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夏意正濃，雖然山林中樹木茂密，但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照射在干燥的砂石地上形成的熱浪依然十分難捱，樹林中蟬聲此起彼伏，仿佛在喧鬧著夏日的燥熱。等到蟬聲響至最烈之時，便來一陣不知道從哪刮過來的裹挾著樹葉上濕氣的涼風，安撫著焦躁不安的蟬聲，這時候，人們就會敞開衣襟，閉眼享受著涼風，大呼過癮。

在這山林之中，開著一間露天的茶坊，專門為過往的行人準備著涼茶，消暑解悶兒。

不過這時晌午剛過，一天中最熱的時候，即便那些平日里喜好喝茶解悶的人也都躲在屋子里不敢出來，茶坊難得的安靜。

老板趁著閑暇時間，往桌子上倒上一壺涼茶降溫，趴在桌子上小睡一會兒。偶爾旁邊的土路上經過一列快馬，蹄聲震耳欲聾，揚的漫天灰塵，老板才緩緩抬起頭，睜著惺忪的睡眼，朝漸漸遠去的背影望上一望，給早已被烈日炙烤干燥的桌面在續上些涼茶，繼而又將頭貼到桌子上呼呼大睡起來。

老板睡的正酣，忽然聽到有人用指節在桌面上輕扣了兩下，老板半夢半醒間抬起頭，瞧見一面容俊朗的少年正微笑著望著他。

老板知是來客人了，起身伸了個懶腰，仔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郎。

雖是炎炎夏日，那人卻著一身長衫，長衫長靴全都是白色，在這泥土路上卻是一塵不染，雖是長衫遮掩，老板也能感覺到他身材壯碩，目測著身高八尺有余，劍眉朗目，英氣逼人，一柄長劍斜跨在腰間，林中微風拂過，吹起少年漆黑長發，飄飄然有出塵絕世之氣概。

少年郎笑意正濃，“老板，你還做買賣不做？”

老板心想，在這喝茶歇腳的大多都是江湖中人，這邊的武學宗師，那邊的江洋大盜，便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自己也沒少見，可唯獨眼前這個還不及弱冠的少年讓他看不出底細，一會兒喝茶的功夫自己可要厚著臉皮多打聽打聽，又是哪家哪宗出了這么一個新晉的英才，免得和別人插科打諢的時候漏了怯。

想著，老板連忙從腰里抽出條毛巾來，撣了撣凳子上的浮土，又將桌子上的茶水抹凈，這才一邊給對方倒茶一邊說道：“做，當然做，客官打哪來??？”

少年撩開長袍坐在了凳子上，接過老板倒好的涼茶，抿了一口，又放回了桌子上：“我打嘉曜山來?！?/p>

老板又是一愣，這嘉曜山又是個什么地方？自己開茶坊十余年，聽走南闖北的人胡吹海侃也聽了十余年，什么地名沒聽說過，可這嘉曜山倒是頭一次聽說。

老板想了想，來自己這里喝茶的大多是狼吞虎咽，向他這樣喝的，想必是個世家的公子哥出來體驗江湖的，待我問出他的姓氏，他的身世也就知道的七七八八了。

“客官貴姓??？”

“張?！?/p>

“張？”老板急的直抓頭，張是百家姓，不像是世家出身吶。

少年很吝嗇自己的話，每次回答都十分簡短，老板自然看的出來對方沒興趣跟他聊天，若是平時他肯定會知趣的走開，不過現在面對著眼前這個充滿謎團的少年難免心癢，只得硬著頭皮沒話找話道：

“那客官這是要去做什么??？”

少年又抿了一口茶水，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放到了桌子上。

“比武?！?/p>

江湖中人大多豪爽，本來三兩文的茶水，聊的盡興了些，給個七八文倒也常見，只不過這一出手就是一錠銀子的老板還是頭一回見。

老板雖是個小人物，但在這太華山下開了這么多年茶坊，早已混的是猴精鼠滑，看這一錠銀子怎么也有二兩重，雖然已是兩眼冒光，卻是不敢拿。

“這，這······”老板話都有些說不利索，不知道是被饞的還是嚇得，“公子哥，您這是什么意思？”

