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罪與罰

控辯雙方的交鋒結束，審判長陸行舟宣布休庭。合議庭會在閉門討論后，會做出最后的裁決。

因為還要緊急工作需要，鄭勤先一步離開，留下阿光等候判決書。

反正判決結果早已注定。

阿光在27庭的偏廳找到了費諾亞諾。此時法庭的接待室已經成為了城鄉委的主場，前來旁聽或作證的相關人員以恭喜勝訴為由，和菲菲熱絡的交流。小白的這位閨蜜長得漂亮，長袖善舞，而且身份特別，所以很受歡迎，連法希爾大少爺都屁顛屁顛的巴結。

一門之隔的偏廳異常清冷，費諾亞諾坐在落地窗旁的沙發上，神色焦慮而痛苦。他正等候著最后的判決，期望著那渺茫的機會。

阿光走進去的時候，梅隆微不可查的向他點點頭。

“你好?！?/p>

阿光打了個招呼，坐到了費諾亞諾的對面。

費諾亞諾當然認識阿光，庭審時阿光巧舌如簧，將利德爾世界貶低得一無是處。他的眼睛都要噴出火來，恨不得生吞活剝了眼前的兇手。

但是他是一位政治家，再強烈的感情也只能深埋內心。

“你好?！?/p>

他的手簡單的和阿光碰了碰，然后將頭偏向窗外，不想看到仇敵得意洋洋的樣子。他保持了最低的禮節，不愿利德爾的文明因為自己的失禮而蒙羞，特別在這種亡國滅種的時候。

“這里的風景很一般?！卑⒐庾⒁獾劫M諾亞諾盯著落地窗外的水池，不以為意的笑笑，“許多外域來客初次來到地球，往往會非常失望?！?/p>

“抱歉，我沒怎么注意過風景?！辟M諾亞諾左手托著下巴，并沒有看向阿光，問道，“請問不朽者大人有何指教，如果是發表勝利者的宣言，那么您現在可以說了?！?/p>

“案件是公事，我們兩并沒有私人恩怨，不是嗎，費諾亞諾先生?！?/p>

“對您來說是這樣，也許我們文明的毀滅，對于不朽者大人來說，不過是工作中的一個小小失誤，但是對我可不是?！?/p>

費諾亞諾的雙手緊握，指甲刺進了手掌，“我有五個可愛的女兒，和一位美麗的妻子?！?/p>

“她們全都死了，就因為一個可笑的理由！阿光先生，這不是公事，遠遠不是！”

“愿她們安息?！?/p>

“她們不會安息，直到兇手遭到應有的報應?！辟M諾亞諾死死盯著裝模做樣的阿光，“我們必將復仇！”

阿光聳聳肩，道：“當然，復仇是智慧生物的天然權力?！?/p>

說到這里，阿光忽然想到了有趣的事情，嘿嘿笑了起來。

“說到底你們的文明確實不賴，卡斯蒂利亞的埃羅精靈不僅沒有向你們復仇，還把你們當成恩人吶。你們這一手玩的漂亮，我們城鄉委可比不上?！?/p>

被人說到唯一的痛處，費諾亞諾稍顯慌亂。他沉默片刻，閉上眼睛。

“我的家族一直在母星從事利德爾醫療倉研究生產工作，我當然希望聯合議會將貿易的重心放在這方面。

但是同業競爭太激烈了，我們的產品沒有明顯的優勢，遲遲無法打開市場，一直都在慘淡經營。

我個人一直在議會中反對卡斯蒂利亞的精靈貿易，但是這并非我能左右的事情?！?/p>

“可就算是這樣！”費諾亞諾睜開了眼睛，錘著桌子向阿光咆哮，“該死的也是我們這群無恥的政客和商人，而不是無辜的人民！”

“呵，無辜?！卑⒐馔嫖兜男α诵?，“費諾亞諾先生，其實我來，并不想和你討論公事，我這里有幾個小小的問題向你請教。你在庭審中提到的乳之，讓我產生了一些想法?！?/p>

“怎么，不朽者大人也會看上我們落后貧瘠的世界里那一點點的財產？”費諾亞諾嘲諷的說道，“抱歉了，乳之已經隨著星球一齊被毀滅了，就算還有，您也休想得到我們文明最珍貴事物?！?/p>

