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故人入夢

天界天池，水光瀲滟，靈力環聚。一朵金蓮被層層結界護著，若是它能開口，恐怕也會對自己如此重要感到訝然。

天帝扶蒼端坐池旁，平靜地注視著眼前之物。

將郁緩步走上前，“這諸多時日，總算成了一株，也不枉我們查的那些典籍?！?/p>

扶蒼從沉思中抽離，“是啊，再養養就可以送去了?！?/p>

將郁在棋盤另一側坐下，“這次應該不會被趕出來了?！?/p>

扶蒼自嘲地笑了聲，“交代好了？”

“嗯，待她歸來，萬事了卻”將郁整了整衣擺，“你這小徒弟倒是幫了我們一個大忙?！?/p>

提到淘淘，扶蒼面露擔憂，“她能完好回來吧？”

將郁道：“有向老在，沒問題?！?/p>

扶蒼嘴角一勾，又平下，“那個成功率最高的人是饕餮？”

下棋時，聽到長鳴就知道又是淘淘做了什么。他本想親自前去，將郁卻先他一步，回來時只撂下一句要帶饕餮下界，便又匆匆離開。

從那時起，扶蒼便明白了。

將郁點頭道：“不錯?！?/p>

扶蒼道：“幾成？”

將郁道：“將近五成”

扶蒼皺眉，“五成？還是將近？”

這也不算高，還是有很大的可能會失敗。

將郁道：“此事變數太大，能有如此，已是不易?！?/p>

扶蒼點了點頭，半晌，垂眸道：“那我……可有四成？”

“……”

“三成？”

“……”

“兩……”扶蒼頓了頓，閉上了嘴，吐出一聲嘲笑。

不問了，再問下去就太難堪了。

曾經令人艷羨的一家如今只剩一人，皆拜他們父子所賜。若是身份互換，他一成都不會給自己。

扶蒼：“您的胳膊？”

將郁：“不妨事?！?/p>

“耗盡多少修為？”

“不多?！?/p>

“連我都要騙了嗎？”

“……”

將郁比了個手勢。

扶蒼長嘆一氣，“六百年啊?！?/p>

將郁無所謂道：“修為可以再練，只要能解決，這些都算不上什么?！?/p>

“解決……”扶蒼念著這個詞，半晌，道：“是該解決了?！?/p>

說話時，烏發隨風飄動，帶出藏著的縷縷白絲。

將郁眸光幽深了幾分，“我比你年長，你卻先生了白發？”

扶蒼欠身，望著水里的倒影，當初引以為傲的面龐上多了幾分憔悴。

“白發滿頭也償還不清啊?！?/p>

“……”

透過水面，將郁仿佛又看到了那兩個如明媚朝陽的孩子。

一個嚷嚷著要做個閑散小仙，一個堅定地想成為如離宮般的大將軍。

如今，明媚不見，朝陽不再。

一個登上了厭惡的冰冷王座，一個被守護許久的東西傷得心如死灰。

花瓣上的露珠滑落，水面蕩起漣漪，無論是曾經還是現在，所有身影都被打散了。

將郁嘆道：“你做得夠多了?！?/p>

此話不知說了多少遍，扶蒼的回答也總是相同。

“還不夠，要是當年我能再……”

“剛路過宴會，實在是熱鬧得很，現在去嗎？”將郁不想讓他陷入自我譴責，強行轉了話鋒。

扶蒼喉間溢出一聲笑，“不急，咱們可別擾了他們的雅興?！?/p>

他指指桌上的棋盤，“等棋下完再去?！?/p>

“好”將郁望向棋盤，卻愣住了。

扶蒼愛下棋，卻棋藝不精，常常趁他不注意變換棋子，可今日這棋盤竟與他離開時一模一樣，無一顆棋子改動。

“陛下今日有些不同啊?！?/p>

知道他在指什么，扶蒼淡淡一笑，落下一子，“因為此局，我必贏?！?/p>

語氣淡然自若，卻鏗鏘有力，將郁的表情瞬間凝住。

清風起，發絲亂。

風停，將郁朗聲大笑，伸手道：“陛下請?！?/p>

*

雨滴敲打著床沿，猶如沉悶的鼓聲，饕餮躺在床上，望著屋外的大雨，算著時間。

離宴會開始還有將近兩個時辰，天上一日，凡間一年，足夠他找到金靈瞳了，回去后就可以借此請求將郁幫忙，再去蓬萊。

“半角，你說她是不是很恨我？”

“嗚嗚嗚”

半角扭動著身子，不過還是能看出來它是在搖頭。

饕餮也希望如此，但是，可能嗎？

大概是今天走了半天，著實有些累，想著想著，眼皮就開始往下墜，沒一會兒就徹底合上了。

*

“讓你偷吃！”

“嗚嗚嗚……”

還未化形的饕餮教訓著半角，牙齒尖利，疼得半角嗚嗚直叫。饕餮叼起它，甩了出去。

“嗚！”

半角摔在地上滾了好一段，停下時，藥草香氣撲面而來，一只手伸了過來，手指纖細修長。

察覺到來人并無惡意，半角立刻跳了上去。女子手持半角站起身來，眼上裹著白布，一襲青衣，隨風飄動。

看著這人，饕餮急忙跟她拉開距離，對她大吼道：“臭瞎子，你來干什么，你趕緊把它還給我，我要吃了它！”

