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老師

今天的晚修考數學，楚夢沒忘這件事，但總是忘了自己數學課代表的身份。不過問題不大，一來兩個兄弟班總有一個課代表要去執行任務而這件事往往落到1班趙子云頭上；二來2班有個一心想“篡位”的汪曉淇，對于課代表的雜務他比誰都積極。因此楚夢在陳寶妮等人的催促下緊趕慢趕地回到課室時，汪曉淇已經從趙子云那兒拿到了2班的試卷準備派發了。

這次月考雖然不太嚴格，但監考老師還是有的。只是監考也很松。監考老師便是該考試科目的科任老師。而一個科任老師一般同時教兩個班，也就是說，一個監考老師會同時監考兩個班。因為年級組特意的安排，這幾天晚修的監考老師正好也是當天的值班老師。比如昨天星期三1、2班的值班老師原本是楚玲，正好監考語文。而今天的值班老師本來是老楊，正好監考數學。但是老楊出差快一個星期了，今晚必然是別的老師來代班。

不管是哪個老師代班，都不影響楚夢打算晚修看漫畫打游戲的計劃。數學卷嘛，幾個數字、幾個字母又花不了多久，寫完有的是時間消遣。而且監考老師基本不會進課室，一般是像平時值班一樣在兩個兄弟班之間的走廊上的那套值班專用桌椅上備課或批改作業。

楚夢算盤打得好，直到她習慣習慣性地把嶄新的試卷對折起來時，一把不屬于這個班級的女聲在講臺處響起。

“打林茲前先別動筆哈，我先講一下具意細相哈?！?/p>

先不說這燙嘴的“煲冬瓜”，光是出現陌生的聲音，就足以讓同學們紛紛好奇地抬頭。

和大家想象的樸實老氣的本地大媽形象不一樣，只見一個披肩長發梳著公主頭的女老師站在講臺邊，個子中等身型偏瘦，穿著卡其色高領毛衣、焦糖色針織半裙、駝色毛呢大衣，明明都是平價的服飾，卻被她穿出一種波旁王朝的公主參加凡爾賽晚宴的感覺?！肮鳌鳖~前厚厚的劉海下是一張巴掌大的鵝蛋臉，，神色柔和平淡，兩頰隨著她雙唇張合一對酒窩時隱時現：“我信歐陽，班里門楊老西監考里門哈?？技毾g系七點半到九點半哈，考完后科代表把鉆幾搜齊了交杯我哈。我就坐在外邊辣臟嘬幾哈?！?/p>

這位歐陽老師氣質吊打學校里許多裝模作樣的大小姐，奈何一口港普實在上頭，要不是大家見過“世面”——習慣了方言摻雜的領導發言——恐怕沒法聽懂她的話。

“好啦，后邊的童鞋趕快回座位！”歐陽老師看向后門處。

剛從后門進課室的鄭喬彬就這么措不及防地迎上了女人清澈又深遠的目光。腦袋一懵，差點就想直接把江小蕙挽著自己的手給薅下來。還好他尚存一絲理智，掩耳盜鈴般地錯開視線，壓著聲音提醒江小蕙：“老師！”

江小蕙狐疑地看男朋友一眼，不明白又不是認識的老師，怕什么？華陽雖然也抓早戀，但只要不是舞到教導主任或自己班的老師面前，一般的任課老師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不過男朋友要做好學生，她也依言放手。

兩人一前一后回到自己座位，鄭喬彬突然想到什么，回頭看角落里的楚夢，只見女生低著頭，一副認真看試卷的模樣，只露個黑漆漆圓溜溜的頭頂。比他還慫。

正好打鈴，大家注意力回到試卷上，開始安靜地讀題答題。因此沒有人注意到大佬和大佬她老大哥莫名地乖巧安分起來。

最早發現異樣的是譚梓欣，她發現同桌意料之中早早做完了卷子，卻意料之外地在做完卷子之后還認認真真地從頭檢查。正常情況下，大佬不應該抓緊時間不務正業嗎？

更讓譚梓欣大跌眼鏡的是，九點半考試結束時，楚夢猛地站起來，中氣十足地喊道：“小組長把試卷收上來！”

這下不止譚梓欣詫異，見識過楚夢這個科代表與老楊一脈相承的甩手掌柜德性的全班人都詫異不止。這是地球自東向西轉了？還是外電路電子從正極流向負極了？那恨不得被炒魷魚的數學科代表居然敬業起來了？

顧凱晨將自己和同桌的試卷一并交到楚夢手上，開玩笑道：“你終于感到危機了嗎？”指汪曉淇對數學科代表之位的虎視眈眈。

楚夢沉重地點了點頭。不過她感到的危機并非顧凱晨所想的危機。

無視其他小組長來交卷子時的驚疑不定的表情，楚夢雷厲風行地收齊了試卷，壯士斷腕般拿出去交貨。

**

考試是兩節晚修連堂的，雖然考完距離正式下晚修還有十分鐘，但同學們被允許安靜地打水或上廁所。

邵樺打完水回來，快要經過值班老師的座位時正聽到那歐陽老師用粵語問邊上立著的楚夢作業寫完了沒。楚夢似乎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又怕對方沒看到，強調：“寫完啦?！?/p>

