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有異魂

寂靜無聲的黑暗中，丹尼奧癱在亞亞子精心打點過的床上，微睜著雙眼望著虛空難以入眠，漿糊般的腦子里反反復復回蕩著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海東青……你到底是什么？”

與此同時，魔多川的另一頭，病房里的李山川也夜不能寐，他獨自枯坐在床上摩挲著雙手，回憶著白日里那一寸寸的感覺，努力還原著丹尼奧的面龐，并在腦子給他嵌上了一對藍寶石般的瞳孔。

“真像啊?！边€有什么不明白的啦，中法混血，和妻子一樣的藍眼睛，紫府中封印著的妖魂，李家獨有的九重封靈咒，這一切都在向他證明著丹尼奧的身份。而更讓他擔心的，是家族的安危。遙遠的故鄉，古祠之后山腹之中的，那千斤銅鏈鎮壓著的大妖，他是有幸目睹過的。

大山里夜色朦朧月已偏西，蒼白的月光打在一片茂密的竹林間，一抹白色穿梭其中，那是一名十來歲的少女，身著漢式中衣披散著齊腰的長發，腳步飄忽兩眼無神。她踏著落葉一路來到古韻飄香的祠堂，推開那扇由陰沉木雕琢而成的大門，月光探進小屋直落到前方一排排靈牌之上。

少女越過陳放著靈牌的大桌子，后面大約一米見方的間隙后立著一面石壁，由黑白兩色的石料組成了一個太極圖案。抬起纖弱的手臂，少女用指尖劃過中間的縫隙，一滴鮮血沁出，寂靜中響起機擴轉動的聲音，石門像是有了生命般緩緩的裂開，一股潮濕的寒氣襲來，少女卻毫不動容抬腳迎著冷風走了進去。

入的其中便是別有洞天，眼前是一個如倒扣的碗的巨型山洞，比起祠堂可要大上好幾倍。拱頂之上嶙峋墜下的白色乳石，正錯落有致的淌著晶瑩，水滴前前后后落了地，擊打出一首輕音。落地而成的的涓涓細流匯聚向中央，形成一汪十米來寬的清泉，數根碗口般粗的鐵鏈從泉水中伸出，鎖鏈末端嵌入了山壁之中。泉水散發著藍色光芒，幾乎照亮了整個山洞，女孩像是被牽動的木偶緩緩走向這光亮，眼看著芊芊玉足就要踏入冰涼的水中。

“瑾兮……醒來!”身后忽的響起一聲空靈的呼喚，女孩褐色的瞳孔一陣收縮猛地清醒過來，一雙清澈的大眼睛茫然無措的看著眼前的景象，冰涼的泉水蕩漾輕撫過她赤著的小腳上，令她渾身一個激靈，一只有力的大手把著她的肩膀把他拉向后面，她凍得發僵身軀跌進了一片溫香中，那是母親的懷抱。

“你已經搶走我的兒子，還想害了我的女兒嗎？”父親高大的身軀擋在她和母親身前，手中緊握著一柄銅錢劍，滿臉慍怒的看著發光的泉水。十歲的瑾兮不再懵懂無知，從父親的話語中她大概明白了，她原本是有個兄弟的。如果他還在就好了，大山是如此的安靜山里的人難免孤單。

父親祭出一張符咒，左手撫過劍刃劃破手掌，鮮血染紅銅劍爆發出血紅的光芒。父親是真的很生氣，連血咒都用上了?？设夂芟敫嬖V他，泉水里的那位對她其實并無惡意，至少她的直覺是這樣的，但這話說出來大概只會讓父母更加擔心。

銅劍頂著符咒插入水中，藍色光芒漸漸熄滅，四周恢復了一片黑暗。丹尼奧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熬了大半個晚上，好不容易睡著的他卻在夢中被直沖面門飛來的銅錢劍驚出了一身冷汗，迷迷糊糊的的三張面孔還殘留在腦海中，憤怒的男子、溫柔的婦女、嬌俏的少女，似乎都有那些眼熟。

