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絲竹繞耳，鐘鼓齊鳴。竟然是安國皇宮。

一滴滴淚水落下，果然，我還是注定與他分別。他永遠停留在了那段記憶里，帶給我無盡的思念，而我，卻甚至連他的樣貌都分辨不清。

有宮女端水果徐步而來，見到我醒來又一路小跑回去。

我不明白自己沉入風嵐的回憶后現實都發生了什么，我為什么不在安陽府，而卻在這個鬼地方。

卻突然感到似乎有目光注視，扭頭一看，薄野望不知何時進了屋來，此刻正抱了臂倚在門邊，似笑非笑的望著我。

我一眼就發覺他與平日不同。垂散的發墨冠束起，一身畫錦玄袍，腰間美玉，項上金鎖，無一不彰顯著他王族的身份。

“你到底是誰？”原來他不只是個管家這么簡單。

他微瞇著眼打量了我一番，似是對我的冷靜頗為激賞，半晌才懶洋洋道。

“原來過了兩年的你是這般模樣?！?/p>

果真是過了兩年?？芍^是記憶流年，時光荏苒，一睜眼一閉眼就長了兩歲。

我攥緊了拳頭，“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是誰，我又為何在這里？”

他緩步走過來隨意坐在床邊，形態頗為親昵。

“安凌云，安王的親弟弟，當今世子的唯一王叔。兼為安陽府第一管家薄野望?！彼斐鍪謥碛次蚁骂M，卻被我閃身躲避，他一聲輕笑，“你這么抗拒我，我可是會傷心的吶。要知道，你昏迷這兩年，可都是我一直照看著，父王母后說了數次都被我擋了下來?！?/p>

“我用不著你來照看，你個色鬼?！蔽液敛华q豫的罵道，沒想到自己長了兩歲，卻落到了這魔頭手中，看來長大了更不安全，以前薄野望從不會這樣調戲我的。

“你還是個老鬼，當朝世子的王叔，居然敢來調戲小輩！”

他一愣，接著便笑起來，“罵的好，敢這么直接罵我的你還是第一個。誰讓我和我親愛的哥哥相差這么大年歲。但我可年輕著，只比世子大上個四五歲呢?！?/p>

“變態?！蔽液莺莸伤?，“為什么不把我送到安陽府？我兄長呢？”

“兇起來還真是怕人吶?！彼麅炑诺闹鹣掳?，閑閑的看著我，“不過這樣子也蠻順眼的，嘖嘖，小時候還真看不出你有美人的潛力，果真女大十八變?！?/p>

他繞著彎子，讓我終于忍不住踢他。管他什么世子王上，我們安陽貴族的人可不是吃軟飯長大的。

“看來你兄長還從未告訴過你吶，那你難道沒有聽說過，你未來的夫君將是王族的人？雖然沒說指定哪個，我可是辛辛苦苦求來的?！?/p>

“那可真不巧，我已經有良人了?！蔽覐妷合抡痼@，冷冷的說。

“是么?！彼Φ挠l恣意，貌似溫柔的握住我的手，“這可真是個晴天霹靂呢?！?/p>

“嘶——”手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他好整以暇的放開，“他叫云恭是吧？確實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呢，是個女子都很難不喜歡他……”

他又如何知道??？我渾身冰冷，“是你——難道——”

“真想再看看你那良人的模樣，可惜了——”他一挑眉，“來人！”

“你想做什么？”我手都抖了起來，卻在瞥見來人后呆住。

是風嵐！那個元日里手捧蓮花的風嵐，那個淚流滿面讓我陷入御魂術兩年的風嵐！如今她卻宮女的裝扮，規規矩矩的跪身于薄野望的身下。

“給我去查云恭這個人?！?/p>

“是?！彼恼f，面無表情。

“風嵐，你為什么替他做事？他可是王族的人??！是他們，他們害了你的幸福??！”我忍不住激動喊道。

卻見她只是瞥了我一眼，仿佛沒有聽到一樣，轉身便退下了。

我轉頭狠狠對他道，“你是故意讓我陷入御魂術的對不對？是你——”

“我只是在幫你發覺靈力罷了，這是好心。你可是將來要進入王族的人，怎么都得感謝我吧?！?/p>

“你敢動云恭一個指頭，我便要讓你用血來陪葬！”

“他都老了——我看看，回憶十三年加現世兩年，過了十五年，你還這般護著他？”他佯裝吃驚道，捂住心口，“沒關系，殺了他我不會讓你知道的。更何況，他說不定已經英年早逝了呢，還白白浪費了我的物力財力?！?/p>

