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白熾燈將小小的休息室照得亮堂堂的，夏辰棲給云霜拉開那把她常坐的椅子，云霜邊坐下邊給他拆包裝。

“你吃了嗎？”夏辰棲在她身邊坐下，習慣性地拿餐巾紙擦了擦她周圍的桌子。

云霜想起上午的事，沒什么吃飯的心情，但嘴上卻說：“吃過了?！?/p>

“以后任毅喊你做事不用理他?！?/p>

云霜開玩笑道：“我看他十萬火急，所以這次救他一命?！?/p>

夏辰棲看著她掏出兩個包裝盒，甚至給他掰了筷子，不由笑：“這個我自己來就好?！?/p>

“任醫生說你做了一上午手術，肯定很累?！痹扑芽曜舆f給他，“順手的事?！?/p>

“謝謝?！?/p>

云霜從包里拿出水杯：“我去接個水，你要嗎？”

夏辰棲搖搖頭。

飲水機在科室，離這不遠。夏辰棲沒吃早飯，又連軸轉了一上午，這會兒確實餓了，只想快點吃飯。

他沒什么忌口，淡的沒味和重油重鹽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嚼完，但是容易在吃飯的時候莫名開始放空自己，看起來像是神游。

回過神來，他就會下意識地四顧一下。

這一下，他就不小心看到了云霜包里露出一角的信封。

夏辰棲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這是辯論社活動的邀請函。

他皺了皺眉，移開視線，慢慢嚼著嘴里的飯。

云霜推開門，看到他盯著窗外，也往外看。

夏辰棲聽到動靜，轉過頭看她。她骨相很好看，這一點他早就聽任毅感嘆了好幾次，但他貌似現在才看出來。

云霜回頭，正好與他對視上。她眨了眨眼：“飯不好吃嗎？”

夏辰棲慢半拍似的“啊”了一聲：“沒有，很好吃?！?/p>

他沒花多久吃完了飯，把垃圾清理干凈。他猶豫許久，還是決定開口。

“云霜?！?/p>

“嗯？”

“可能有點冒昧，但我剛剛不小心看了一眼你的包里，有個信封露出來了?！毕某綏遄弥Z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平和，“所以想問一下你，你是準備去嗎？”

云霜愣住，許久才理解他話里的意思。她老實回答：“我沒準備去，上午偶遇的人硬塞給我的，剛剛來的急，沒看清楚就全裝包里了?！?/p>

夏辰棲反應過來自己的情緒有點激動得不合適：“抱歉……我無意打探你的隱私?！?/p>

云霜“嗐”了一聲：“沒事的學長，我只是有點沒反應過來?！蹦┝?，她又好奇問道：“學長也知道這個活動？”

“嗯。我以前也是成員?！彼院喴赓W道。

“那你會去嗎？”

“目前看來應該不去?！?/p>

云霜的動作頓了頓。她隨口一問，但沒想到夏辰棲的回答聽起來像是臨時決定的。

像是……因她的答案而決定。

沒等她細想，夏辰棲又開口道：“下午有空嗎？”

“有的?！?/p>

夏辰棲把袋子打了個結，笑容也恢復了一如既往的溫和。

“可以分給我三個小時嗎？”

云霜被這笑容晃了晃，說不出拒絕的話。

“我大概三點左右下班，可以么？”

“那我來醫院接你？”

夏辰棲怔了一下。

話一出口，云霜就感覺自己說得有點曖昧了?？上н@不是線上聊天，不能隨意撤回。她假裝不經意地給自己找補：“我是說，我下午不用去公司，比較閑，可以到處跑?！?/p>

夏辰棲無聲地笑了一下，應下：“好，我等你來接我?！?/p>

“……”說者無心，聽者卻甘愿“將錯就錯”。

——

兩點五十左右，云霜到了醫院。輕車熟路地上了四樓，云霜十分熟稔地跟401科室里的兩位值班醫生打招呼。

“云記者，今天怎么有空來？”

“夏醫生找我有點事?！彼f得含糊，粉飾了潛在的曖昧可能性。

女醫生和男醫生對視一眼，默契地笑起來。云霜不知道兩人的意思，也跟著傻笑了兩聲。

“不過夏醫生今天可能不能準時下班?！迸t生提醒道，“看群里說午休后那陣兒來了個難纏的病人家屬，夏醫生被磨得抽不開身，下午的例行查房都是任醫生代班的?！?/p>

云霜看了看鐘表，已經快要三點。她笑呵呵的，沒什么不耐煩的脾氣：“沒事，我等等他?！?/p>

女醫生給她拉了把椅子：“坐會兒吧?！?/p>

“謝謝?！?/p>

云霜的臨時辦公桌還沒撤走，只是少了椅子。她自覺地坐回“原位”，給自己找了點事情做。

三點二十左右，門終于打開，走進來一個一臉疲憊的夏醫生。

夏辰棲一眼看到了空了許久的辦公桌上多出的腦袋，眼底的倦怠散去了些。他看到云霜起身，先一步開口：“抱歉，讓你久等了?！?/p>

云霜擺擺手，表示沒事：“沒關系的，我也沒等多久?！?/p>

女醫生很有眼力見地開口：“快要半個小時嘞，還沒多久?！?/p>

眼看夏辰棲又要抱歉，云霜連忙道：“真沒關系?！?/p>

“辛苦你再等我一會兒，我寫份報告，十分鐘就好?！?/p>

“好?！痹扑崞鸢鼫蕚淙ネ饷娴?，畢竟她現在已經不在這兒工作了。

“你在這兒坐會兒吧?！?/p>

“不用，我出去隨便走走?！?/p>

夏辰棲便不再強求，快速打開電腦，盡可能早點完成。

“夏醫生，下午那個病人家屬什么情況？”