披上睡衣穿著拖鞋，丹尼奧頂著一頭亂毛走到洞外的陽臺上，這形象若是被亞亞子看了去，大概會一臉嫌棄的把他揪回屋里來個大改造。

黑色彌漫在整個山腹中，穹頂上的太陽昏暗得快沒了痕跡，洞壁上零零碎碎的散布著發光的水晶石，多少給這濃郁的黑暗增添了一些看點，丹尼奧坐在陽臺上，恍若身處浩瀚的星空中愈發的覺得孤獨難耐。李山川的面龐浮現在他腦中，那雙盲眼里的恐懼和排斥讓他心臟一陣抽痛。

丹尼奧捂著胸口，不經意間碰到了一個小物件，稍微平復了一下情緒，將那東西取了出來，是杜拉爾漢的指骨，那個神秘的靈媒師瑪利歐給他的禮物。

“……你的靈魂很有意思?！爆斃麣W的話猶在耳畔，丹尼奧眼前一亮突然有了方向，喃喃自語道：“瑪利歐她一定是發現了什么?！?/p>

“喲，丹尼奧你在找我嗎？”一絲寒氣落在脖頸上，身前冷不防的傳來少女的聲音，丹尼奧如芒在背猛地抬頭，正對上一雙烏黑的熊貓眼，嚇得他仰面跌回陽臺。

“瑪利歐，你這是怎么回事？”丹尼奧看著面前浮空而立近乎透明的少女驚詫莫名的問道。

“別擔心，這是離魂啦?！爆斃麣W的臉上揚起了得意的笑，“不要以為靈媒師只是能勾通靈體連接兩界那么簡單，我們不僅能控制自己魂魄離體，在戰斗中還能直接攻擊對方的靈魂，最厲害的靈媒師甚至是可以揮手間奪人魂魄?！?/p>

“好……好厲害?！钡つ釆W由衷的贊揚著，從地上爬起身來撣了撣身上的灰塵，抬起頭疑惑的看著瑪利歐問道，“不過，你怎么會突然出現在這?！?/p>

“是杜拉爾漢告訴我的，你拿著他的指骨，那個是可以勾通他的法器，你的心情已經通過他傳達到了?！爆斃麣W大咧咧的蹲在欄桿上，瞪眼看著丹尼奧，“怎么了小鬼，有心事嗎，我從你的氣場里感到了不安?！?/p>

“瑪利歐……?！钡つ釆W抬頭鄭重其事的看著瑪利歐，一雙劍眉低撇，寶石般的瞳孔中閃爍著故作的堅強，“請務必告訴我……你在我的靈魂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真是的，想不到那樣一句話會讓你這么在意?！笨粗媲笆肿銦o措的少年，瑪利歐一臉的錯愕，“雖然不知道你到底在在意些什么，不過這話不說清楚你是不打算放過我的吧?！?/p>

“抱歉，我無論如何也想知道……?！钡つ釆W握著那截指骨，竟然耍起了無賴。

“真麻煩，所以我才不喜歡小鬼?！彪m然嘴上喋喋不休的抱怨著，瑪利歐沒精打采的臉上卻掛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笑意，“接下來的話你要做好心理準備?！?/p>

瑪利歐望著虛空，一貫冷漠的臉上多出了幾分感傷?，喃喃說道，“所謂的靈魂是無形無質的能量體，他們無拘無束穿梭于天地之間，從這個意義上說做鬼反而比人更輕松些?！?/p>

“但靈魂又是及其脆弱的，人間的一切都會在無形中消磨他們的力量，徘徊于世間的靈魂最終會在時間的打磨下徹底消失，所以杜拉爾漢需要我們這樣的靈媒師，而作為人我們也必須要這樣一副皮囊?！?/p>