我的擔憂被他的調笑弄得烏煙瘴氣。其實，我早就下定了決心，不管云恭如何，我都不會放棄在現世尋找他的希望。云恭可不是那種可以輕易命喪人手的。

“風嵐怎么會聽命與你？”

“你可知十三年前的安王是誰？”他慢慢說著，拾起桌上的一塊玉石把玩，“他叫安凌封，是我大哥。亦是現在的——安王?！?/p>

我還以為會是他的父親。

“看來你不但要和現今世子斗，還有你大哥——你不怕他治罪于你？”我隱約意識到他在籌謀什么，“你膽子太大了，簡直是在玩火。我可陪不起你冒險?！?/p>

“有趣?！彼⑽⑿χ姨Я颂掳?，“我愈來愈喜歡你了，洛依，這可怎么辦?！?/p>

我挪了挪身子，“可我不喜歡你?！?/p>

“不用。只要我喜歡你就夠了?！彼卯敵醺偑殰Y的那句話回我，讓我一時無語。

“放心，我沒有那么蠢。風嵐為我辦事，你不說，我不說，便沒有人會知道?！彼袅颂裘?，“想和我斗權謀的，還沒出生呢?！?/p>

“要是我說呢？”我瞟著他。

“隨你。只要你的命和安陽府上下的命都不重要的話。別忘了，我可是安陽府的管家，我若出了事，你認為安陽府能逃掉么?！?/p>

原來他早就謀劃好的！我突然想到了殷修白，果真，帝王家的謀略，便都是這般可怕么！

“我兄長不知道你的身份？”

“你以為你兄長和你一樣傻么?！彼f的這句差點把我氣冒煙，“這是你兄長必須做出的選擇，世子，還是我。朝上的兩大派別，他必須得選一個。他還算是有眼光的?！?/p>

我簡直無法認同兄長為何會做出這種選擇。雖然未曾見過世子是如何的人，但眼前這種男人……

“我不明白我兄長為何選你?！?/p>

“哦？是么。我也不明白呢?！彼α诵?，“我們不談這件事，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重新開始好不好？”

“根本什么都沒發生，談何重新?！蔽野琢怂谎?，“況且，你這個人是花樓里逛大的，不可信?！?/p>

“好吧，那我讓你安安心好不好？”他湊過來討好似的說，“你在風嵐中的經歷我全都知道，那個云恭找到的可能不大。因為那個樂魂六七年前便消失了，那個云恭既然是她朋友，說不定和她雙宿雙飛了呢?！?/p>

“你！”我拿起桌上的杯砸他，“滾出去！”

“好好好，那說這個?！彼阒业囊u擊，“我知道你遇上了樂魂，但只要有她在的時候，你的經歷我就無法讀出。這應該讓你比較安心吧？”

我愣愣的放下茶杯，有些難以置信，“真的？”

“我這個人雖然放蕩不羈，但不必要的謊話是絕不說的?！彼麚P揚眉，“不過，我倒很是想知道，這個樂魂是什么來歷？她與你都經歷了什么呀——”

“賤人！”我終于甩過去了一個茶杯，屋外立刻傳來侍女的驚呼。

他倒是依舊閑庭信步，走過去優雅道。

“我的事情不要偷聽，知道嗎？”接著，他便用最溫柔的語氣說道，“小心今后讓你們什么也聽不到?！?/p>

門外一片諾諾的聲音，他返回來，瞟了一眼地下的碎片。

“這氣勢，這才像我的王妃呢?！?/p>

我已經沒力氣再和他斗下去了，索性不去理他。

“你知道我為什么常去花樓嗎？”他不理會我的怒瞪，兀自說道，“因為我從不認為花樓里的人就比外人卑賤。其實我，就是在花樓出生的?！?/p>

我驀然想到了兄長，那段我不敢正視的故事?？戳丝幢∫巴?，看來他的確不知道這件事。樂魂當真有種特殊的能力，居然能隱瞞下來這段回憶，真是太好了。

“元日我去的百花樓正是我的出生之地?！边@我倒第一次聽說，不由得抬起頭有些驚訝的望著他，他沖我笑了笑?！皼]想到吧，我的大哥是堂堂正正的嫡出，與你一樣。而我，是在懂事后，才被父王得知這遺留下的一脈，接進了皇宮?！?/p>

“父王子嗣本就少。在我之前還夭折了幾位哥哥。但最后他的兒子剩下大哥和我兩個。那年娘患了重病，接客日益減少，老鴇揚言要將我送當小倌，她無力再保護我，便賄賂了經常到訪的一位朝廷高官，求他為王上帶一封書信?！?/p>

