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無極棗園

謝小峰漸漸醒來，忽覺有什么熱乎乎的東西，在臉上舔了幾下，癢癢的倒也舒服。睜眼一看，卻見是那只小狗一樣的幼獸。

他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處。四下一看，卻見是在一間屋子里，屋中也沒什么擺設，但窗明幾凈，空氣中還略略聞到一股檀香。

小峰揉揉眼睛，發現躺在一張木板床上，他記起被那怪人一腳踢飛，后來的事便不知道了。他慢慢坐起身來，一臉迷茫。

忽聽吱呀一聲，屋門推開，進來兩個**歲的道童。左邊童子手里抬著湯面，卻是送飯來給他的。見他醒了，都面有喜色。

謝小峰問道：“我死了沒有，這是哪兒，我怎么會在這里？”

左邊的小道童說道：“哼，你以為是什么地方？這是無極門的炁天院，天下多少修真之人，做夢也想來這里。你這小子，運氣倒好，憑空的就睡在無極七院的首院了?！?/p>

謝小峰啊的一聲，問道：“鏡兒呢，鏡兒在哪里？”

右邊的小道童奇道：“鏡兒？你要照鏡子嗎，嘻嘻，你又不是女孩子，還喜歡照鏡子？”

謝小峰搖了搖頭，道：“不是照的鏡子，我說的鏡兒，是一個女孩。她跟我一起來的，怎么卻不見了。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事?！?/p>

左手邊的道童說道：“聽師兄們說，山谷中來了一些邪魔歪道，后來被打得死的死，跑的跑。還有個妖女，也挺利害，卻被咱們大師尊嚇走了。你說的那個小女孩，就是被那妖女帶走的吧？”

謝小峰聽了，不禁茫然若失。他知道秦鏡兒被宓靈珠帶走了，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將來兩個阿媽問起來，也不知如何面對。想到此處，不禁悲從中來，只是他生性好強，卻咬著嘴唇，不肯哭出聲來。

從此謝小峰就留在無極門中，與兩個小道童為伴。只因他來路不明，二來年級還小，鄭少陽雖然收留了他，卻也不收他為徒。只讓他留在炁天院中，掃地澆園過日子。謝小峰一直見不到少陽真人，也就忘了提無極棄徒李澄澈的事。

那兩個道童名叫清風、明月，年級與謝小峰相仿，多了一個伴，卻也歡喜。天長日久相處下來，倒也相得。

那只小獸狀如小狗，又極是溫順，就留在小峰身旁，成了幾個孩子的寵物了。小峰給它取個名字，叫做小乖。只要一叫這兩個字，那小獸就如一只小狗般跑過來，挨挨擦擦，乖順之極。

無極門的道士也只當這小獸是只小狗，也不理會。

山中歲月，過得極快，轉眼就是六年。小峰長成了一個半大小子，平時也穿件小小道袍。但他除了掃地劈柴，卻什么也沒學會。

無極掌教度厄道長三百歲大壽將至，于是門下弟子，提前一年就開始張羅起來。

謝小峰早早起來，便去院中掃地。忽然一顆松果飛來，正中腦后。他啊的一聲，伸手捂著后頸，回頭一看，卻見是清風。不禁皺起眉頭，氣道：“你這家伙，老是暗箭傷人！”

清風笑道：“我看你像個呆頭鵝，故意試試你的。誰知果然呆頭呆腦，松果飛過來，沒半點知覺?！?/p>

謝小峰氣道：“我背著身掃地，自然沒知覺，不信你也試試？”

清風笑道：“好啊，我背向你，給你扔?！?/p>

謝小峰聽了，果然放下掃帚，跑出幾步，見清風背向自己，便從地上揀了幾顆松果，擲了過去。清風頭也不回，只一扭腰，伸手一接，便將松果接在手里。

謝小峰連扔幾顆，都被他毫不為難地一一接住。

謝小峰忽然嘆了口氣，也不做聲，轉身到院中一顆松樹下坐了，默默無言。

清風奇道：“小峰，你怎么了？”