“在我們呱呱墜地時，靈魂便與肉身相伴，逐漸的長成了一模一樣，就像現在，即便是靈魂狀態你也能一眼認出我?！睔W飄飄蕩蕩的來到丹尼奧面前，瑪利歐彎腰仔細打量著他的面龐，兩道眉毛怪異的挑起。疑惑不解的說到“可是丹尼奧……你的靈魂和你這副皮囊是不一樣的！”

“誒？”丹尼奧頓時覺得腦子卡殼了，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不是沒想過原因，但萬萬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

見他并無大礙，瑪利歐悻悻然的繼續說道，“你的這副身體里住著的是一只鷹，更確切來說也不能算是鷹，那是……半人半鷹的模樣?！?/p>

隨著瑪利歐的講述，他的腦子里浮現出一個渾身長滿羽毛，人立而起的怪物?？諝庖粫r間變得安靜了，丹尼奧別過頭躲進黑暗中也看不清是個什么模樣。

“……這副模樣，還算人嗎？”沉默良久丹尼奧終于說話了，那聲音里有著難以言喻的的沮喪，養父的面龐閃過他的腦海，他悲哀的意識到，或許自己真的如他所言，是個怪物!

瑪利歐想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伸手過去才去想起自己還是靈魂狀態，丹尼奧終于抬起頭來，認真的說道，“麻煩你了瑪利歐小姐，這事還請幫保密?！?/p>

“指骨我明天還給你的，現在給你你也帶不走的吧?！钡つ釆W轉身走向屋里，揮著手向她告白。

“丹尼奧……”瑪利歐看著他落寞的背影輕聲安慰道，“雖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可是要成為什么樣的人是你自己選擇的。你的靈魂很美，是純凈的藍色，像精靈一般。杜拉爾漢的指骨你就繼續留著吧……”

丹尼奧回過頭來，已經不見了瑪利歐的身影，他在黑暗中沉默半晌，臉上終于是掛上了一絲淺笑，再次轉身之際，悲悲戚戚的背影已恢復了年少的輕狂，大踏著步回到小屋里。

有什么可抱怨，彼菲克斯為救他，失去了引以為傲的煉金術，還有那位僅有一面之緣的吉普賽女朗，甚至在這場戰斗中失去了生命……，暗星給了他一個安身之所，縱是妖魔又如何，他必要為暗星而戰。

清晨的陽光再次亮起，半夜未眠的丹尼奧難得的賴了床，直到肚子上傳來一記重擊他才不情不愿的睜開眼睛，一個肉色的小東西在坐在他肚子上，翠綠的豎瞳正不滿的瞪著他。

“抱歉亞亞子，我馬上起床?！痹掃€沒說完亞亞子已不知竄到了哪里，丹尼奧看著對面墻上的鐘表，終于意識到時間緊迫。手忙腳亂的洗漱完畢，沖回屋里準備換上今天的一套英倫風禮服。

剛脫下睡衣，門外一陣噼啪作響，尼卡咋咋呼呼的奪門而入，“嘿，丹尼奧你怎么這么慢，是在長身體了嗎小瞌睡蟲?！?/p>

“哇噢，真結實?！眲傋邇刹?，尼卡的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正盯上了丹尼奧那健碩又勻稱的胸腹肌。甩了他一個白眼，丹尼奧快速的穿好了襯衣和馬甲，當然也沒了忘了那枚紅色的小領結。亞亞子好像很生氣，他可不想再在這些小事上得罪它。

“快走吧，尼卡?！笔帐巴戤叺つ釆W拉起尼卡的手臂，著急忙慌的就往門外沖去，留下了一屋狼藉，比起亞亞子的憤怒，遲到會讓他更為難。

“其實倒不用這么著急，今天是超級大課——人類社會學?！甭犇峥ㄟ@么說，丹尼奧這才注意到他沒有穿一貫的長袍，只是作普通人的打扮穿了一身運動服。

“真是太好了?！钡つ釆W松了一口氣，放開了尼卡的手臂，不再急急忙忙的了。

暗星并不是與世隔絕之所，事實上他們的學習目的，正是為了讓身懷異能的他們能很好駕馭力量融入人類社會。所以每月都會有一次讓所有人去了解那個現實世界的大課?？傻つ釆W不喜歡這個課，而一向嚴厲的妮娜對這事倒是法外開恩。

