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復一年,父親依然勤勞能干,秀女依然坐享其成,孩子們的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了,但是精神狀態不是很好。
龍龍調皮,不喜歡學習,也學不會,蘭蘭愚笨,貪吃貪玩,小女兒算是聰明,學習成績也只是還可以。父親整天在工地,秀女沒文化,也不關心,秀女認為兒孫自有兒孫福,該成材時必成材。雖說家里有的是吃的東西,但是孩子們經常吃不上飯,早上孩子們上學早,秀女壓根就起不來,所以別想吃,絕大多數都是孩子們掐著點兒,起床后瞇著眼直接去學校,習慣了不吃早餐,也就不餓,顧不得自己給自己弄些吃的。中午吃飯的時候,孩子們紛紛跑回家吃飯,經歷一個上午的課程,都餓的心慌,可是龍龍這幾個孩子回家的多數情況就是家里上鎖了,人呢?哦,秀女估計起的晚,她起來吃過飯了,所以到這個點還不餓,所以出去串門串的忘記時間了。還有時候,她到是沒忘,給龍龍帶一把鑰匙,他最大,方便開門,方便照顧妹妹們,開門后孩子們先看鍋,掀開鍋蓋,哇!有剩飯,總算不太失望,孩子們高興的吃了又去上學了。但也有很多時候,鍋頭上放著幾袋方便面,孩子們很懊惱,但也只能對付一下,那個年代,孩子們都把方便面認為是最好的零食,可是龍龍們這些孩子對方便面已經很厭惡。還有些時候呢,就是開開門掀開鍋蓋一看,什么都沒有,再看鍋頭,依然什么都沒有,那就意味著秀女找不到方便面了,用完了,所以就不放了。記得每當遇到這種情況,龍龍就會狠狠地把鍋蓋摔一下。妹妹們也只好走了,去別的同學家坐會兒,看看人家媽媽給做了什么飯。然后等著同學吃過飯一起去上學。孩子們都長得瘦瘦的,尤其是龍龍,雖然是男孩瘦弱矮小,不好好吃飯,經常生病,這個時候秀女往往會有些著急,她會找江湖郎中為龍龍診治,她會花很多錢為龍龍買藥,所以龍龍的整個童年與青少年時期都是處于喝藥狀態。
記得有一年冬天,秀女突然受涼得了肩周炎,父親帶著她跑遍了縣醫院,市醫院,省級醫院,有名氣的大夫,沒名氣的大夫全部上手為秀女診斷并診治??墒?,秀女的病卻沒有好轉,父親急壞了。父親很無助,孩子們還小,秀女的病又不好轉,父親精神壓力非常大,情感非常脆弱。有一天,父親向往常一樣把爐子點著,灶火生著,鍋里填了水,準備做早飯,之后他就去院子掃雪,秀女有病在身,自然是不會下地的,孩子們都不懂事,都像往常一樣躺在暖烘烘的被子里,等爐子把家烤熱才起床。父親一個人在院子里忙著,那時候金礦上的雪每天都會把窗戶給埋上,因此掃雪是個重頭活兒。父親掃了一半就回來看看灶火,結果灶火已經滅了,父親再次點燃那些潮濕的軟柴,卻沒點著。我正要去撒尿,第一次看見父親竟然哭了,他低下頭抽泣了幾下,馬上又好了,他不愿意讓我看見。我心里隱隱約約有些心疼父親,但是最多也只是一瞬間,我告訴哥哥姐姐們父親點不著火氣哭了,我們幾個孩子竟然偷偷的嘲笑父親,他因為點不著火竟然哭鼻子。想想那時的我們竟是那樣的不懂事。
春天,工地已經開工了,父親依然帶著秀女四處求醫,工地屬于無人管狀態,還好有幾個叔叔幫忙照看著??床∑陂g,表姐來家幫忙照看我們幾個孩子,我們不喜歡她,她也討厭我們,因為她也只是一個比我們大幾歲的大孩子而已,帶我們三個,實在是為難她。所以,因為秀女的病,幾乎每個人都過得不好。
這樣的日子大約過了兩年吧。
秀女慢慢的好起來了,父親又回歸正常生活。龍龍和蘭蘭都要到縣城去上中學了,這就意味著他們要住校了,家里突然空嘮嘮的,父親依然在工地上忙里忙外。這一年,父親想多賺點錢,因為秀女看病花了很多錢,這兩年因為總是去看病又少掙了很多錢,再加上兩孩子一住校,用錢地方太多了。所以,必須多掙。就這年,秀女的表弟,突然來我家,他說他有一位好朋友是警察,這個警察有路子帶父親去賣金子,只是要一點好處費,比賣給國家每一克多二十塊錢,那時候,黃金不允許私人販賣,父親平日生產出來的金子只能賣給國家,事實上,私底下人們都會偷偷的賣給私人一些,因為私人價格要高出很多,只是不敢多賣。這一次,父親認為既然是警察幫忙,那就應該沒問題,所以就信了這個小舅子,把家里現有的金子全部帶上了,只為多賣幾個錢,根據那位警察提供的地點去變賣。結果就在他們交易時,警察破門而入,金子全部沒收,父親鋃鐺入獄。最后,家里花了好多錢上下打點,父親才免于判刑。這一年,家里沒有收入,工人們也沒了收入。
父親,依然是那么的豁達,第二年開春依然信心滿滿,帶著這幫工人繼續干,擼起袖子加油干,把去年丟了的今年再掙回來。父親心里對工人們有愧疚,因此決定好好補償他們。這一年,老天真是照顧,工地的金子產量逐月增加,一年下來,掙了不少錢,工人們心里樂得開了花。
