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身份（2）

入冬的夜凜凜的寒，如墨的黑云后滲出的寥落星光也隱隱透著幽幽的寒意。雪園那兩株梨樹在月光中泛著斑駁的暗影，隔著青菱窗紗望去，越發顯得這冬日的蕭索。我回想著白日里的種種，心潮久久不能平復。

從殷戈口中得知，今日到訪的那兩位一位是孝廉王榮圭，另一位是靖平侯索從昀。榮圭是皇帝的親弟，怪不得一副高高在上，威風凜凜的模樣；而那索從昀統領銀甲軍，掌管著陽城內外的兵防，這兩人同為“主戰好斗派”，在邊界問題上極為激進，素日關系頗近。而蔚顯乃開國功臣之后，蔚家世代受皇室重用，蔚顯最早出身銀甲軍，因屢立奇功又被封為宣威將軍，之后便開始主管邊防的紅甲軍及機動的黑甲軍，他素來穩健，從不主張輕易開戰，加上身為金甲軍總統領的蔚文庭，雙方政見不合，也就明里暗里地較起勁來。

如今蔚顯說出要辭官歸隱的話，怪不得他們不再刁難，看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到底蔚如萱跟圣玄國有什么關系，讓她遭到圣玄“雪鴿”的襲擊，被孝廉王等人懷疑身份，還讓蔚顯如此謹慎，竟不惜舍棄將軍之位。

我越想越覺得蹊蹺，卻又理不清頭緒，心里無端地煩悶，披上錦裘披風便出了門。

自打來到這將軍府，我多半時間都是在雪園中養病，還真沒有在府里好好逛過。此刻被莫名地思緒攪擾著，也沒有心情夜游，我快步向銘園走去。

暮色深沉，蕭蕭的風吹得我衣角翻飛，簌簌的響在寂靜的夜里。銘園內一片沉寂，丫頭侍衛們也都不知去向，蔚顯書房內閃爍著光影，隔著窗透射出來。窗上映出一個高大的身形，這身高，似乎比蔚顯還要高出半頭。我一愣，放緩了腳步，輕聲踏上門階。

屋內良久沒有聲音，我正納悶，蔚顯的聲音傳了出來：“我意已決，這樣才能消除種種嫌隙?！?/p>

“可這終究只是權宜之計，最后還是會被那些有心之人牽制?！惫粵]錯，屋里那個高大的身影正是蔚文庭，他頓了一下，說：“況且，您這樣退卻，未必會令他們收手?！?/p>

“至少能讓他們松懈一段時間?！蔽碉@淡淡地說。

“可我已經得到消息，她的確來自圣玄，而且對方已經悄悄發動了雪鴿來抓她，行動雖在暗處，卻也能肯定她的身份可疑?！?/p>

我聽得出來，文庭口中的“她”指的便是我。隨即心中升起一股涼薄之意，原來他們早就懷疑我的身份，已經派人暗中調查過了。

“派人去圣玄……”蔚顯命令，后又厲聲補充說：“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兒！”

聽聞此言，我心中頓時五味陳雜，不敢久留，輕手輕腳地退出了銘園。

雪園內聽楠、殷戈和石虎正急的團團轉，見我安然回來都松了一口氣。我隨意吃了幾口宵夜便借口頭疼早早地睡下，讓他們也不用在外面候著，只管自己休息去，別來吵我。

臥室內飄渺著裊裊的沉香，我輾轉反側，一夜無眠卻也無夢。終于天蒙蒙亮的時候倦意襲來，方才睡去。

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我簡單梳洗了一下，隨意吃了幾口早點。聽楠看了直搖頭：“小姐，您心情不好可也不能減食??！”

“沒事，我本就不怎么餓，你把這些撤了，叫殷戈過來見我?！蔽易跁狼伴_始翻看那一本本游歷雜記。

沒過幾日，蔚顯正式向皇帝提請辭官歸隱，皇帝念其勞苦功高，除了恩賜全祿、賞賜田地外，還特許朝中舊友到家中相聚歡送。

這天闕王朝為了防止結黨營私，原本嚴厲禁止私下聚會，這次竟然特許蔚顯與舊友相聚，可見其在朝中功彰不凡。

自打知道蔚文庭一直派人暗中調查我，我心里總是很別扭，但蔚顯那句“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兒”，言辭平實卻著實令人感動，所以也想在他致仕之際送上一份禮物。不如就將那副未完成的萱草圖精心裝裱一番送給他，也算留個念想。

這天一早，我帶上那副未完成的萱草圖出了門，徑直來到南柳街那家碧云軒。這里的老板姓趙，四十出頭，面相和藹，臉上的皺紋里也掛著笑。碧云軒不愧是陽城里最大的書畫齋，這里掛滿了各類書畫精品，真是讓人目不暇接。

我拿出萱草圖說明來意，那趙老板欣然應允，并應承三日之內必能完成。我正要離開，方聽得一人嘆氣道：“可惜可惜……”我抬眼一看，竟然是允之。

我欣喜異常，那次墨湖賞雪后再沒遇見過，今日一見，竟像是見了老朋友一樣，我歡喜雀躍地脫口而出：“你怎么在這兒？”

話出口后頓覺愚鈍，想他那天救我之后曾贈我折扇，還說當我有求于他時可將折扇交與這碧云軒的趙老板，想必他們是舊識，關系也很熟絡，他在這里出現自是正常不過。

允之沒有發現我一瞬即逝的局促，只是笑著不語。

“你剛剛說可惜，什么可惜？”

他從趙老板手中接過萱草圖，仔細瞧了半天，面露贊賞之色道：“這副畫筆法細膩，氣韻生動，應該是畫者飽含情意所作?！?/p>

我暗暗佩服：這都看得出來？

慕沁雪畫這畫的時候，肯定是思念著蔚顯，同時又眷戀著還未出生的如萱，親情之性自然在筆下表露無遺。

“只是，這畫并不完整，似是筆意流暢之時戛然而止，硬是被什么給打斷?！?/p>

允之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心微微一顫：是什么突發事件打斷了慕沁雪思夫念子之情？

他接著說道：“這畫雖有殘缺，卻也不失為一幅佳作，意味深長，令人浮想聯翩?！闭f著將畫又遞與趙老板。

沒想到允之身懷武藝，笛子吹得好，對書畫也頗為精通，最重要的是那一臉燦爛溫暖的笑容，簡直能將人的魂魄攝了去。

“今日有緣，不知在下是否有幸請姑娘品茗賞畫？”

“好??！”我爽快地答應。

趙老板在前引路，將我們引上二層樓，我驚得目瞪口呆，原來這碧云軒有兩層，一層的書畫雖為精品，但絕筆的珍品卻是擺在樓上，客人除了鑒賞書畫之外，還能在二樓的品茗閣里喝茶聊天，居高俯覽這南柳街的街容，別有一番風味。

我看這叫允之的男子必定不是尋常人，那趙老板對他畢恭畢敬，十分禮讓，而且每次見他都有隨從相伴，說是隨從，不如說是侍衛，那兩人一看就是武藝高強之人，雖然算不上寸步不離，卻在暗中跟隨。憑借文庭教我的識人之技，掌握這些細微的信息也不是難事。

沉思之際允之已將一杯香茗遞至我面前。我看著杯中翻覆的葉片，被那陣陣清淡的茶香熏得暖意融融。

“姑娘名喚如萱，可是依著這萱草圖所起？”對面允之優雅地品著茶，笑著問道。

“嗯，我娘希望我像萱草一樣能忘卻煩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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