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盜亦有道終為盜

西川之西，葉國之地，在東方之國心中自是極西之處，今日葉國，能與鳳凰王朝和鳳凰王朝北鄰的渾吐族鼎足而立，究其緣由，須前溯六百年歲月。

鴻鵠王朝三百六十五年，天鵝王朝大軍攻陷鴻鵠京師，俘虜鴻鵠國主，有舊將尹安率百姓避禍，向西逃亡，一路驅駝獸，浮流沙，跨荒漠，翻山越嶺，歷經千辛萬苦，抵達極西之地。

尹安見此地廣袤無垠，山水相連，湖海相通，雖多有蠻人定居于此，但見此地與舊朝故地有八分相似，加之一路之上眾人已傷亡大半，無力繼續西逃，便散盡資財交好蠻人，欲長居于此。蠻人允之，自此，尹安眾人亦走上了捕狼獵虎，茹毛飲血的生涯。

鴻鵠舊人一代又一代在此繁衍生息，而三代之后，卻漸漸忘卻國破之恨，安守小家，又嘗試與蠻人通婚，遂人丁更旺。卻也因族群雜居而弊端橫生，但亦因此而生成制度，文明漸開。有賢人傳鴻鵠禮儀、樂器之藝，眾人遂知禮儀而漸生敬畏，識曲樂而互有靈犀。更有能者首創連弩先河，機關但開，兇禽猛獸無不應聲倒地。

至天鵝王朝四百四十四年，鴻鵠后人歷經數百年開枝散葉，加上當地蠻人，已皇皇千萬之數。時千里之外有白西族部落首領盛落搶得夷族影皇一部混世經書，被影皇大軍追殺，盛落不敵，遂率眾北逃。一路上又有士卒染得惡疾，只要與之同食一碗，或同蓋一被，便沾染自身，擴散甚快，得者無不上吐下瀉，直至骨瘦如柴，手無寸力一命嗚呼，影皇將士亦多有染此疾者，遂收兵歸去。盛落逃至極西之地時，隨從多已死去，實是狼狽至極。尹安后人見其可憐，便允其安頓于此，并贈其種子以耕耘，贈其連弩以狩獵。

盛落安頓之后，見尹安后人善良可欺，當地蠻人又懵懵無知，此地更是肥田沃野，遂生霸占之意。便將士卒染病倒斃之地告知鴻鵠后人與當地蠻人，引眾人前往，眾人見棉被、碗筷等物大量散落于地，欣喜若狂，自是紛紛收起帶回家中，盛落竊喜，坐等收其江山。

眾人見盛落大義凜然說出寶地，而自己卻不取一物，均覺遇人賢良，相見恨晚，不料三五日后，便紛紛中招倒地，盛落見狀，大喜過望，卻奔至野外，哭天喊地，祈禱上蒼，眾人又心生感激。待得月余，千萬人丁已去其半，一時間尸橫遍野，孤魂滿天，那些剩余之人大多亦是身體虛弱，有人見白西族人始終安然無恙，忍不住心生懷疑，漸明事理，便暗暗聯絡鴻鵠后人，以期將盛落擊殺。

盛落見人馬暗動，早生懷疑，遂率白西族人鐵騎銅甲一貫而入，大開殺戒，欲將眾人屠戮干凈。有一族人勸諫盛落道：“這些人于我等有恩，再殺下去定遭天譴?！?/p>

盛落道：“對敵施以仁義道德，便是對自己殘暴不慈，切不可等到他們翻身之日，那時我等便死無葬身之地?？捎嘞履贻p女子，其余全部殺掉?！彼觳粏柪仙?，除年輕女子外盡皆殺之。如此年余時光，尹安后人與蠻人終日烏合蟻聚，雖手握尖兵仍是一敗涂地，被殺得幾近絕種，部分早已外逃千里，而多數女子均被盛落擄至帳下，分于族人生養子息，只少數繳械投降男丁則為奴為仆，充做牛馬。

盛落大事已定，遂命人前去故地召集白西族散落舊部，以壯聲威，散落舊部遂紛紛蠅聚而來，沿途又收留逃難之人充做奴役，甚至連流寇盜匪亦是收了個一干二凈。

轉眼兩年光陰過去，已至天鵝王朝四百四十六年，極西之地已是熙熙攘攘，一片繁華。盛落遂開朝建制，名曰葉國，以影皇混世經書教化百姓，索取萬民敬畏之心。

葉國十三年，即天鵝王朝四百五十九年，盛落知大限已到，欲傳位于長子盛飛，不料族中各部大多與盛落早已是貌合神離，盛落尚未咽氣，便兵至皇宮，將盛落與其子盛飛當場斬殺，共推越當亞為國主，越當亞立即頒布《懲盛賊書》，列舉盛落五十款罪狀，其中第八款方為殺戮恩人，恩將仇報，禽獸不如，天必誅之。

越當亞等人籌謀已久，早已暗中列舉盛落罪行，只覺既然要殺人奪位，其人必是罪惡滔天，所列罪行自然是越多越好，因此絞盡腦汁痛陳其惡，寫到最后實在是列無可列，連盛落隨地便溺，當眾放屁等亦列在其中，萬民似恍然大悟，自是一番破口大罵，暢快淋漓。

時鴻鵠后人亦蠢蠢欲動，越當亞查之，便命人挖出盛落尸首，萬鞭齊下，生生將盛落又挫骨揚灰一回，并頒令這一日永為葉國報恩日，以報當年鴻鵠后人收留眷顧之恩，在這一日須痛哭流涕，思人深恩，鴻鵠后人遂憤恨稍平。而這一日，恰是盛落當年以欺騙手段毒殺鴻鵠后人后，奔至荒野當眾祈禱假哭之日。