那白袍少年見老板這一副想拿又不敢拿的抓耳撓腮的模樣，不禁莞爾一笑，說道：“老板，咱可要講江湖規矩，你剛才問了我三個問題，我也要問你三個問題，若是這三個問題你都答了上來，這銀子就是你的了?！?/p>

“好好好，”老板大喜，鬧了半天，這少年只是想問自己幾個問題，看在這銀子的份上，別說是三個問題，即便是三百個，三千個問題，從酷暑問到寒冬自己也愿意。

少年想了想，問道：“我一路走來，盡見了些腰間佩劍之人騎著快馬從這條路上山了，這山上可是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老板見少年這么問，心里暗暗松了口氣，這個問題他在熟悉不過了，張嘴便說：“公子打遠處來，可能對中原的事情知之甚少，不過要說起山上的事，可不是一句兩句就能說完的，我長話短說，您且稍安勿躁?！?/p>

說完，拎起茶壺，給少年的碗里又續上了些茶水。

“說到這些快馬加鞭的人，只是因為山上這幾天要舉辦的一場劍茗會，何為劍茗會？乃是太華宗每五年舉辦的一場武林盛宴，目的就是廣納天底下的少年英才?！?/p>

“俗話說，兩山四川九宮塔，天下武功歸太華。太華宗可是咱武林的第一大幫，若得進入此宗，那光耀祖門不說，更能由宗主親自檢查資質，挑選適合他們學習的武功絕學供他們修習，先天的優勢再加上后天的培養，這些青年才俊想不成才都難，到時候再去江湖中歷練幾年，成為萬人敬仰的一代宗師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像是這幾年風頭正盛的青虹劍殷浩、承天三覺，都是選拔出身。這些人之前可都是草根出身，一點家世背景都沒有，若是沒有劍茗會誰能認識他們，這種鯉魚躍龍門的例子擺在眼前，估計很少有人不動心吧?！?/p>

老板越說越來勁，竟有些熱血沸騰，猛灌一大口涼茶壓了壓干燥的嗓子，繼續說道：“公子，我看你這歲數也不大，器宇軒昂，也是個練家子吧，要不要也去試一試，萬一真被選中，那你這輩子的榮華富貴呦?！闭f著說著，老板雙眼游離，竟開始幻想著代入少年的身份，加入到太華宗的模樣了。嘴角的涎水卻已是搖搖欲墜。

少年笑了笑，不置可否，繼續問道：“我且問你，你剛才提到了一個人名，叫蘇煥云，他既然是那天下第一的太華宗宗主，那他功夫如何？”

這一問，將老板拉回了現實，吸溜一口吞下要流出來的口水，連忙道：“天下第一宗的宗主自然功夫也是天下第一了，蘇宗主早在十幾年前便已經打遍天下無敵手了，雖然這些年并在未見他出手，但提起蘇煥云的名字，即便是叱咤江湖的風云人物也得俯首帖耳，所以這天下第一當之無愧?！?/p>

“好！”少年撫掌大笑，“好一個當之無愧?！?/p>

老板不解其意，正要追問，卻見少年已經是喝凈碗里的最后一滴茶，起身要走了。

“有勞老板了，”少年將銀錠推到老板身邊，說道：“問題我已經問完了，我很滿意，這銀錠是你的了?！?/p>

老板雖然喜得銀錠，心中卻有些納悶，忍不住問了出來，“您不才問了兩個問題嗎？”

“誰說的？”少年微微一笑，雙指倒扣在桌面上敲了兩下。

老板頓時想起，最開始少年就是這么微笑著問自己，“老板，你還做買賣不做？”

“這也算一個問題？”老板差異。

少年哈哈大笑，轉身離去，朝著身后的老板揮了揮手。

很多年之后，這茶坊的老板回憶，雖然武林中人多自詡快意恩仇，實則皆是爾虞我詐之輩，這般爽朗、豪邁的笑聲，他這一輩子，也只聽到過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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