語調聽起來有幾分熟絡和敷衍，邵樺瞥了一眼，女生還是那副全世界都欠了她似的不討喜的臭臉，但渾身散發著對面前人的警惕的氣息，像一只野性未除又忌憚馴獸師的野獸。怪哉！

歐陽老師點了點頭，然后把兩個班交上來的卷子分一沓出來，并放上一張參考答案給楚夢，溫和卻不容置疑地道：“咁你幫我批下選擇題同填空題啦?！崩蠋煬F在講的是純粵語，沒有了講普通話時的口音干擾，才能發現她的聲音其實不難聽。音色偏沉、飽滿、帶點性感的鼻音，語調慵懶又清冷，像一杯香醇濃厚的港式奶茶。

雖然老師的聲線是偏強勢的那種御姐風，但語氣是幾乎可以說得上是和藹可親，給人感覺是十分好說話的老師。任誰與之對話都會身心愉悅。然而楚夢卻一下子垮了臉，如喪考妣又敢怒不敢言的樣子，撅著嘴囁嚅道：“但我仲有好多練習要做啊……”

歐陽老師輕飄飄地抬眼：“唔差你嚟啲時間?！?/p>

楚夢頂著一張司馬臉，不情不愿地接下任務，沮喪地進了課室。

看得出來，兩人應是認識的，而歐陽老師明顯對楚夢有絕對壓制。怪不得今天楚夢這么反常。

“童鞋，你還不又課系？”

邵樺回過神來，才發現走廊上的學生只有他了，對上歐陽老師清冷冷的目光，不知怎的有點心虛，下意識地低頭握緊手里的水瓶：“現在就進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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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晚修一下課，鄭喬彬便向課室外張望，見那張臨時辦公桌已空，又回頭看向第一組后排，楚夢不知何時已收拾好，一手背上那個書包一手抱著一沓卷子，慢吞吞地離座從后門出去。

鄭喬彬這才告訴江小蕙：“剛剛那個老師和我媽認識?！?/p>

江小蕙恍然大悟。

這時陳寶妮并她的小姐妹們過來找江小蕙的同桌霍明君，陳寶妮一手攬住霍明君小小的肩膀：“上廁所嗎？”既是霍明君，也是問江小蕙。

霍明君點頭：“上?！?/p>

江小蕙笑瞇瞇地站起：“我也一起?！?/p>

去洗手間的路程很短，但女生們走得很慢。與其說是上廁所，不認識是去聊天。

紀婷婷：“剛剛哪個老師，是教數學的嗎？”

江海靈：“誰？哦——她說她姓歐陽對吧？”

江小蕙：“你怎么知道人家教數學？雖然她監考數學?！?/p>

紀婷婷：“我看到了，她在改我們的試卷！”

黃淑萱：“不是吧？要登分嗎？我好多題空了?！?/p>

陳寶妮：“高中數學老師，女的確實少見?！?/p>

江海靈：“而且重要的是這么好看的女老師，居然是教數學的！理工女不都是、不都是……”

陳寶妮：“不都是什么？”

江海靈底氣不足：“呃——可能我們學校比較特別吧?！?/p>

大家相視一笑，均猜到對方是想起了1班的vivi。

陳晨：“其實夢佬也挺好看的呀，只不過是她的聰明才智掩蓋了她的盛世美顏?！?/p>

陳寶妮：“……楚夢又不在，你怎么拍馬屁她也聽不見?！?/p>

幾個女生突然心虛，差點忍不住回頭張望。明明是夸人，怎么搞得像在背后說人壞話似的。

江海靈搖頭：“不不不，不能比，老師的氣質太好了，魏爺你們知道嗎？高二的魏爺，級花。就魏爺給我那種感覺，很像，不過魏爺相對來說比較青澀、更加鋒芒畢露。而歐陽老師有一種歲月沉淀的，嗯，怎么說呢……”

幾個女生一路聊到廁所又聊回課室，發現課室里也在聊歐陽老師。而且參與聊天的有男生也有女生。相比于女生們純粹地對美人的欣賞，男生們則不可避免帶上了青春期的臆想。

汪曉淇：“我決定了，以后找女朋友就找歐陽老師那款?！?/p>

孫銘恩及時當頭棒喝：“你連Vivi都沒搞定?！?/p>

汪曉琴冷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p>

汪曉淇回懟胞妹：“那你就是癩蛤蟆的妹妹?！?/p>

汪曉琴：“為什么我是癩蛤蟆的妹妹？”