越當亞穩定之后，便開始將連弩配發軍中，四下攻伐，吞并周邊部落。

天鵝王朝四百八十年，蒼鷹族首領蒼入云迅速崛起，率大軍攻入天鵝王朝都城南華州，天鵝王朝最后一位國主沉南天拔劍自刎，蒼鷹當立。

時葉國國主越當亞已將國土東擴至沙漠之邊，赫然已與蒼鷹王朝接壤。兩國接壤之處中間是一片無邊荒漠，大漠南北各有大山，高聳入云，綿延不絕。北山名星宿，嶺上終年積雪，四面八方百丈冰凌高懸峭壁，遠遠望去流光溢彩，一山倒影，此山雖寒徹入骨，卻是如入仙境。南山名曰月亮，卻是四季如春，峰巒疊嶂，千林聳峙，更有滿山飛瀑，催得萬花盛開，蜂飛蝶舞，山下小溪潺潺依偎大河彎彎，恍然一片世外桃源。而越當亞自知無力翻越如此大山，面對茫?；哪?，亦只能望而卻步，遂兵回極西之地。

越當亞返回之后，已覺五分天下盡收囊中，遂將鴻鵠后人發配至極北天寒之地，任由其自生自滅。但卻對大漠對面頻動心思，總忍不住心中好奇，遂派人攜混世經書前去蒼鷹王朝度來歸附之人，并購買駝獸，為來日東進早作準備。

那前來蒼鷹王朝游說之人自是將葉國吹噓得林中含煙，雪里吐玉，江上淘金，山下挖銀，一番天花亂墜，儼然極樂世界，自有愚民聞之心動，跟去葉國，然去后才發現身不由己，任人踐踏。葉國之人遂扣押歸附之人的親人為質，并命其前去現身說法，這些歸來之人雖滿腔怨狠，但總覺自己被騙如被別人知曉終究是顏面丟盡，竟也對葉國猛吹法螺，其大言不慚，面無愧色，但也因此奇效無比，歸附之人竟是越來越多。蒼鷹王朝二十八年，官府開始驅趕白西族人，嚴禁其涉足疆土。然而，二十余年間，歸附葉國之人赫然已近百萬之眾。

葉國從萌芽之初到今日已歷經鴻鵠王朝，天鵝王朝，蒼鷹王朝，鳳凰王朝，如今葉國國主也已更換為白西族人馬行空，然而葉國歷代國主從未停止過吞并東方之意，如今仍常有葉國細作奉命而來，策反偷窺，收買無恥文人造謠生事，制造矛盾，無所不用其極。

周若愚聞聽百里長風之言，似乎白西族人也將搶奪蒼鷹寶藏，沉思良久，抬頭道：“那葉國之人如何能進得我朝之地？”

追查細作之事保密至極，任平生命兵天部與百里長風的侍衛營專司其事，周若愚雖是堂堂大司寇，對此事細節卻也是不得端倪，心中只是奇怪，我鳳凰王朝固若金湯，這外夷之人如何能入得境內。

百里長風道：“蒼鷹之時，許多我東方百姓被騙至葉國，至今已延續三代，那些后人多數想是故國已忘，那葉國對我東方窺伺已久，已在歸附之人中挑選精明之人訓練為細作。他們入我境來，與我朝百姓外貌并無二致?！卑倮镩L風說到這里，苦笑著搖了搖頭，接著道：“我鳳凰防備的本是外夷之人，誰料想防來防去，防的竟是自己后人?！?/p>

周若愚道：“我聽聞白西族人擅長機關暗器，毒鏢飛索層出不窮，如若有人前來，還真是令人頭疼。只嘆那盛落竊我鴻鵠后人之物，至今已是百年光陰，因連弩而制出其他兵器，想想卻也是令人生畏，只可笑如今卻要來對付我等?！?/p>

百里長風道：“周大人無須因此事煩惱，圣上已備下防御之物，只是蒼鷹寶藏想來定是金山銀海，白西族人此次東來，定是來人頗多，否則只將金銀運出亦是不能辦到?！闭f道這里頓得一頓，又道：“反倒是鬼族武士神出鬼沒，我擔心的是三郡主安危?！?/p>

周若愚道：“讓傾世郡主先行離開，可好？”

百里長風道：“周大人，天問小王爺應是這兩日就到，三郡主對此事似已望眼欲穿，我們又如何勸得動她?！?/p>

周若愚端起茶，吹了吹杯中茶葉，輕輕喝了一口，沒再言語。只聽百里長風道：“即便勸說不動，我亦要勸上一勸?！闭f著起身，欲去尋諸葛傾世。

周若愚對白西族人只從史書記載中得到片語只言，心中甚是模糊，百里長風站起身，只聽周若愚喃喃自語道：“那白西族人以強盜起家，百年之中，燒殺搶掠，卻興旺如斯，難道強盜邏輯竟真比施仁政還要有效么？”

百里長風聞言站定，道：“萬物生存，自有門道，天性注定了世間規則，只是世人各為其主，猛虎食人，卻也護自己幼崽，難不成猛虎食我親人，我卻仍要稱贊它心存仁愛么？我等為人，若不知禮儀，與禽獸又有何區別。那白西族以強盜起家，富裕之后，施以恩惠，靠這等拉攏蒙騙手段，天道睽睽，終是不得長久?！?/p>

周若愚道：“是啊，世間終無強盜長久之說，盜雖有道，終究是盜?！?/p>

百里長風不再言語，轉身出門，心中卻落寞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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