‘瞎子’并非真瞎，只是眼睛受傷，可以看見東西，就是不太真切。

白布曾在藥液中浸泡過，將其敷上用以治療。

北凝嘴唇微張又閉上，搖了搖頭。

饕餮怒喊道：“你瞎管什么閑事，是它先偷吃我東西的！”

北凝不語，轉身離開，見她走，饕餮追了上去。

“臭瞎子，你給我站??！”

四條腿確實快，饕餮很快就追到了北凝身邊。

他奮力向上一跳，一口咬住了北凝的胳膊，血腥味立刻在嘴中散開，眼前的青色衣袖慢慢被鮮血浸染。

“嗚嗚嗚……”

半角叫聲凄慘，被咬的人卻一聲不吭，連動都不動，還面帶微笑，讓人汗毛直立。

饕餮松開嘴退到一旁，吐出嘴里的血，罵道：“你不僅是個瞎子，還是個瘋子！”

他被混沌他們咬上一口就疼得不行，而且剛才要是再用些力，就能把她的胳膊咬斷，怎么可能會一點不疼，可這人卻滿臉平靜，不是瘋子，又是什么？

對此，北凝也沒張口，只是摸下半角的毛，繼續向前走。

饕餮忌憚這個瘋子，但又不想放過半角，警惕地跟在后面。

很快，來到一處涼亭。

這里是北凝在瀛洲長待之地，試著種種樹，養養花，累了就在這涼亭上休息。她拿出一個藥瓶，簡單往胳膊上一抹，又抹出些涂在半角的傷口上。

動作輕柔，細致非常。

上完藥，她把桌上的盒子往前推了推，對饕餮道：“給你?！?/p>

僅兩個字，卻聽得饕餮表情猙獰，因為這嗓音沙啞至極，難聽至極。

怪不得剛才不說話呢，原來嗓子傷成了這樣。

北凝猜到了什么，低下了頭。

有白布擋著，但饕餮仿佛看見了她眼底的沮喪，莫名生出一絲愧疚，趕忙問道盒子里面是什么。

“桂花糕”

此言一出，饕餮極速后退數步，驚恐地盯著那盒子，“是你做的？”

他之前偷吃過一次北凝做的東西，僅一口，就讓他差點把腸子都吐出來。

那種味道，他至今都無法忘記。

他實在是想不通，一個人怎么能做得那么、那么難吃。

連土都不如。

只要北凝點頭，他就立刻逃走，此刻已是箭在弦上，就差臨門一腳了。

北凝頓了一會兒，無奈道：“不是我做的，是將郁送來的?！?/p>

食盒打開，香味飄出，確實不像是她能做出來的，但饕餮還是仔細地聞了聞那糕點，再三確定沒有奇怪的味道后才咬了一小口，香味醇厚，酥松適口，他大口吃了起來，“還真不是你做的，真好吃?！?/p>

北凝：“……”

吃得正香時，前方傳來呼嚕呼嚕的聲音，他抬起頭，看到半角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這邊，流出的口水在桌子上形成了一個小水灘，但是因為害怕，始終不敢向前。

饕餮懶得管它，剛把頭低下去，一只手就伸過來拿出一塊糕點，放到半角面前。

“嗚”

半角看了北凝一眼，大眼睛眨了幾下，便開心地去啃點心了。

這位戰神之女、天界將軍，即便眼瞎了，聲啞了，背脊卻仍然直挺，嘴角一直掛著淺淺的笑，好像無論發生何事，都不能將那抹上揚勾下。

這瀛洲的風似乎也對她格外溫柔，輕輕撫著她的臉頰。

突然，饕餮注意到她的身體邊緣開始出現裂痕，形成一個個小碎片，飄向天空。

他緊閉雙眼又睜開，眼前之景卻并未改變。

過于驚訝，饕餮發不出聲音，好半天才叫了一聲北凝的名字?？赡苁锹曇粲行┬?，北凝并沒有什么反應，他又大聲喊了一句，她還是一動不動。

饕餮心急如焚，撲了過去。

畫面變得模糊，像是撞到了一片玻璃，耳邊傳來清脆的碎裂聲。

饕餮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來，四周的一切讓他覺得陌生。

這是哪？

緩了片刻，他才想起來自己已經下界了。

他扶了下額頭，摸到一手汗水，耳邊的嗚嗚聲清晰起來，半角在他的身邊蹦跶，十分焦急的樣子，地上是破碎的花瓶。

他摸著半角，說自己沒事，重新躺回去，“半角，你知道我剛才夢見誰了嗎？”

“嗚？”半角歪頭。

“她還救過你”

“是北凝，我夢到了她第一次見你的場景，還記得嗎？當時我們還吃了桂花糕?！?/p>

“還夢見了……”

夢見了她化成碎片，消失于天際，再無蹤影，想起那個場景，饕餮仍心有余悸。

“嗚嗚嗚嗚！”

半角叫了起來，饕餮以為它不舒服，不斷摸著他想讓他冷靜下來。沒一會兒，半角不叫了，轉身跳下了床，出了門。

“你去哪？趕緊回來！”

無人應答。

饕餮掀開被子跟上去，一路追到了古樓前，卻不見半角蹤影，就在他焦頭爛額時，有一女聲響起。

“你在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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