謝小峰嘆道：“你們好福氣，可以學道術，學本事。我除了掃地，卻什么也不會，唉！”

清風一呆，大概也沒想到他會說這話，想了一想，說道：“嗯，你不是炁天院里的弟子，自然不會傳你道法入門。唉，可惜我們也幫不了你的忙?！?/p>

謝小峰嘆了口氣，不再說話。忽然一只兩尺多長的大狗跑過來，伸舌在他臉上舔去。小峰伸手在它脖頸上摩擦，嘆道：“小乖，你跟我一樣，不是無極的人。唉?！?/p>

六年過去了，那只小獸也長得像一只大狗了。它嗚嗚做聲，似乎能聽得懂小峰的話。

清風在一旁，也替小峰難過，一時不知如何安慰他才好。正在此時，忽然院子里風風火火跑來一個小道士，遠遠地叫道：“清風，小峰，你們都在??？太好了，快拿上竹籃，跟我走！”

清風搖了搖頭，嘆道：“明月，你的性子，跟你的名字一點也不像。月色清冷，你這人卻忒也聒噪了?！?/p>

明月圓圓的臉上，笑起來有兩個深深的酒窩，笑道：“你的性子，跟你名字也不像。走路慢吞吞地，別說清風，連微風也不帶一絲的?！?/p>

小峰卻站起身來，問道：“明月，你說要跟你走，有什么事嗎？”

明月一拍腦袋，恍然道：“哎呀，你看我，跟你們一打岔就忘了！師尊有靈符給我，讓咱們去棗園采些火棗，說是要做蜜制火棗呢。哇，我口水都流出來了，好多年前吃過的，真是好吃得不得了！”

清風大喜，叫道：“采火棗？太好啦，咱們快去！”

小峰卻怔怔地站著，奇道：“到哪里去采？我到山上好幾年了，怎么沒聽說山里有個棗園？”

明月搶著道：“好幾年？你才六年罷了，能知道多少事？咱們羅浮山，不是仙境，勝似仙境。那片棗園，可不是凡間能見到的。歷代祖師，都有封印，尋常人就算去到棗園邊上，別說進去，看都看不到！”

小峰瞪著兩眼，奇道：“還有這樣神奇的地方？太好了，快帶我去看看??！”

明月道：“要去棗園，須得化了靈符?！彼苋シ恐?，取了一只碗來，里面盛水，然后從懷中取出黃紙符咒，用火燒化，紙灰化在水中，自己喝了一口，又將剩下的給清風和小峰喝了。

小峰心緒不佳，只喝了一半，便將碗順手放在松樹下。三人各提了一只竹籃，出了炁天院，卻往后山而去。

那只異獸小乖搖了搖尾巴，在碗邊聞了一聞，以為是一般的清水，便伸舌進去，將水吸光。它見小峰幾人出了院子，便嗚嗚叫了幾聲，快步跟了上去。

炁天院在主峰之下，居于無極七院之首。后山卻是一片林海，十分壯觀。林中一條小路，是小峰他們平常走慣的。他走了六年，從來不見這條路上有什么棗園。

山路彎彎，奇石雜沓。偶有清溪流轉，帶來清風習習。

清風和明月顯然以前都去過棗園的，在前帶路，到了一個山坡前，忽然轉而向上，這卻是小峰未曾去過的地方。

坡上多青草野花，花呈七彩，有許多叫不出名字，開得十分艷麗。路上不時有野兔一跳一跳，也不怕人，有時還跳到人肩上，這才一躍而去。

一片紫藤花后，忽現一個懸崖，中間有一座懸橋，用許多藤條拉起，上面鋪了些樹枝，算是橋面。懸橋在風中微微搖蕩。若往橋下望，竟是不知有千仞萬仞之深，深不見底，令人頭暈目眩。

