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艾

Ann在南京的一個小鎮出生，母親在生下她時出血過多而死，父親則在母親死后一年另尋新歡，從此對她不聞不問，只在每月定時給Ann的親戚打去些錢，將她托管給別人照顧。

Ann從小就流連在各種親戚家，盡管他們對她還不錯，但Ann還是提早嘗盡了寄人籬下的生活。

寄人籬下、流離失所，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家，Ann知道這其中不易。于是，建立一個穩定安全的空間，可供哭泣、嘶吼，最終成為她心中執念。

在小時候寄居的那段時間里，Ann不停地寫東西。盡管年幼的孩子并不懂寫作技巧，但她卻天賦異稟，只是記錄下自己的所思所想，并未刻意加以修飾，便可在小小鎮上脫穎而出。從小時候的作文大賽，到長大后的投稿，在寫作這條路上，Ann只是順風順水。

Ann從未想過沒有寫作的人生該怎么走。她想，每個人都需有某個堅固且頑劣的興趣或天性作為精神支柱，這樣在天災與人禍面前，才得以微笑面對。

家庭的缺失，讓她受盡苦頭。在這二十幾年里，Ann不停尋找自己的解藥，以彌補自己心臟某處的空缺。童年的傷痕往往需要耗盡一生治愈。

在來到北京后，除了工作外，Ann流連于夜店、酒吧與凌晨的空巷。身邊到處都是男人，隨意抬手就能碰到他們的頭發、胡須以及油膩的臉。

曾結交過未成年的高中男生，也曾與有婦之夫糾纏不清，Ann索取愛的方式總是貪婪、野性。占有欲過盛，每一個離開她的男人都疲憊不堪。

艾收拾好自己，走出家門。路過鮮花店，她順手買了一支鳶尾。

酒吧的骯臟角落，一個女人手撐下巴，玩弄著一支香煙。她穿一身白色亞麻裙子，有些許褶皺并不影響美觀，頭發散亂地扎成一個丸子，臉上絲毫化妝也無，輪廓清淡，只是抹了淺淺口紅。

艾隨意夾著那束鳶尾在角落里的女人身邊坐下。

Ann看著旁邊的女子，一頭干凈的男士短發，白襯衫和洗得發白的牛仔褲。手中拿著紫色鳶尾。

艾，是你嗎？Ann將煙熄滅。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樣。艾說，干凈清脆的聲音與她外表不符。

你也是。Ann輕輕笑起來。

酒吧音樂嘈雜，喝得爛醉的男男女女摟在一起，撞在艾的身上。

Ann看著旁邊的女子皺皺眉毛，拍了拍衣服。

你看起來是個潔癖怪人。Ann嘬一口酒。

他們很臟，男人們。艾清清嗓子。

Ann眼里藏著笑，看著對面的艾。你相信每個人身上都有與生俱來的枷鎖么。Ann輕輕說。

我信。枷鎖卡進血肉里，與自身的組織生長在一起。艾說。

我有時考慮扔掉枷鎖，但我想，這枷鎖構成了我，使一具肉體成為我。我扔不掉。Ann看向艾，眼神似乎要洞穿她的一切，她的前世今生。

枷鎖不需要扔掉，感受它的存在，享受它帶給你的疼痛與血汗，讓自己成為主人，站在枷鎖之上。這才是我們窮盡一生需要做的。艾說。

離開酒吧時已經十一點，Ann和艾在酒吧門口分別。

我送你，艾雙手插在口袋里。

不必，我住很近。Ann攥著那只鳶尾。

Ann，少抽些煙，多吃些水果，你的皮膚很干燥。

我不必為相貌花功夫。艾，女為悅己者容，但如果真是悅己者，為何不展示自己最掙扎、最丑陋的一面給他。

艾說，你缺乏安全感，并且像野獸一樣進攻。男人們受不了這樣的女子。

那我們何必不做老女人，自己愛自己，也是生活的一種方式。

女人總是母性十足，并不吝嗇揮灑愛。她們的愛源源不絕，卻學不會愛自己，因此在感情中常是弱者。

Ann說，你似乎總是理性的。

理性是必需品，尤其對女人來說。在喜愛的東西面前適可而止，在厭惡的事物面前勇往直前，這是女人普遍缺乏的勇氣和血性。

Ann看著緩緩離開的艾，這個女子總是一針見血，把他人身上苦于疼痛卻不敢戳破的膿包一一挑開，這樣的人是理智的，是自愛的，是目標明確的。身上這種特性并未消減她的魅力，反倒像被精細磨過的刀一樣熠熠生輝，銳不可當。

Ann自知缺乏這種理智，總是對他人抱有幻想，把安全感寄居在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上。這大概就是她的枷鎖，融于骨血之中，與習慣無關。

艾回到家，她住一套高層公寓，三室一廳，裝修華麗，擺設卻清淡?？蛷d很大，一個高大快頂到天花板的書架卻已經占了大半空間。

這房子是艾的哥哥購買。哥哥繼承父親的上市公司，做得風生水起，對她總是寵溺。她生活無壓力，大學去澳大利亞留學，回國后也未找工作，需要時從家里拿錢，平常只是寫些文字賺取稿費零花。

不同于其他富二代，她花錢節制且生活節儉，平時只買些必須的東西。偶爾去商場買一兩件衣服，她偏愛絲質柔軟的面料，且風格皆是中性。購入大量書籍，買些香氛、老舊膠片和實木家具。她只吃清淡食物。

中性氣質難得可貴，在女子身上尤為珍惜。輕快簡潔的中性氣質與女性天生的陰柔碰撞，便會有一種力量感，一種與世界對抗的強硬氣場。

艾沖了一杯熱咖啡，酒吧的音樂讓她頭腦眩暈，一跳一跳的鈍痛。

在寬大的落地窗前，北京顯得像一件手心里精致的玩物，閃閃發光，散發劣質香味。

高大的書架擺滿了書籍，大多是古文字，也有些畫冊、攝影集，窗邊種了幾盆輕窕的植物，薄荷、吊蘭和雪柳。書桌上擺一盆艾草。她喜歡艾草的氣味，刺鼻且清新，葉子毛茸茸的。

她低頭深深嗅了一口，提神的氣味瞬間給她渾濁的頭腦理清一條思路。

艾，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歡。Ann點開對話框上面那個黑白色的頭像。是在巴黎街道，艾的背影。身影隨意且堅定。

It's my pleasure.艾的消息很快回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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