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眾賊還未答話，凌慕宏卻臉顯尷尬，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氣。心道：“薛大人真是想得太天真了，這伙賊人處心積慮，一天前就來此布局設伏，豈有空手而回之理？又豈是你三言兩語便能遣退的？”又想：“罷了，我既力承其事，便須踐行諾言，說什么也要保護他一家周全，他蒙昧糊涂，我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p>

凌慕宏查看地形，尋找突破的口子。

南宮煜心想：“凌大人太過迂腐，官場作派太過濃厚，絲毫不知江湖險惡?！?/p>

山嶺上的黃袍客高聲說道：“薛大人有所不知，我們是一群沒家可歸的孤魂野鬼?！?/p>

薛展詫異不絕。道：“我治理的這些年，戶戶安居樂業，你們怎會沒家可歸？這可奇了?！?/p>

那黃袍客說道：“請問大人，這些年中，你有沒有走出都督府過？有沒有去各州縣走一走，瞧一瞧?！?/p>

薛展道：“老朽還做都督之時，既要應酬朝廷派來的天使，每遇差事，又得與各府各州磋商對策，都督府本身又公務繁重，委實是抽不出空。雖有心要去各州縣走一走，瞧一瞧，卻一直未得其便?！?/p>

那黃袍客說道：“這就是了，大人既沒去各州縣走走瞧瞧，也就是并沒親眼得見民間是怎樣的景象，又怎知戶戶均安居樂業？大人說這話，那不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了嗎？”

薛展頓了頓。道：“刺史上報之時，便是這樣說的?！?/p>

黃袍客道：“事實并非如此，大人給他們欺騙了?！?/p>

薛展詫然道：“真有這樣的事？難道刺史他們竟敢謊報事實?！?/p>

黃袍客道：“小人雖出身貧賤，身在草莽，然朝堂之事倒也略知一二。據小人所料，定是刺史、太守他們瞞騙了大人，報喜不報憂，專挑好聽的上報大人，蒙蔽視聽，以作為他們加官進爵的張本?！?/p>

薛展氣呼呼地說道：“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凌慕宏聽得那黃袍客分析事理清清楚楚，心下尋思：“此賊竟知官場中的這些勾當，只怕不是普通的山賊。卻是什么來頭？”

那黃袍客說道：“大人今已辭官，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過去之事無須過多計較，也犯不著為這些勞什子生氣?！?/p>

薛展嘆了口氣，心想這話不錯，如今已辭去官職，那還有什么好計較的。道：“那你們讓出道來，讓我們過去?！?/p>

黃袍客道：“要我們讓道，原也不難，只是要請薛大人給些賞賜?！?/p>

薛展訝異道：“賞賜？”

黃袍客道：“本來我們不該提出此請，怎奈我等確實是揭不開鍋了，我們一天前就來此地等候，為了恭送大人，花的功夫著實不小。于情于理，大人都合當給點賞賜，我們得到賞賜，便即離去?！?/p>

南宮煜心道：“賊人終于露出了獠牙，說到正題了?！?/p>

只聽風尋浪道：“看來他們只劫財，不害命?！?/p>

鐵衛山道：“那可不一定，先瞧著吧?！?/p>

高成道：“總而言之，薛展的人頭我們是要定了?！?/p>

薛展猶豫了一陣。道：“我……我實在拿不出什么可賜之物。各位好漢，求你們饒過我吧?！?/p>

只聽山腳下一個賊首說道：“若說別人沒可賜之物，那也罷了，薛大人在廣州做都督二十一年，小人聽說薛大人喜歡收集奇珍異寶，這么些年，只怕收到的字畫古玩少說也有幾百件了吧。像什么王羲之的《十七帖》、顧愷之的《洛神賦圖》，薛大人手上都有的吧?！?/p>

這話一出，眾人都不免暗暗心驚，薛展吃驚更甚。尋思：“他為什么知道這些？”

只聽山腳下穿灰衣的賊首又道：“古玩字畫在尋常人眼里，那是一文不值。但要落到行家手上，那可是價值連城。大人隨便賞賜一兩副給我們，我們多費點力，再轉賣給識寶的大行家，便可解決眼下的衣食?！?/p>

黃袍客道：“不錯！我等只須不為衣食所愁，又何苦作賊？只要大人肯大發慈悲，賞賜一兩件古玩字畫，我們立即洗心革面，改邪歸正，堂堂正正做個好人?！?/p>

山腳下那灰衣賊首又接道：“所以，我們是作賊打家劫舍，還是做個好人，全憑大人的意愿啦。大人肯賞賜我們幾件彩物，我們便作好人，大人要是舍不得那些性命寶貝，那我們別無他法，只好作賊了?！?/p>

薛展猶豫不決，好生為難。心中老大一個疑問，時時涌現：“我喜歡收集古玩字畫這個癖好，向來知道的人極少，他們卻是如何得知的。又怎知我收藏得有《十七帖》和《洛神賦圖》？”

南宮煜心想：“這伙賊人倒也特別，不謀取性命財產，只要古玩字畫。不過，王羲之的《十七帖》和顧愷之的《洛神賦圖》的真跡，確實是價值連城的珍奇，只要能得到其中一件，便勝過劫奪數十萬兩白銀了?！?/p>

卻聽高成說道：“你們說，薛展手上真有那些字畫嗎？”

貼衛山道：“我們怎說得準？”