清風和明月相視一笑，快步上了懸橋。小峰張著嘴，大是驚訝，只得硬著頭皮跟去。只踏上一步，就覺得搖搖晃晃地站不穩，驚道：“清風，明月，這樣的橋……也能過去嗎，有沒有別的路？”

明月笑道：“沒有，你要害怕，就回去吧?！?/p>

小峰一咬牙，道：“你們過得去，我也行的！”又向前踏上一步，那橋輕飄飄的左右搖擺，他手里又提著一只籃子，只余一手，卻也不好去抓兩旁的藤條。只得讓身子稍做停頓，待慢慢穩住之后，再又跨出一步。

清風和明月過懸橋如過平地，不一會就到了對面峰上。小峰卻一步一步，慢慢挪動，走了不到三分之一。身在萬丈深淵上面，他不敢往下看，懸橋又晃得利害，腦門、鼻尖都嚇出汗來。

清風明月早就料到會有這樣情景出現，都站在崖邊上，含笑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

小峰氣道：“你們兩個鳥道童，不是好人！哼，沒義氣！”

清風笑道：“越是危險的地方，越要靠自己！你越是害怕，越是過不去！”

小峰一呆，當下點了點頭，道：“不錯，只有靠自己！再危險，我也不怕！”心里漸漸平靜，果然再踏上一步，那懸橋也不如何搖晃了。他心中一喜，當下加快步子，后面的路，就不像先前那么難行了。

終于，他從懸橋上走過，到得對面崖上，心中只覺十分輕松，哈哈一笑，道：“我也過來了！”

清風明月相視一笑，道：“恭喜恭喜，你過關了！”

小峰一呆，奇道：“什么過關？”

清風道：“這是無極門普通弟子都要經過的考驗，叫做生死橋。要是貪生怕死，不敢往前走，只好回頭，那就永遠進不了無極門中。你卻過來了，當然值得恭喜了?！?/p>

小峰一怔，想了一想，喜道：“真的嗎？這樣說來，我是不是可以被師尊收為徒弟了？”

清風和明月卻都搖了搖頭，明月道：“你只是過了第一關而已。再說了，就連我們都沒有行過拜師禮，你還早呢?！毙》迓犃?，大是泄氣。

過了懸崖，轉過去就見一片園子，一看就知是片果園?；▓F錦簇，佳氣茵蘊。天空祥云飄浮，園中清香彌漫，此景人間難得一見，令人疑為天宮玉宇。

小峰睜大眼睛，贊嘆不已，道：“怪不得人人想學仙，原來修仙的去處這樣美！能在這里呆一輩子，真是很快樂??！”

明月笑道：“無極門中的奇妙之處還多著呢，等你以后長大了，如果師尊再收你為徒，就會見得更多！”

小峰聽了，向往不已。

三個小道童，提著竹籃，往果園而去。這片果園，就是無極門歷代師祖都曾封印的棗園了。若不是服了化了靈符的清水，尋常之人，就算站在面前，也是什么都看不到。若是邪魔靈異，誤闖棗園，甚至還會被封印神力所傷。

園中果然有許多棗樹，但大都沒結棗子。小峰見了，大是失望，奇道：“這個棗園看上去挺美，誰知收成卻不好。難道是還沒到結果的時候？”

明月道：“你說對了，這片棗樹還不到結果的時候。上次摘棗子，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

小峰驚道：“什么，你說什么？兩百多年才結果，那不成精了？”清風嗔道：“這是仙樹，不許亂說！”

小峰一呆，叫道：“仙樹？”

清風嘆道：“你這家伙，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無極棗園，為什么歷代祖師都要封??？就是因為這里的棗樹，都是仙樹啊。園分三等，上園棗樹，三千年一結果；中園棗樹，三百年一結果；下園的就差點，三十年一結果?！?/p>

