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3）

蔚顏回到酒店，小小地心悸了一會，這種情況在國外遇到過很多次，但被人拿槍指著還是第一次。又總是覺得不甘心，自己不知不覺地被那個人跟了一天，還以自為甩掉了他，即使她很慶幸最后那人出來解圍。蔚秋蘭這回找的人不錯，她很想去問，但這樣一來就破壞了兩個人保持已久的默契，還會讓她難堪，想想最后還是作罷。

第二天，返程的航班還得再等一天，蔚顏在酒店待不住，又出了門，坐上一輛出租車，準備環城繞幾圈。

司機是一個身材壯碩的中年人，表情嚴肅，沉默寡言，左小臂上文了一只兇猛的灰熊，看起來很不好惹。

蔚顏也沒心思搭話，只把頭倚在車窗上，有意讓眼神渙散，用沒有焦點的視覺看外面，一切都模糊了，人啊，車啊，綠植啊，招牌啊，都化作一團團輪廓不清的東西。她注意到招牌上的俄文，抽象的字符交織在一起，一段段地從眼前閃過，她試圖從中解讀出某種神秘的信息，像是來自上古的咒語，漸漸清晰······

突然，隊形整齊的字母中咻地閃過幾個方塊字，蔚顏眨眨眼，一時沒反應過來，轉頭往后看，車已經開過了。

剛才那個是······漢字？

叫停了司機，她徑直往回跑，昨天逛了一整天，一個華人都沒看見，今天遇到了，怎么說也得湊個熱鬧。

找到了，是一家不大的小店，店面寬不超過五米，但裝飾一新，而紅色招牌上的三個大字更是令它與周圍的店面截然不同——恰自來。

蔚顏打量著，總覺得這店名很熟悉，繼續想想，果然腦海里一下子蹦出一首小詩來：

白日不到處，

青春恰自來。

苔花如米小，

也學牡丹開。

恰自來，有點姜太公釣魚的意思，還挺哲的，蔚顏開始好奇，或許能在這樣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挖到一些特別的故事。越過店門前半人多高的綠植，她終于見到了店主。

杜尚別有時候想，雕刻的過程如同一場攻堅戰，給木頭整形的階段像先期火力覆蓋，把陣地炸個大概，之后的精雕細琢，打磨潤色又像是具體的戰斗清剿確保每一個角落，每一出地頭都處于絕對掌控中，這樣一件雕刻才算完工。

現在正是精細打磨的時候，杜尚別拈著寸長的小刀，刀尖一點點順著木頭上的紋理摩擦，間或側刮，然后輕輕吹口氣。

每一刀的力度，角度，都要恰到好處，杜尚別現在大氣都不帶喘的。門口的光線就在這時候一暗。

他坐得低，只稍微一抬眼就看見了一雙低幫帆布鞋，左腳踝上系了條極細的金鏈，上面墜了一顆碧綠通透的小翡翠。

雖然細節，但杜尚別憑著昨天的記憶還是一下認出了來人。有點尷尬，他不動聲色地把目光收回到木雕上，昨兒跟了人一天，現在被找上門來，自己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說不定她還沒認出自己，只是碰巧而已。杜尚別不說話，權當沒注意來人，依舊專注手里的東西。

蔚顏打量了面前這個年輕人半天，他手里正雕刻著什么，仔細看看，是一個端槍瞄準的士兵，大體已經完工了，現在正用刀尖磨著木頭士兵的眼睛。清晨的陽光斜斜地打在年輕人的身上，天氣很冷，他坐在門口，只穿一件單衣，但鼻尖上竟了一滴汗珠，隨著呼吸打顫。

