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王想法有變

覃輝好像挨了一悶棍似的，默默退后。忽然，趙構問：“除了陽其忠與劉锜，還有何人可以勝任？”張浚突然省悟，王上將樂非從宋鄂州召來，莫非真實目的是罷免劉光世后兼統行營左護軍？想到此，他立即道：“樂非沉雄剛毅，聲望卓著，可擔此重任?！壁w構的面色徹底和緩下來：“用兵當用敢戰之將。樂非敢戰善戰，不亞于咱們王國的名將?！睆埧Ｒ娡跎习褬贩潜茸髅麑?，心底大喜。趙構仍繼續道：“樂非出身農家，那位名將也出自寒微；樂非起自小校，那位名將發跡自偏裨。都是從軍后折節讀書，精通兵法……”

“王上，臣以為不可?！睆埵赝蝗淮驍嘹w構對樂非的夸贊。趙構一怔，問：“有何不可？”張守道：“樂非已有大軍十萬，若再并統宋淮西軍馬，王國一半兵馬即由樂非執掌。咱們王國自開國以來，還未有過如此先例?！睆埧２聹y得對，趙構此次召樂非前來行宮，為的就是罷免劉光世后并統帥劉光世所屬保安部隊。趙構清楚，將劉光世部交給樂非兼統會有大臣反對。命樂非前來宋平江護送自己，就是顯示王室恩寵，以提高樂非的聲望。

覃輝跟張浚一樣，也悟透了王上命樂非跟隨自己的真正緣由。一旦悟透趙構的心機，覃輝趕緊趨前一步道：“王上，臣以為樂太尉非一般武將，可擔此重任?！瘪x是樞密使，他的支持很有分量，趙構朝覃輝投去贊許的目光：“覃卿所言有理，樂非為咱們王國的干城，非一般武將可比。另外，兵聚則力強，兵分則力弱。孤思量再三，要匡復宋河南之地，剪滅偽齊公國，非聚兵不可?！睆埧Ｒ婑x與王上都支持他的提名，頓時有了底氣，對張守道：“張相公多慮了。正如王上所言，兵可以聚，也可以分。今日宋淮西兵馬與宋鄂州兵馬合并，明日又可以分開?！甭勓?，趙構點頭贊道：“張卿所言極是，統兵與分兵不在于武將，而在于王國?！?/p>

樂非做夢都沒有想到讓他并統宋淮西兵馬。他經常念叨的是劉光世庸懦，王國需要撤換?？沙窊Q劉光世之后，由誰繼任保安部隊都統制，樂非沒有想過，也用不著他想。趙構召見結束后，直到走出了行宮大門，樂非仍恍恍惚惚。這是三月，宋江南春光大好，藍天無垠，陽光艷麗。站在宮門前望去，行宮前的御街金碧輝煌。樂非再一次摸了摸袖中的詔書，發覺剛才的召對并非夢幻?；氐金^驛，參議官黎偌旭等隨行人員都在房間里等他。黎偌旭見樂非滿面春色，便問：“王上今日召見，有何旨意？”

樂非笑而不答，從袖中取出一份《王札》和一份《省札》。黎偌旭接過《御札》，只見上面寫著——卿等勞累了，是孤的倚仗?，F在委派樂非帶領卿等，為國家雪恥，拯救海內貧窮的人。天意昭然，機不可失。應該同心協力，建立豐功偉業，獎勵賞賜都應該優厚。聽從樂非的號令，如同孤親自在此。倘若做不到以上這些，按照軍法處置。黎偌旭有些驚訝地問道：“莫非……王上的這道王札是寫給保安部隊劉光世部的？”樂非笑著點頭。

黎偌旭接著又看《省札》，只見上面列著宋淮西保安部隊的兵員、馬匹數量以及副統制以上將官名錄，最后還寫著：“右札送宋湖北京西路宣撫使樂太尉處，一定交接好?！北娙艘灰豢催^，巨大的喜悅宛如宋錢塘江大潮席卷而來，房間內所有人都半張著嘴巴，樂非這才用激動的心情講述今日的王上召對——王上今天是在寢宮召見的，除了張浚、覃輝，別無他人。行過臣禮，趙構賜座，然后對樂非說道：“劉光世驕惰已久，屢誤軍機。孤意已決，罷他的兵權。然而保安部隊數萬大軍須得忠臣良將統御，孤思來想去，決意委任于卿?！?/p>