他神色間有些悲涼的意味，卻仍舊笑道，“堂堂一國世子，險些成為小倌，很可笑吧？”

“不可笑?！蔽艺J真道。

他詫異的望了我一眼，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奥逡??！?/p>

“叫我干嘛？”我不滿的瞪他一眼，“講故事就不要岔開話題?！?/p>

他笑意愈發燦爛，臉上漸漸散開了陰云，“好，我知道了。聽你的?！?/p>

“那位高官直白的說，這事不好辦，要是讓宮中人知道了我和***有了瓜葛，烏紗帽就不保了。娘苦苦哀求，不惜拿出上百銀兩。那錢已摞在眼前成了一個小山，娘幾乎拿出了平生的積蓄。那位高官終于微微松口，說道，想見王上不太可能，我幫你送給一個親信吧?！?/p>

“這哪是什么高官，是個貪官吧?！蔽也遄斓?。

“不只是貪官?！彼坏?，“還是個沒有能力的貪官。連見王上都難以辦到，卻還忍不住貪上一把?！?/p>

我撇了撇嘴，“沒能力，為啥還是高官?！?/p>

“高官就一定有能力么?！彼磫栁?，“賣官鬻爵這個說法又是從何而來的呢？自然是從事實?！?/p>

我一時語塞。

“有些事情是我之后知道的?！彼⑽⒉[了眼，“適時正趕上父王幾個愛子相繼夭折，他身邊又是一大堆女兒，痛失愛子的父王悲痛欲絕，幾位奉承的老太監費勁心思想討父王的歡心，就差自己變成他的兒子?！?/p>

他頓了頓，微微一笑，“除了相貌太老外，他們其實也就是了?！?/p>

“那位高官，其實壓了我娘的信好久。娘親沒什么勢力，錢也到手，事情做不做完全看他心情。其實因為他這一再拖延，娘親那時的確病的只剩一口氣了?！?/p>

“他預感到了加官晉爵領賞的機會，但又生怕和花樓有任何牽連。因為他夫人正是王妃的一個外甥女。王上身邊有一個十分親信的老太監，姓劉。前些日里和大哥鬧不和，正是想變成王上兒子中的一個。那高官便假意為劉公公六十大壽送去賀禮。其實劉公公六十大壽已是兩年前的事了?！?/p>

“劉公公在賀禮中發現了這封信，興奮的將近一宿沒睡，他終于可以借刀殺人，名正言順的找個大哥最大的阻礙。第二天天還沒亮，他就衣冠楚楚的坐在椅上等待上朝，據說那是他畢生來最積極的一次，全府的人都嚇壞了?！?/p>

我不由得噗嗤笑出了聲，他微揚了嘴角。

“他上演了和那位高官一樣的戲碼，服侍王上時，把它偷偷夾在了奏折中?！?/p>

“為什么呈個信都要夾來夾去的？搞的像賊一樣?！蔽已鲱^撇撇嘴，“啊，是因為不想知道和花樓有瓜葛？原來太監也這樣想?！?/p>

“不止如此?！彼Я吮劭粗?，“就算他再如何恨大哥，也是暗地里。明著來送信，豈不是找死?！?/p>

我心里打了個寒顫，的確，他們都在避免事后有人查出，公然與世子為敵。

“如此，我入宮的事情才終究有了著落。命運是不是有些陰差陽錯的感覺？”他笑問我。

“不是有這種感覺，而是就是陰差陽錯?！蔽胰滩蛔〉?，“那高官到底是誰？”

“已死之人，沒必要再為其煩心?！彼亲旖堑囊荒ɡ湫ψ屛抑庇X，那人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我做出了個可怕的表情，他展顏。

“那日，皇宮來了幾位侍從，為首的便是王上最親信的常侍劉公公，他們秘密前來接我回宮?！彼冻鲆粋€譏諷的笑，“不愧是王族。他們絲毫未透露身份，只是悄悄為我贖了身，娘雖然病危，但他們甚至未提她一個字。在王族眼里，只有兒子?！?/p>

“進宮的第二日，娘便死了。但我是一周后才聽說，至今也尋不到她的尸骨。聽說，老鴇早嫌她晦氣，那天她不再給老鴇銀兩，于是還沒咽氣就被扔在街頭了?！?/p>

他仿佛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明明慘不忍睹，居然還能面帶微笑。

“第二天，京都流行著流落民間已久的世子，最終被尋到的傳說。自然，他的加封，尋常百姓漠不關心，不干己事。宮中卻仿佛上演了百臉譜。當然，誰都不知道，王族中新封的世子，前一日還是青樓里歌女的孩子，前一日，未來的道路還是小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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