風尋浪道：“我看極有可能，薛展是個風雅學士，收藏些名貴字畫，實是再正常不過?！?/p>

高成道：“如果真拿到那些古玩字畫，我們還會再發一筆大財?！?/p>

鐵衛山道：“薛展若真帶有字畫，我看多半便是放在那五個挑夫的擔子里?！?/p>

高成道：“這伙山賊螳螂捕蟬，我們給他來個黃雀在后。眼下，我們只須隔岸觀火，靜觀其變?！?/p>

風尋浪、鐵衛山點頭稱是。三人興高采烈地看著，卻不知黃雀之后還有黃雀，三人的一言一行全都沒逃過南宮煜的眼睛和耳朵，看得清清楚楚，聽得明明白白。

南宮煜心中已想了幾個計較，我如果此刻便沖出去，先制服埋伏在山嶺上的弓箭手，除去這個大患，凌老拳師便可攜著薛大人一家往山嶺上退走?？墒沁@樣一來，我先自暴露行藏，給粵北三怪瞧在眼里了，他們知道了我的用意，我可再不能暗中保護薛大人一家。我如果先行與粵北三怪過招，又不敢確保能一定制得住三人，萬一反被三人所擒，更加糟糕至極。

她想到了幾個法子，卻都擔著極大風險，不能保證萬無一失。嘆了口氣，想起率領陸乘風、龍沾雨和眾多食客奪回漁場的經歷，那時有那伙人相助，當真是順風順水，此刻自己孤身一人，空有計較，卻施行不下去。

只聽黃袍客又道：“薛大人，請你速作決斷，我手下這伙兄弟向來脾氣不好，耐心有限。這樣吧，我數十下，要是數到十，你還委決不下，我們只好作賊了。弓箭手準備！一！”

薛展道：“你等我商議一下！”

黃袍客不再理睬，繼續數道：“二！”

薛展向凌慕宏說道：“凌老弟，賊人勢大，又占據了有利地形，萬一放箭射來，你我都得沒命。不如聽他的，拿些錢財字畫給他，讓他們退去算了吧?！?/p>

凌慕宏一聽東家已萌投降之念，仔細想想，確實也沒路可退。便道：“大人不讓我等與賊人拼命，那是體恤我們了，既然如此，就聽大人的?！?/p>

黃袍客那邊已數了八聲，他頓了頓。又道：“九！弓箭手準備！”山上山下，四十五名嘍啰搭上弓箭，扯滿了弦，只要聽到‘十’字字音一落，便即放箭。

薛展叫道：“各位等等，我愿拿出字畫?！?/p>

便在這時，只聽山頂上一人高聲叫道：“著火啦，快救火，快救火！”

黃袍客聽到薛展已要投降，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正等著發財。忽聽身后有人大呼小叫，微感奇怪，不禁回頭看去。只見山坡上濃煙滾滾，大火就快燒過來，一團火球向自己直沖下來。

黃袍客臉色微微一變，自己所處的位置正是下嶺的要沖，那火球滾下來，第一個便會撞到自己。當此之際，還有什么比保命更為要緊的？他大喝一聲：“什么人跟老爺搗蛋！”他一見到那火球來得突兀，已知是有人來搗蛋。

南宮煜思量多時，想了幾個法子，均具巨大風險。彷徨無措之際，一陣山風吹來，眼見插在山嶺上的火把熄滅了幾根，靈機一動，又有了計較。立即行動起來，斬下許多粗枝，割來許多野草，堆作一堆，摸出火刀火石點了起來。此時大雨剛過，又是在深夜，樹枝草葉上都沾上了露水，燃是燃不起來，卻能燒出許多濃煙，讓人一見之下，以為是大火蔓延而來。她又撿來一棵干枯的大樹枝，點燃了，聽到薛展正要投降，抱著火樹枝往下沖。

南宮煜站在高處，使勁扔下著了火的樹枝。叫道：“喂！黃袍賊！你放火燒自己兄弟，是想獨吞薛大人的賞賜嗎？你好狠的心??！”黃袍客向旁邊一讓，和他站在一處的弓箭手們也紛紛避過。那棵樹枝落在弓箭手們所站的位置，燒個不停。

南宮煜這一著來得突兀之極，眾嘍啰大多還是如夢初醒一般，聽到她的話，都是半信半疑。此刻東站一個，西站兩個，隊形轉眼便散亂了。

南宮煜高聲叫道：“凌老拳師，請往山崗上退走?！?/p>

凌慕宏正在查看地形，尋路突圍，突見山嶺上亂作一團，煙霧滾滾，正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聽到南宮煜的呼叫，覺得很是意外，不知是哪方高人相助？然當此之際，實是千鈞一發，容不得他有片刻耽擱。立即傳令弟子，向山頂上退走。

山嶺下的賊首一看情況不對，喝令手下嘍啰放箭射殺。但凌慕宏與薛展急于逃命，腳下如風，片刻間便奔到了高處，已超出弓箭殺傷范圍。箭雨射來，有的到了中途便力盡而墜，有飛到各人面前的，也均被八卦南拳門弟子揮扁擔撥開。山嶺下的賊首眼見不是事，喝令眾嘍啰自嶺下追殺上來。

這些嘍啰武藝本來不高，但人多勢眾，這時高呼大叫，聲勢倒是十分雄旺。

黃袍客見此情狀，高聲叫道：“放箭！不要讓他們沖上來！”嶺上的弓箭手們重新搭上箭弦，嗖嗖嗖一陣急響，數十支羽箭急射而下。

八卦南拳門群弟子中頓時有兩人肩頭中箭，發出痛苦的嚎叫。沒中箭的忙揮兵刃擋開來箭，護在中箭弟子身旁。兩名中箭弟子和薛展一家三口縮在一處，由五名弟子簇擁著。雖然沒再中箭，但想前行一步，卻是勢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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