聞言，樂非就如在夢里，直到張浚在他耳邊低語一句：“樂太尉還不謝恩？！”他才慌忙跪下。趙構說罷，親自書寫了一道詔旨遞給他道：“這是孤寫給王德等人的詔令，王德、酈瓊等人見了手詔如見孤親臨?！睒贩墙舆^詔書，再一次叩首謝恩。來到宮外，都督府的一名吏胥正在等候，專門為他送來了這份《省札》。樂非講完經過，黎偌旭說：“王德、酈瓊等人素來敬服相公，相公此去必定馬到成功。保安部隊雖然缺少訓練，但班底是宋西軍，只要加以整肅，仍不失為一支勁旅?！?/p>

黎偌旭興奮道：“有了宋淮西數萬兵馬，跟隨帝國軍團北伐，咱們便沒有了旁顧之憂?！薄暗鶐讜r動身前往宋淮西？”樂云又問。自去年保安部隊開往宋廬州后，宋太平州便只是保安部隊的后方補給基地。樂非回道：“王上說待劉光世赴行宮解職后，再由都督府行文前往?！薄安贿^，”黎偌旭想了一想道，“王上將十數萬大軍交與相公，相公須另上奏疏。一來具陳用兵方略，二來效法王翦，申述功成身退之意?！薄皡⒆h所慮極是?！睒贩沁B連點頭。

當天晚上，樂非起草了一份奏折，經黎偌旭等人修改，然后再由樂非親自謄寫。然而，就在樂非等待劉光世前往行宮解除職務的幾天里，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原因就是王倫回到了宋建康。王倫在宋壽春停留一些時日，待身子骨剛剛恢復了幾許元氣，便掙扎著要見王上。宋壽春守臣只得尋來一輛馬車，將他載到宋建康行宮。王倫是由人挽著進入行宮的。剛一見到趙構，他便拜伏在地，泣不成聲。趙構也是百感交集。一去十年！他記得十年前王倫領命時，面若朗月，滿頭烏發，可如今須發皆白，形銷骨立。

“王卿快起，快起?！壁w構一邊說一邊走近前，在張去為的幫助下，從地上扶起王倫。一名宮女拿來錦杌，攙扶著王倫坐下?！笆陙?，臣無時無刻不在掛念王上?！蓖鮽惖臏I水又一次溢出眼窩，“臣無數次回想，這一輩子臣可能無緣再見王上了?！壁w構安慰道：“這不是回來了嗎？回來了就好?！薄俺际腔貋砹?，可隨臣出使的還有六人，他們都死在了異國他鄉?！蓖Ａ送?，王倫扳著指頭道，“劉見被殺于宋大同，魯衛、楊成病逝于金燕京，朱甫捐軀于宋洛陽，謝先殉難于宋闕關，范寧慘死于宋香山……”

王倫講述了六名使團成員死難經過。當講到范寧拖著病軀為保護恩人被偽齊士兵砍下頭顱時，在場的內侍、宮女無不唏噓，就連趙構也流淚不止。最后，王倫道：“臣懇請王上，蔭庇他們的家人?！壁w構回道：“此六人是大宋英杰，當從優撫恤?！蓖鮽愑种v了他在宋大同、金燕京的一些見聞，突然道：“請王上屏退左右，臣有機密事要報?！薄扒溆泻螜C密事？但說無妨?！壁w構示意內侍與宮女退出殿外，殿內只剩下趙構、王倫、張去為三人。

王倫告訴趙構，接到金廷歸國的指令后，正要收拾行裝啟程，兩名金人來到館驛，說右副元帥召見?！巴觐伈?？”趙構驚問?！罢??！蓖鮽愓f兩名金人將他帶到一處官邸，引入完顏昌的書房。完顏昌命人做來的一盅抹茶，茶沫是一支百合?！鞍俸?？”趙構睜大眼睛問。王倫點頭道：“臣當時就猜測，完顏昌命人給微臣點茶，勾勒一支百合的意義何在？”趙構長出一口氣道：“百合意在一個‘合’字?！?/p>

“王上說得極是，臣就是這樣想的?！蓖鮽惱^續稟報，“完顏昌說他家小郎主天性慈善，不愿與南宋王國交兵。若南宋王國意誠，不僅可迎回王太后的棺槨，還可議和通好?！壁w構一聽，雙眼頓時光彩熠熠?！俺籍敃r驚呆了。王上委臣北上，為的不就是議和通好嗎？”趙構急忙問：“議和通好，可有條文？”王倫搖搖頭，又興沖沖地道：“王上，喜事還在后面！那完顏昌又道，兩國通好，先廢劉豫?！壁w構為之一震：“那完顏昌說，劉豫……將廢？”