汪曉淇：“因為你是我妹??！”

汪曉琴：“為什么我是你妹，就等于我是癩蛤蟆的妹妹？”

汪曉淇：“因為我是……靠！”差點被繞進去。

鄭喬彬一手托著腮，一手轉著數學課本，好笑地看他們把話題扯遠，熟料方毅明又給扯回來：“你也可以直接去追老師啊，島國不是很流行師生戀嗎？”

孫銘恩“嗤”了一聲：“萬一人家名花有主呢？那樣的大美人還傻傻的等你去摘呀？”

方毅明老曹上身，猥瑣地說：“人妻豈不美哉？”

江小蕙一行正是這個時候回到課室，鄭喬彬手上轉著的書脫手飛出去，正中方毅明的額頭：“你媽的，說話注意點，人家已婚，孩子和我們一樣大?！?/p>

“臥槽！真的假的？這么老了嗎？”方毅明大感震撼。

前排一個女生舉手：“我可以證明，老師的無名指上有一枚戒指！而且她還帶了玉鐲。就那種，婆婆給兒媳戴的那種。我媽就有一個?！?/p>

不怪他們看不出來，歐陽老師保養得實在太好了，發型又那么減齡，還有一雙那么土的劉海都遮不住的杏仁大的眼睛，說是二十幾歲的姑娘也沒人會反對。

紀婷婷：“我掐指一算?！?/p>

江海靈：“二十歲結婚生子，三十五孩子十五，保養好一點確實可以?！?/p>

不，前幾年已經辦過四十歲生日宴了。鄭喬彬心想。

梁俊賢：“彬哥怎么知道？已婚可以看婚戒，子女又怎么看？”

江小蕙與鄭喬彬相視一眼，忽地俏皮一笑：“這題我會！歐陽老師和鄭喬父母認識！”

“哦——”方毅明一手握拳垂在另一手掌心里，“歐陽——歐陽老師不會是那個歐陽家的人吧？是不是??？遠房旁支什么的，不然怎么來當老師呢？”

有人盲猜：“說不定不當老師就只能回家繼承家業了！”

因座位偏僻只能外圍聽八卦的楊韻怡雙手托腮：“哇，那歐陽家的基因好強大哦，歐陽老師還有歐陽婉夢，還有歐陽婉夢的姐姐?！碧卣猩静涣私膺@些豪門里的關系，但論壇也是看的。

時任楊韻怡的前桌、同樣外圍聽八卦的邵樺看向單手接住被扔回去的書繼續轉的鄭喬彬，總覺得不知是歪打正著還是有意為之，另外一個理應很關鍵的角色從來不會被牽扯進這類涉及家世背景的閑談中。

方毅明捕捉到了楊韻怡并沒有刻意壓低的自言自語：“之前不還說是洪家基因好嗎？”

楊韻怡懵：“什么洪家？我什么時候說過？”

方毅明：“不是專指你，是有很多人說洪家表兄妹，就莫少軒和歐陽啊，都是一脈相承的高顏值?！?/p>

課間接近尾聲，江小蕙打斷了大家的聊天：“好啦上課啦，快回自己座位~”

把話憋了一個課間的霍明君還是忍不住低聲告訴了同桌：“只有我覺得，歐陽老師有媽媽的感覺嗎？”話落就后悔了，估計真只有她這么覺得。

果然，江小蕙充滿憐愛地說：“小可愛，你是想媽媽了吧？”

霍明君“哼”的一聲扭過頭。不過說起來，她媽媽明明是個只有小學學歷、平平無奇的農民工，為什么會覺得高學歷又漂亮的歐陽老師像媽媽？讓她第一眼就有種想叫“媽媽”的沖動。

兩個女生沒有發現她們后桌的鄭喬彬奇怪地看了霍明君一眼。

**

“有媽媽的感覺”的歐陽老師此時正在奧迪的駕駛座上，等到姍姍來遲的女生出現在校道路口，她摁了一下喇叭。

楚夢加快腳步鉆進后座，書包、卷子往旁邊一扔，拉出安全帶扣上。半晌，她猶猶豫豫地問：“媽咪，你點解突然之間來我地級代班??？之后仲會唔會??？”

歐陽老師，或者說，楚太太掀了下眼簾，透過后視鏡看到女兒只因在寒夜中走了一段路就凍到發紫的嘴唇，蹙眉嗔道：“話住著多件衫了！”然后才回答，“就得嘞次，你地楊老師下個星期就翻嚟啦?！?/p>

“哦?！辈铧c沒反應過來“楊老師”就是老楊，楚夢撇了撇嘴，心里松了口氣。那就好，楚太太現在教高三，辦公室又是在行政樓，在學校里沒有特殊情況基本不可能碰到。

白色奧迪從側門開出去，這段路在高速底下，晚上幾乎沒什么車。

只有一簇簇暈開的燈光照亮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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