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街,監察署。
其實也不能叫做署,畢竟它總共也只有兩個人,門臉也是小之又小,連尋常的當鋪也比它要奢華的多。
黃縣令帶著這個“報告”來的時候,張錄使正安逸的躺在那張占據了小半個房間的躺椅上。
悠哉的翻閱著卷宗,時不時的端起茶盞喝上一口。
張錄使的余光瞟到了登門的黃縣令,沒有起身,也沒有打招呼,繼續翻閱他的卷宗。
要是林默在這里,就會發現這位錄使看的,就是那天讓他裝逼不成的街頭銀錢偷竊案。
錢書辦看到黃縣令,停下書寫。
抬手回轉手腕,用筆虛點著桌前的板凳,示意他坐下,沒有說話。
召國十六府,百一十九縣,大大小小的監察署。
除了內部條例外,最不容觸犯的便是監察署與屬地官員來往甚密。
哪怕是基本的人情往來,書辦員就可以利用特殊權利直接上書總署。
至于是不是私下勾連,有沒有替官員遮掩罪行,重要嗎?
監察署的錄使負責解讀卷宗案件,書辦員記錄。
他們可以隨意進出任一公堂,包括庫房,賬房還有班房,卻不可干擾官員的任何公務。
記得總署的葉青章打了一個流傳至今的比喻:
哪怕發現官員的小妾和下人私通,你們要做的是記錄而不是去告發!
錄使和書辦,一人負責解讀,也就是所謂的說;另一人負責記錄,也就是所謂的寫,二人分工不同。
但是書辦員有一個特殊權利,他可以單獨上奏錄使在屬地的違規言行。
書辦員和錄使搭檔之間每一年都會輪換,而每個縣的監察署的人員兩年一輪轉,每個府的三年一輪轉。
除了京師總署專門負責的幾個人,其他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明年會調往哪里,和誰搭檔。
黃縣令坐在桌前唯一的一張板凳上。
板凳有點硬,坐著很是不舒服,他扭動了一下身體,屁股稍微抬起又坐下。
感覺舒服了點的黃縣令,從袖袋里掏出一份卷宗,放在了桌子上。
錢書辦拿過卷宗,看到封面上書寫著《關于離萊縣官倉失火及后續搶險救災的報告》,愣了一下,繼而又很自然的翻開看了下去。
越看錢書辦是眉頭越緊,嘴角也越是抽抽,再想想自己昨夜的那本青章上的寥寥幾句:
“歷三十四年春,離萊縣倉失火,毀三倉,傷五人,糧盡損”。
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的書辦員白干了。
油然的生出一種“我是誰?我在哪?"的感覺。
直覺讓他認為這卷宗不對,可是又看不出問題在哪里。
錢書辦用腳碰了碰旁邊的張錄使的躺椅,把卷宗遞了過去。
張錄使一臉好奇的接過卷宗翻閱了起來,越看臉上的表情也越精彩。
“哈,你這老家伙可以啊。夠無恥,佩服,佩服”。
還笑嘻嘻的朝黃縣令比劃了一個大拇指。
突然想起了什么,扭頭看見錢書辦抱著胳膊看著他,沒有動筆的意思,松了一口氣,賤兮兮的對他眨了眨眼睛。
黃縣令被張錄使這反應嚇了一跳,隨即面色一喜,拱手道:
“本縣今天還準備對災民進行慰問,還有災后的臨時安置事宜。
二位如果有時間,不妨隨我一同前往,順便指點一二”。
這個可以有,本來他們也是要去現場觀察記錄的。
至于這個所謂的“慰問"作何解?
無所謂啦,他們做他們的,我們記我們的,兩不相干。
張錄使點頭應下,踱著步和黃縣令慢悠悠的出了門。
錢書辦拿了一本空的青章,夾了一根毛筆。
隨后便鎖上門,追著前面二人而去。
三人步行了小半個時辰便到了殘破的火場。
倒塌的房屋與燒成了木炭的房梁無聲的哭訴著那些賊人的兇殘。
婦女與孩童在廢墟里翻騰著能用的東西,男人們則是把那些木材都拖出來,能用的不能用的都分類碼放。
“居民這邊我們組織了百姓,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先自行清理,婦女孩童和男子們分工協作。
等清理完成以后,再由縣衙來召集匠人在原地重建房屋。
費用嘛,百姓自己出三成,縣衙出兩成,鄉紳與一些商家共同捐贈五成。
房屋建成后,胡同里會立一座石牌,鐫刻所有捐贈者的名號及所贈數目”。
黃縣令引導著二人,邊走邊背誦著今早女婿寫的這些東西,不緊不慢的說著。
心里還回想著林默交代他的話,想辦法把這些安排都說給監察署的人聽。
只要他們先入為主的聽過我們的安排和布置,后面就會潛移默化的順著我們的思路走。
“糧倉這邊的空地上,我們搭建了十幾個草棚,作為臨時的,,,災民安置點?!?/p>
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吧!黃縣令不太確定,主要是這樣的詞匯太多,他怕自己記混了。
“里面已經鋪了三層稻草,以免這里夜晚太涼。
這草棚搭建的也是非常牢固,決計不會讓災民受到這個,,,二次傷害”。
黃縣令還搖了搖草棚的柱子,紋絲不動。
張錄使驚訝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縣令,神情里已經沒有了剛才的調笑。
錢書辦拿著筆飛快的書寫著,不時的用舌頭舔一舔干涸了的筆尖,嘴唇上沾滿了墨汁卻絲毫不覺。
“開飯啦!”。
幾個衙役敲打銅鑼繞著廢墟行走了幾圈。
遠處幾輛推車小心翼翼的進到草棚旁邊的空地處,排成一行。
推車上插著一面旗子,寫著離萊縣城里出名的幾家商鋪的名字。
有“李記酒樓” “孫氏胭脂” “秦氏車馬行” 。
嚯!還有這個“二狗包子鋪”。
看著若有所思的張錄使,黃縣令略有些得意的撫弄著胡須,淡定的說到:
“這是縣城里各個鋪子施給災民的吃食,每日兩餐。
為了表彰這些東家對我離萊百姓的支持,縣衙決定給這些免費送餐的商家,派發一塊本縣親自書寫的“愛心商家”牌匾。
張錄使不著痕跡的碰了碰書辦員一下,錢書辦手上沒停,頭卻微不可查的點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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