夏辰棲敲鍵盤的手速不減，回答道：“病人腦腫瘤晚期，家屬是病人兒子，覺得沒有救治必要了，不愿意花錢，說我們搶錢?！?/p>

男醫生“嘖嘖”了幾聲，感嘆道：“真是有理說不清啊?！?/p>

夏辰棲一言不發，沉默地敲著報告。

“……家屬決定放棄治療?！?/p>

他按下保存鍵，發給了林生良。

高考后，他如愿拿到了夢寐以求的錄取通知書，學醫也是他從小到大的愿望，為此他愿意付出時間去刷那無數套晦澀難懂的競賽卷，以此得到一個實現理想的機會。

而自學醫后，更加復雜的專業知識接踵而至，他也不曾畏懼。他堅信，只要自己有醫術，就能救治所有人。

但實習后，他天真的想法一次次被擊得粉碎。他出生優渥，家庭幸福，但在這四方白墻之中，他看遍了人間苦楚，人情冷暖。

他起初也會和其余實習生一樣，慨嘆命運不公，又哀其無力改變，但時間一長，他竟漸漸變得麻木。林生良說，這是每一個醫生的必經之路，無一幸免，甚至等獨立手術之后，還要學會接受病人在自己的手上死亡，因接受不了而產生心理陰影轉行的臨床醫生比比皆是，哪怕是A大醫學院最優秀的學生，哪怕是全國最頂尖醫院里身經百戰的醫生。

他的力量太渺茫，做不到普度眾生，只能盡己所能，無愧于那份誓言罷了。

整整兩個小時，他不厭其煩地跟家屬解釋治療的用處——可以減輕老人的疼痛，可以延長老人的壽命，說不定有機會治愈……可在那遲暮老人最親近的人聽來，任何用處都比不上“花錢”這一劣勢。

家屬最終選擇了放棄治療。

夏辰棲也選擇了放棄解釋。

他作為一個醫生，只能選擇尊重病人的選擇。

然后看著又一個可能留住的生命，在指縫間流逝。

男醫生安慰他：“夏醫生，看開點?！?/p>

“嗯?！毕某綏P了電腦，“那我先下班了?！?/p>

“好?！?/p>

夏辰棲脫下白大褂，打開門就看見云霜倚靠在門邊，看他出來便站直了身子。

“這么快結束啦？”

“嗯?！毕某綏珱_她笑了下，“突發情況，久等了?！?/p>

云霜搖搖頭：“你已經說了很多遍了，而且我真的沒事?！?/p>

“我只是有點惋惜?！?/p>

“惋惜什么？”

夏辰棲沉默了下，迅速處理好自己低落的情緒，開了個玩笑：“惋惜我借的三個小時，白白浪費了六分之一?！?/p>

云霜看出他心情不太好，想必和剛剛他們說的那個病人家屬有關，但這時也配合著他：“這有什么好惋惜的?！?/p>

緊接著夏辰棲就聽見她歡快的聲音：“我給你走走后門，延到七點怎么樣？”

他愣了下，隨即笑道：“還送了我半個小時？”

“對，我大方吧？”

“非常大方?！毕某綏噶酥鸽娞?，“那，大方小姐，我們走吧？”

“好?！?/p>

出了醫院，夏辰棲也沒攔車，領著云霜往與平?；匦^相反的地方走。

“不回家么？”

夏辰棲被“家”這個字眼震得愣了愣，嘴角不自覺上揚，回她：“不回，去梁爺爺家?！?/p>

“??？梁爺爺家不在啟梧嘉苑嗎？”

“在，但是從西門進更快，回家是東門?！?/p>

“這樣?！痹扑c點頭，“去做什么呀？”

“給老人家過生日?！?/p>

云霜眨了眨眼，無措起來：“可我什么都沒準備……”

“沒事，我準備了?！毕某綏娝豢绰?，前面又有一些碎石頭，不禁蹙了蹙眉，拉住她，“小心，看路?！?/p>

云霜沒踩上碎石頭，還在憂心忡忡：“你是你的，我是我的，要不我去買個蛋糕吧？”

說罷她就要轉身往蛋糕店的方向走，被夏辰棲及時拉住。

“真不用，都準備好了，你不要不好意思?！蹦┝?，夏辰棲又想起什么，提醒她，“西門進出的自行車電動車比較多，自己注意看路，那些大爺大媽騎車挺快的?！?/p>

“知道了?！痹扑坪踹€是不放心，“我要不……”

“安心?！毕某綏托牡匕矒崴?，“你是梁爺爺的新朋友，也是我帶去的，跟著我就好了，不用操心這些?！?/p>

【作者有話說】好久不見～～給大家拜個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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