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破陣

木靈犀是被海浪拍醒的。

錢掌柜那艘破船雖然看著搖搖欲墜，卻因為上面的鬼畫符硬是撐著沒散架。

不知靠自身的氣力壓制住周圍撲天滅地的海浪，遠處雷聲滾滾，閃電如同上天的利刃一道接著一道批下來。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木靈犀。

木靈犀小臉蒼白，一雙出奇大的眼睛黑白分明，此時突然從搖搖欲墜的破船上站起來，指著西南方：“咦？那里好像有什么？”

不知看過去，什么都沒看到。

木靈犀卻瞇起眼睛，黑色的巨龍如同困獸，沖天的黑暗里，似乎有錢掌柜的金算盤閃過。

她咬了咬牙，沖著不知道：“照這樣下去很難行得到島上，我們干脆過去瞧瞧！”

她跟著錢掌柜學了點皮毛，好在船上什么都沒有，就是錢多。木靈犀從錢掌柜的錢箱子里翻出幾枚銅錢，往上一拋，左手掐了一遍。

“血陣？”她皺了皺眉，落霞鎮屁大一點，她從來沒接觸過這么兇險的陣法，只有在錢掌柜的書上見過一次。

不知控著船，西南方的海面反而詭異地平靜，等不知行到某個點時，身后的雷聲和雨聲同時消失，僅剩下如同鏡子一樣的海面。

周圍安靜得讓人心驚，仿佛和剛才是兩個世界。

木靈犀拿刀割了手指，一滴血落入平靜的海面，那游動的血絲渙散開來，漸漸在水中連成一個圓形的法陣。

木靈犀心里一窒，這就是陣法的陣眼。

一股強烈的，不屬于東海的陰冷氣息蠢蠢欲動，仿佛從遠處傳來。

不知在船上看得瞪大眼睛，對著她道：“不知，不知?！?/p>

木靈犀了然，環顧四周有點犯難：“你問到我了不知，手邊確實沒有破陣的法器?！?/p>

她想了想，搬出了錢掌柜的錢箱子：“這種獻祭的陣法，都是靠陰陽相克來催動的。血陣靠人血，血是陰氣，咱們這只有金銀財寶，都是至剛至陽的東西，且試一試吧?！?/p>

不知剛想阻止，就見木靈犀將一箱子金銀財寶丟了下去，嘴里念念有詞。

血陣波動了一瞬，瞬間恢復了平靜。

錢掌柜這輩子的家當丟進海里，都沒聽到個聲響。

“早知道好好看書了，這下完了，錢掌柜要打死我了?！蹦眷`犀癱坐在船上，手邊被什么硌了一下，低頭看到錢掌柜臨走時交給她的劍。

劍身通體雪白，跟錢掌柜十分不搭，那劍柄處還寫著“清瑤”兩個字。

木靈犀想了想，拔出了劍。

血陣的又波動了一瞬，她手掌擦過劍身，劍身突然發出炙熱的光芒，木靈犀沾血的手掐指，嘴上念念有詞。

手中的劍不受控制地開始抖動，不知忙握住木靈犀的手一起抓住它。一股奇異的氣息自不知手中流出，雖然只有絲絲縷縷，卻攪動了陣法。

陣法在水中的波動越來越強烈，一道黑色水刺沖天而起，木靈犀眼疾手快，揮劍一劈。

巨大的轟鳴聲瞬間塞滿耳朵，讓整個人頭腦發脹，原本平靜的陣眼處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那把劍迸發出強烈的劍氣，將小船送出幾丈遠。

“這是……成了？”木靈犀不可置信，再仔細一看，突然沒命地大喊：“快走！我業務還不熟！把移陣口訣當成破陣的了！”