小峰伸了伸舌頭，道：“這么利害？那為什么最前面的棗園不是上園，也不是下園，卻是中園？”明月哼了一聲，說道：“誰告訴你你最前面的棗園，就一定是上園，或是下園？”

小峰一怔，抓了抓頭，道：“那后面的第二個園子，該是下園了吧，上園一定在最后面?！泵髟虏弊右谎?，大晃其頭，道：“又錯！后面就是上園，下園在最后?！?/p>

小峰不知說什么好了，當下默不做聲。

清風掩袖而笑，小峰心中郁悶，瞪他一眼。明月卻甚是得意，在前帶路，向后面棗園而去。中園的棗樹都沒有棗，上園更不用說了。走了許久，來到下園，這果的棗樹果然要矮小得多，看上去和世間尋常棗樹也差不多。只是枝繁葉茂，果實累累，樹上結的棗子，果然又大又紅。

小峰忽然想起一事，說道：“對了，既然這里的仙棗，就算下園的也要三十年才結果，你們又沒三十歲，怎么會來過棗園？”

清風和明月相視而笑，說道：“棗園就算沒結棗子，總有奇花異果吧，而且也得有人打理一下，除除雜草什么的。我們十年前來過的，說起來，那時你還不知在哪呢?！?/p>

小峰半信半疑，走到一排棗樹下，見火紅色的棗子掛滿樹，實是惹人饞涎欲滴，喜道：“這里好多棗子，咱們先吃個夠吧！”

正要伸手摘棗，不料明月忽然伸過手來，在他后腦打了一記，喝道：“這是無極火棗，又不是凡品。你以為可以隨便吃??？”小峰吃痛，啊的一聲，道：“不會吧，連棗子都不讓吃?！?/p>

清風卻笑道：“明月嚇你的，不過，當真不能多吃。一人三個，決不能貪嘴。要是多吃了，嘿嘿，有你苦頭吃的?！?/p>

小峰苦著臉道：“這是什么棗啊，金豆子么，只能吃三個？”一面說話，一面爬上樹去，摘了一個棗子放入嘴里。果然肥大甘甜，另有一種清香之氣，直甜到心底。

清風明月卻也不是說笑，當真一人只吃了三個，便不再吃，專挑個大光滑的棗子，一一摘到竹籃中。

小峰卻乘二人不備，多吃了幾個，別說三個棗子，只怕十來個也下肚了。清風一瞟眼看見，喝道：“你不要命了？不能再吃了，快摘棗子吧，不然回去晚了，師兄們要責怪的?！?/p>

小峰伸了伸舌頭，只得強自忍住口水，開始干活。不一會兒，三人的竹籃都滿了。清風生怕小峰貪嘴，在一旁盯著，說道：“好了，咱們走吧?！?/p>

小峰無奈，只得提了竹籃，離開棗樹，心中卻大是不舍。但清風明月在后面跟著，就似押解犯人的一般，離開果園。

剛走到上園，忽見一個灰色的影子一跳一跳，向三人迎來。清風大是訝異，奇道：“咦，那是什么，怎么棗園之中，還有別的活物？”

那灰影不一會兒就近了，小峰叫了起來：“小乖，咦，小乖怎么也來了？”來的正是那只大狗一般的異獸。

明月驚道：“不會吧，這片果園可是有封印的，小乖怎么進得來？”小峰一拍腦袋，叫道：“啊喲，都怪我，那碗水我沒喝完，放在地上，一定是被小乖喝了……”明月白了他一眼，嗔道：“你這家伙，可害苦我了，這事要讓師尊知道，一定會重重責罰我了?！?/p>

小乖見到三個小道童，跑得更歡?？翱芭艿缴蠄@棗樹邊上，猛然之間，一股七彩光團從樹尖升起，盤旋閃爍，狀如太極圖符，從中一道強光射了下來，正擊在小乖身上！

小峰一聲大叫，驚得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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