躍下陽臺，丹尼奧很快于空中展開了光翼，在接受了瑪利歐所說的事實后，對體內那股來歷不明的力量反倒更加得心應手。

“丹尼奧，你幻化羽翼的速度比以前更快了?！蹦峥T著掃帚環繞在丹尼奧身側，紅撲撲的小臉上洋溢著由衷的祝福。

飛過摩多川，兩人如往常一般分頭給曙光里的傷員病號送去了早點，五樓的特殊病房一般是不讓他兩去的，可丹尼奧還是鼓起勇氣去了，暗號依舊是我愛你，只是讓他念出了悲傷的調調。

走過壁畫，里面的大門緊閉，丹尼奧敲響了門，里面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隨著腳步聲的靠近，他卻轉身落荒而逃，科力爾費心準備早餐孤零零的掛在了把手上，上面殘留的氣息讓李山川心中苦澀非常。他是多么的喜歡這個在異國他鄉偶遇的修士，更何況那是自己的孫兒!

走廊里丹尼奧調整好自己的情緒，走向此行最后的目的地。彼菲克斯的病房，房門大大開著，尼卡嘰嘰喳喳的說笑聲從里面傳來。丹尼奧邁步走了進去。

“嘿，丹尼奧你去哪了，我以為你早該到了?！蹦峥粗?，像只小鳥般蹦了過來。

“我去五樓給那位老先生送早點了?！钡つ釆W如實答道。

“是那個來自中國的道士嗎，怎么樣，你們昨天聊得開心嗎？”常年混跡在醫院里，彼菲克斯顯然對這一切了如指掌。

“很好，他給我講了一個十分精彩的除妖故事，是他的親身經歷?！钡つ釆W目光有些閃爍，雖然這話也不算撒謊，至少在那一刻之前他們確實聊得相得益彰。

“您的早餐，彼菲克斯哥哥，今天是披薩和牛奶?！钡つ釆W從餐車上取了一份餐點交到彼菲克斯手上。

“尼卡那里有多出的份額，我剛才已經吃過了?！北朔瓶怂箶[手解釋，對著鏡子打點了起身上的襯衣西褲，丹尼奧看著他鄭重其事的樣子一臉的詫異。

“別這么驚訝，今天的人類社會學我也得去，我已經決定面對現實了，恭喜我吧丹尼奧?！北朔瓶怂箵v騰好了自己，對丹尼奧伸出了有力的大手，等著他來個熱血的擊掌。

“多吃一點，學習很累的?！钡つ釆W悻悻然的把早餐掛到他手上，垂頭喪氣的轉身推著餐車飄走了。

“別管他了，彼菲克斯哥哥你是最最最棒的?！蹦峥ù媪说つ釆W，一掌拍在了彼菲克斯還掛著早餐盒子的手上。

“丹尼奧的心事太重了，尼卡以后麻煩你了，多關照他一下?！北朔瓶怂咕o握著尼卡拍來的小手，語重心長的對他叮囑道。

他是暗星養大的孤兒，這里每一個人都是他重要的家人，而丹尼奧更是他傾盡一切救下的，這一離去為了安全起見他是不會輕易與暗星再有聯系，心里難免有些放不下。

“我當然會的哥哥，他是我的兄弟?！蹦峥ㄍ瑯游站o了彼菲克斯的手，難得的正經了一回。

“快點啦，尼卡、彼菲克斯哥哥，要遲到了?！钡つ釆W在拐角處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有些氣鼓鼓的嚷道。

兩人相視一笑，邁步追上了他的步伐，彼菲克斯終究沒有負了丹尼奧的心意，把另一份早點也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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