王倫高興地點了點頭：“完顏昌還說，一旦劉豫廢黜，大金將歸還宋河南、宋陜西之地?！边@個消息無疑太重大了，趙構幾乎無法自持。最后，王倫又道：“臣一路在想，就是爬也要爬到王上身邊。不戰而得宋河南、宋陜西，這可是天大的喜事?！贝鮽愲x開后，趙構立即傳召張浚與覃輝。當兩人從政事堂匆匆來到行宮后殿時，趙構仍沉浸在極度興奮之中。待兩人行過君臣之禮，趙構便講述了王倫帶回來的機密。張浚和覃輝聽罷，也是目瞪口呆。好一陣張浚才回過神來，以手加額高興道：“廢黜偽齊，不戰而得宋河南、宋陜西兩地，這是王上之幸，社稷之福！”

覃輝急忙附議道：“南宋王國和金王國修好，結永世之盟，王上是中興之主！”趙構擺擺手道：“王倫可能還不知道西金王國的獨立，不過就是東金王國將宋河南地區能夠給咱們也是非常好的了。你們先別忙著慶賀，孤想問問完顏昌的話有幾分真實？”張?；氐溃骸案鶕綀?，完顏昌溫文爾雅，并不嗜殺?！瘪x也道：“臣在金營時，與完顏昌交往頗多。據臣觀察，完顏昌愛好中土文化。詩詞歌賦，隨口而誦?！?/p>

趙構對完顏昌也抱有相當的好感。遣返蒲察胡盧巴時，魏良臣等人探得宋王國榮德郡主已被完顏昌納為愛妾。以趙構對二姐的了解，若她受到完顏昌的寵愛，自然會盡力游說完顏昌善待大宋。趙構甚至想王倫的那盅抹茶就是二姐做的，她用一枝百合告訴王倫，大金意在修好。君臣三人從劉豫廢黜談到宋金議和，從宋金議和談到還都謁陵，從還都謁陵談到富民裁兵。幾乎在同一時間，三人一齊想起數日前就是在這里決定了對劉光世的罷免和對樂非的委任。靜默片刻后，趙構收起笑容，道：“既然金人決計罷兵議和，宋淮西軍馬便沒有被樂非統領的必要?！睆埧｜c頭道：“樂非可依舊統領原來的保安部隊?！?/p>

趙構又道：“只是……孤已頒旨樂非，如今更改，須得重新擬旨?！睆埧Ｅc覃輝互相望了望，面呈難色。常說覆水難收，更何況是王命！重新擬旨？這旨如何擬寫？覃輝趕緊讓道：“張相公居首揆，當由張相公代勞?！壁w構沖張浚點頭：“既如此，張卿即為孤代為草詔?！睆埧３錾砜频?，可謂才華橫溢，立就成章，但今天這份短詔卻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趙構又令覃輝詞斟句酌，然后才執筆抄錄?！皬埱浯聜鬟_?！壁w構將抄錄好的王札交給張浚。

張浚心里暗暗叫苦。他清楚樂非的為人，性格剛毅，對這種出爾反爾的行為必然憤懣難耐，而他又不能詳盡解釋。但王命難違，既然王上叫自己傳達，再難也得為王上分憂。第二天王國政府會議結束后，張浚便叫吏胥將樂非請到政事堂。此次來到王國行宮所在地，樂非去過政事堂幾次，終因張浚太忙而沒有暢談。在樂非眼里，張浚是他最信得過的中興大臣。樂非見政事堂只有張浚一個人坐衙，不免暗喜。樂非部和劉光世部合并，他還有許多問題需要向張浚請教。另外，起兵跟隨帝國軍團北伐，有些環節也必須得到張浚的支持。樂非行過參見之禮，張浚十分熱情地說道：“近來在下忙于事務，對樂非將軍有所怠慢，望樂非將軍見諒?！睒贩腔鼐吹溃骸斑@是哪里話，相公位居樞要，系天下民望一身。不僅南宋王國翹首，宋河南宋河北之民也在引頸遙望?！薄澳睦锬睦?，”張浚一擺手，接下來轉入正題，“鵬舉有所不知，庶民有庶民之苦，王國也有王國之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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