱瘓的藥費,待哺的孩子。所掙得那點零碎實在無濟于事。左鄰的婆子勸她另找個男人一走了事,可她看著幼小的兒子,就想起了幼時的自已,看著癱在炕上的丈夫,就想起了遠方的哥哥,她下不了這個決心。右舍的大嫂勸她,實在不中就找個倒贅的來幫忙吧。不是辦法的辦法,在丈夫氣惱謾罵了許久后,也終于向現實低了頭??偟没钕氯?。
終于他來了。女人的聲音忽然明亮高亢起來。他老實,厚重,呆木讓人誤以為是個傻子。他知道低頭干活,從不多言語一聲。自從他來后,家中的日子逐漸好起來。吃飯的時候,他總是在炕上的大哥吃過飯后,才蹲坐在灶前吃女人留下的一點剩飯余菜,可他從來不抱怨。到了晚上歇息的時候,如果女人不主動,他從來不會碰她一下。女人這時輕聲抿笑道。
那時候的天是藍的,山是綠的,火紅的山花叢中,清澈的小河邊。他們并肩倘佯,攜手漫步。他雖然老成木訥不解風情,可在干活歇息的間隙,他會吹起藏在領子里的骨笛,旋律雖簡單卻古樸悠揚。女人常??恐募绨蜢o靜地聆聽,悅耳蒼涼的笛聲勾起了對遠方親人的思念,也蕩起了她心中久違的心弦。那笛聲深深地烙在女人的心里,從此女人在心理上,生理上慢慢的對這個木訥男人產生依戀,她體驗到了從未感覺過的戀愛味道。
可一條不該出現的過山風毀了這一切。女人忽然低吼悲憤道。憨厚樸實的男人就這么沒了,突然的變故讓她如遭雷擊不知所措??呻S后出現的那個小紙包,又徹底的殺死了她僅存的希望。她很想手指天空,怒問上蒼為何對她如此不公。她很腳跺大地,喝問泰山為何對她如此涼薄。她真的累夠了,苦夠了,茫茫人世她覺得多待一分鐘,都是對她的苦難。那天晚上,她夢見了久違的哥哥,她很想去找他,她流了一夜的淚。天剛蒙蒙亮,她便和衣起床,推開房門前,她最后回望了一眼炕上的男人和孩子。沿著村口小路她拾級而上,沿途采了很多潔白鮮嫩的花朵,攢成一束放在他躺著的地方。相片里的男人用愛憐的眼神凝視著她,女人再次淚流滿面。她孤獨的一個人佇立了好久,她好想和他說說話,可話到嘴邊卻哽咽著說不出來。她從包里掏出一疊嶄新的黃紙壓在墳頭上,拿出一瓶他平時愛吃的白酒放在地上。她默默地看了他最后一眼,扭身大踏步離開。她要去找她唯一的哥哥,如果今生找不到,她就到忘川河邊去等。女人還在慢慢地自言自語……
你不要說了,你不要說了,黃毛淚流滿面撲身跪倒在地,大聲地哭求著女人不在述說。
你是誰,你究竟是誰。黃毛恐懼的喃喃自語。
女人猛地轉身,撩起額前長發,湊近黃毛面前。厲聲喝道,你看看我是誰。
黃毛嚇得驚看湊過來的臉,啊,黃毛驚聲長叫。那是一張雪白的臉,白的晃眼的臉,臉上平整的如同一張干凈的白紙,上面卻什么也沒有。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沒有應該有的一切五官,干干凈凈什么也沒有……
黃毛嚇得張嘴狂叫,啊,啊,啊。
咣得一腳踹門聲,一聲怒吼隨之響起。大半夜的叫什么叫,還讓老子睡不睡了。一個粗魯的醫護男工摔門進來。黃毛大叫喘著氣,又喊起來,我要喝水,我要喝水,水,水。護工緊擰著眉頭不耐煩地抓起床邊小桌上的水壺,倒出一杯水,扔進一根吸管,遞送到黃毛嘴邊。黃毛大口用力地吸著軟管,杯里的水很快見底。黃毛用渴求的眼神望著護工,希望能再倒一杯水。護工罵罵咧咧地扔下水杯,抬腳踢門揚長而去。一杯水濕潤了干渴的喉嚨,雖未徹底熄滅干裂的火焰,但總算讓黃毛安靜下來。窗外傳來咕嗷的夜梟鳴叫,離天亮還較早,黃毛合上沉重的眼皮又昏昏睡去。一聲輕輕嘆息,回繞在房間久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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