不知瞬間掉頭劃船，朝來時的方向行去。

木靈犀眼看著他們離落霞鎮越來越近，突然見一道金光閃過天際。

錢掌柜圓圓胖胖的身影矯捷如泥鰍，那胖子在空中突然幻化成無數個同樣的胖子，每個胖子都手持一個金色算盤，圍著已經殺瘋的清風道人噼里啪啦。

魔音貫耳，如同一面銅墻貼補，清風道人揮劍砍去，無數個金色算珠化作金針，被打散后又化成一把巨大的金色之刃。

“沒用的師弟，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鼻屣L道人揮劍如疾風。

“師兄，我以前不愛練劍，總是三天兩頭往后廚跑，其實我的志愿是當個廚子?！睙o數個錢掌柜在嘆息，“當然，最好是有錢的廚子?！?/p>

“師傅他總是因此罰我，他說我雖不似你是劍術奇才，至少法術還是有些天賦的?！?/p>

“哼，你說這些做什么？”清風道人說完，突然想到了什么，手上一頓。

錢掌柜笑得十分可親，那無數的算珠環化而成的金針突然連成一片，變成一個金色的陣法。

“你！”清風道人慌忙向后撤，卻已經來不及。

“我知道我打不過你，從小到大都打不過你?！卞X掌柜道，“不過師兄，困住你我還是可以的?！?/p>

他圓胖的臉上露出厲色，突然伸手一收。那陣法如同密布的網，將二人圍在其中。

“我自己是陣眼，你殺了我，我們一起死，你不殺我，我和你一起等著困死?！卞X掌柜看著清風道人，緩緩道。

“你不惜搭上自己也要殺了我？”清風道人驚道。

錢掌柜低頭笑了笑：“師兄，你可知道，這才是師傅的遺愿?！?/p>

我這么多年守在東海，是為了等你，也是為了等不到你啊。

然而這句話化成了一聲嘆息，他始終沒有說出來。

“師傅在走火入魔后滿心只想求仙問道，他臨死前拉著我突然回光返照，他說讓我攔住你?！卞X掌柜嘆了口氣，“師兄，師傅他到死前才明白，天道不可說，凡人不可求，他怕你走上一樣的路?！?/p>

“放屁！”清風道人掙扎著，“那老東西才沒有這么好心！”

正待說著，遠處傳來的呼聲越來越近，錢掌柜回過頭，看到小破船上的木靈犀和不知。

“掌柜的！”木靈犀急得破音，“我把陣眼移走了，你快別打了！”

“不知！不知！”不知也在下面揮手。

錢掌柜微微一笑，對著清風道人道：“師兄你看，我這輩子就會兩件事，法術和做菜，我都教給這兩個小東西了?！?/p>

他說完，突然手指收緊，金色的陣法發出刺眼的光。

被包裹的劍氣突然一盛，仿佛被什么無形的力量撞了一下，金色的陣法縮成一個球，朝天際飛去。

木靈犀的尖叫聲響徹云霄。

“我這一生碌碌無為，只希望這兩個小東西可以活在太平人間?！?/p>

“咱們大人那點骯臟的癡心妄想，就別禍害他們了?！?/p>

“師兄，我也算是不負師門所托了吧……”

十一年前的落霞鎮，海邊沖來一個裹著黑布的娃娃。

這娃娃命大，抱著一截木頭沖到岸上，生得細眉大眼，粉粉嫩嫩，可惜是個傻的，不會哭也不會說話。

海邊開酒樓的錢掌柜不知哪里來了善心，將小娃娃帶回家去了。

沒過多久人們發現酒樓多了個跑堂的小丫頭，力氣出奇的大。人們心道，這矮冬瓜果然賊精，這是白撿了個童工。

再后來那節木頭化成了人形，成了掌勺廚子，只會說不知不知，自此錢掌柜開始了剝削生涯。

木靈犀還記得取名字那天，錢掌柜睨著她道：“你這丫頭，抱著個木頭撿回一條命，就姓木吧?！?/p>

“為什么不跟你姓？”

“不行不行，跟我姓萬一叫著叫著跟我一個模樣，你一個姑娘家怎么辦？”

“我看你學法術畫陣法還算有天賦，其他事情都笨頭笨腦，賜你個靈光點的名字，就叫靈犀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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