蔚顏心里一動，剛要說出口的話又憋了回去，沒打擾人，兀自走進店里。

著實有些驚艷，這大概是個工藝品店，不過東西無一例外地是木雕，那么多姿態各異的，精致小巧的木雕滿滿地擺了一整間屋子，蔚顏走進了看，只覺得眼花繚亂。大多只有半尺來高，各種形象，以人物為主。亭亭玉立，撐一把傘的美人；抱個籃球，戴鴨舌帽的小伙；彎腰躬身，面目慈藹的老人；還有手拉著手，深情對視的情侶。

最絕的是一棵二十多公分高的樹，枝繁葉茂，內里做了精妙的鏤空，枝葉分明，還有層簇疊加的樹葉間掩映的青果，樹干上，有個更小的孩子模樣的小人，攀在上面，伸手去夠青果，臉上甚至有一副氣鼓鼓的表情，惟妙惟肖。

簡直傳神，蔚顏喜歡得不行，湊近了看了又看，又拿出相機拍，忙得不亦樂乎。

這頭的杜尚別卻快蹦不住了，他只盼這位看完趕緊離開，奈何把人晾了半天，她還興趣盎然地拍了起來。沒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了，他處理好木雕眼角處最后一絲碎屑，放下東西轉身一看，剛好看到蔚顏背對著自己正盯著店面朝大門的那方墻。

奇怪了，那面墻沒擺木雕，她看什么呢？杜尚別歪頭一看，好家伙，昨天出門戴的帽子正大搖大擺地掛在墻上。他心里直呼大意了，盤算著怎么應付可能到來的質問甚至是敵意。

這兩個人一個看墻，一個看背影，杜尚別忐忑地等了許久，蔚顏終于緩緩地轉過身，平淡的眸子里看不出什么。杜尚別剛想說話，蔚顏突然沖他笑了一下：“原來是你啊?！?/p>

哈？杜尚別愣了一下，有恍惚的那么一瞬間，他突然覺得這語氣有點像久別重逢的老友。

入夜，蔚顏在酒店里洗完澡，擦干頭發，剛從背包里翻出面膜敷上，有視頻連線過來。

是蔚秋蘭。

蔚顏接起，屏幕一閃，出現了一張慘白色的、只露出口鼻眼的臉，盤起的頭發上似乎還有水滴落下，右上角的小屏里，也同樣有個白人臉，不過頭發是披散的。

兩人對視三秒，幾乎同時大笑。

蔚顏一把拽掉臉上的面膜，那頭蔚秋蘭瞬間收了笑，急得大叫：“哎呦，祖宗，這么作，臉蛋怕是不想要了！”

蔚顏不理她，問：“你今天這么晚？”

其實自己這里才七點多，但蔚秋蘭遠在北京，經度隔了將近六十度，這么算來，那邊已經快十一點了。

“今兒有點小忙，不過也沒什么大事?！蔽登锾m答道，“對了蔚蔚，杜尚別到國內沒有航線，你得先飛回阿拉木圖，然后在那兒乘火車到烏魯木齊，我已經……”

蔚顏打斷她：“媽，先不急著回，我要多待兩天?！?/p>

“喲，這怎么改主意了？發現什么好玩的了嗎？”

“是挺有意思的……”蔚顏答得模棱兩可。

回想起白天，蔚顏覺得在有些時候有些事情的確存在一種奇妙的聯系，又在特殊的節點展示出來。她憑著墻上那頂帽子認出了杜尚別，轉身看他時，盡管他依舊不動聲色，但蔚顏仍然看到了一絲掩飾不住的慌張，或者說，尷尬

這個人叫杜尚別，初聽這名字，蔚顏愣了一下，塔吉克的杜尚別居然還有一個叫做杜尚別的人。跟自己預料的一樣，他的確是受人之托。提起昨晚的事，杜尚別說：“沒什么，那三個人是這幾條街常年游蕩的混混，槍是廢的，沒有子彈?！焙唵蔚慕涣?，杜尚別點到為止，蔚顏沒有深究，盡管還有疑問，不過她已經不關心了。

她倒是對那些木雕很感興趣，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驅使著她，她沒太在意，或許，這是很不錯的素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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