也許是樹大招風,人們都瞅著金礦工人有錢吧,記得父親被抓賭的警察抓了三次,每年冬天礦上的人沒什么事兒做了,喜歡打牌的就會聚在一起打麻將,當然是拿錢當賭注。記得那一次,有幾個警察突然造訪,說哪一天,哪一晚,哪幾個人在哪個地方聚眾賭博,現在對這些人要采取罰款3000元的處罰。他們說的具體信息還是很準確的,當時,聽一個警察親戚告訴我們抓賭必須要在現場才算符合相關法律法規,他還說即使罰也不得超過500元。對于父親們這些人來說,他們本就認為自己的確是賭錢了,自知理虧,即使明確法律規定,面對這樣的事,胳膊怎么能擰過大腿,那也是沒辦法,只好認倒霉。還有一次,礦長兒子結婚,礦里的人都去喝喜酒,晚上住在旅館閑來無事就打了一會兒撲克,當然也是以錢做賭注,他們都已經睡覺了,結果警察破門而入,把他們都“”逮捕歸案”,不交罰款就不放人。還有一次我不怎么記得了,大概套路差不多。當然,父親他們說冤也挺冤,說不冤也不冤。還有人比他們慘,在街道上提了一瓶酒走路就被“捉拿歸案”了,罪名是“”醉酒鬧事”,必須交罰款。還有的人騎摩托車被民警攔下,或因為違規駕駛或因為無證駕駛,必須交罰款。后來,人們也就沒什么怨氣了,也許是因為礦上的人還是日子過得好才招人惦記吧,以后長記性就好了。
年復一年,日子時好時壞,龍龍已經輟學在家,他實在不愿上學,學習成績差,又出生黃金系統,長得瘦小,所以總是被社會上的地痞子搶劫,威脅,討要東西,成天擔驚受怕,所以索性就不想讀書了。父親沒有一點辦法,只能去幫忙辦理退學手續。之后又把龍龍送到大城市學一門手藝,親戚推薦學修摩托車,說學起來快,還省事兒。父親也沒有其他主意,就聽從了親戚的意見。把龍龍留在包頭的一個知名技校學習修理摩托。蘭蘭成績一塌糊涂,但是還好,愿意上學,礦里有政策,礦工子弟考不上高中,不要緊,直接去上。因為縣城高中經常向礦上借錢,這也算是一筆交易,也算是礦領導支持讀書的一個舉措。那時候的領導還是很有遠見的。
慢慢的小女兒也長大了,也要上中學了,她算是有點志向,想去省重點中學上學,因為那里學習條件好,生活條件也好,校園環境也很好。所以她就向著自己的目標努力,最終她如愿以償,考進了自己理想的中學。
轉眼之間,三年過去了,金礦的金子已經開采的不多了,當時國家財政癱瘓,各個單位大批量工人下崗,甚至直接倒閉,印刷廠,造紙廠,面粉廠,就連汽車站,糧站這些單位都通通倒閉。金礦一直撐到最后,也撐不住了,宣布倒閉。變賣礦上的財產,一個工人分了4600多塊錢,全部下崗。養老全部推向社保,礦倒閉前單位代理交了一部分,倒閉后自己交。父親已經是九級工,當初的政策是按照技工等級退休的,所以父親年年爭先進,當勞模,才換來的九級工,按照這個政策,父親之前的努力全白費了,所有工人養老一刀切。父親感到很悲催,自己付出那么多,現在待遇跟礦上那些個懶漢們,拖后腿的人們是一個樣。父親再次為自己的命運感到心酸,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
曾經車水馬龍的金礦迅速變得頹廢沒落,人們都背井離鄉到外地謀生,這里再也沒有留下來的理由。父親也得做打算了,父親覺得所有的人都去往大城市,不如自己留下來養一群羊,這里草原遼闊,草肥羊壯,也許不比去大城市差。但是這個想法一提出來,全家人沒有一個支持,大家都認為金礦是個閉塞的地方,以前留下來是因為有礦在,現在礦不在了,怎么著也得去城市發展啊,誰愿意養羊啊,又臟又累,不體面,沒發展。父親堅持了很長時間,說服不了任何一個人,孩子們都大了,都喜歡大城市,龍龍在包頭學習摩托修理不久后就回來了,因為被技校騙了,交過學費就沒人管理了,三個月以后就畢業了,畢業以后,龍龍也打了幾份工,受了一些罪,畢竟體弱多病的他沒怎么出過門,受不了那些罪,之后就又回到家里跟著父親干了。龍龍見過了城市的繁華自然想在那里發展,秀女壓根就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小礦的氣候不好,早就想離開了,蘭蘭覺得到了城市嫁人也會有更好的選擇,而父親不能一意孤行,只能妥協。但是父親還是堅持把一部分生活用品留下來,他說他遲早還是要回來。
就這樣,父親帶著對大城市的希望,帶著對陌生之地的迷茫,帶著對未來的恐懼,帶著一大家人去往呼和浩特。而除了父親之外,家人們個個開心的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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