阿光沒有理會費諾亞諾的挑釁，他把手中的文件夾攤開，拿起筆開始記錄。

“費諾亞諾先生，請問你們生產的醫療倉中的治療液體，是不是你說的乳之的復制品?！?/p>

“是的?！?/p>

這并不算一個秘密，但是聯盟的官員會關注這么細節的事情，這很奇怪。

“我借了一臺利德爾的醫療倉，稍微研究了一下?！卑⒐饨忉尩?，“果然是復制品嗎。那么我的第二個問題，請問一下，真正的利德爾乳之，是不是帶有香味。你剛才庭審時說到乳之很甜，但是沒有提到香味?！?/p>

“你為什么會知道這個？！”

費諾亞諾的目光變得銳利，這是利德爾的核心機密之一。乳之是利德爾的瑰寶，在科學家們成功復制之后，所有天然乳之井都已被封存多年，極少有人能夠接觸到。費諾亞諾是高級別領導人，本身家族也從事乳之的研究工作，所以對此知之甚詳。

只有真正接觸過乳之的人，才會知道那天賜的液體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溫柔香味。哪怕是他身旁的助手梅隆，恐怕都不知道這一點。

面前的這位外人，怎么會知道這樣的秘辛？不過費諾亞諾轉瞬釋然。是啦，不朽者無所不能，開眼滅世的事情都能發生，弄點利德爾的小秘密還不是信手拈來。

況且也算不上機密了，母星已經毀滅了，已經沒有保守的意義。

“您說的沒錯，原生的乳之，帶著無法描述的香味?！彼卮鸢⒐?。

“你是說你們無法描述？”阿光稍顯驚訝的睜了睜眼睛。

“是的，那不是我們熟悉的任何一種氣味?！辟M諾亞諾回憶起年輕時代在實驗室中的往事，“我們做過很多年的嘗試，也無法復制出那種特殊的氣息。我們的技術很原始，很落后，這樣你滿意了嗎，不朽者大人！”

“和技術無關?！卑⒐馔嫖兜目戳丝次募A中的照片，“最后一個問題，你們的神話傳說中，創世女神名叫海婭？”

“是的?！?/p>

“好了，這就對上了，謝謝你們的配合?！?/p>

阿光將簽字筆收起來，合上文件夾站起來再次和費諾亞諾握手，“無論判決如何，城鄉委都會為你們轉賬6000萬熵刀作為事故補償?！?/p>

這是一筆巨款，但是費諾亞諾既沒有獲得補償的寬慰，也沒有駁斥這筆買命錢。

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阿光手中的文件夾，剛才這位不朽者大人問了三個很正常的問題，但是這三個問題放在一起，讓費諾亞諾全身的汗毛直豎。

政治家的敏銳讓他本能的察覺到，這份文件夾中，藏著他必須知道的秘密。

“不朽者大人！”他握住阿光的手沒有松開，“你為什么要問我這三個問題？”

“只是確認一些工作上的細節?！?/p>

“能不能讓我看看你手中的文件？”費諾亞諾不肯松開手。

“這個……”

阿光臉上有著莫名的神情，他看著陷入焦灼的費諾亞諾，“雖然并不算保密件，給你看看也沒有什么問題?！?/p>

“但是你確定要看？”阿光問道，“有時候，真實并非最優解，無知也是一種幸福。比如卡斯蒂利亞的埃羅精靈，他們過得很開心不是嗎，只要別不小心讓他們看到籠子?！?/p>

“好吧好吧，費諾亞諾先生，既然你堅持?！卑⒐庾厣嘲l，將文件夾遞到他的手上，“那么請便?！?/p>

費諾亞諾先生打開了文件夾，這是一沓人事表格，像我們常常見到的那種，左上角貼著兩寸的免冠證件照，其他地方都是“出生地”、“識別編號”、“種族”等信息?？闯缮甏呀浄浅＞眠h。表格的封面寫著“失蹤工作人員登記表”。

“這是聯盟的失蹤不朽者登記表，城鄉委主管的地區包括了很多荒山野嶺，所以這項總部辦公室的工作倒是硬塞給了我?！?/p>

看到費諾亞諾抬頭詢問的目光，阿光無奈的解釋。

總部甩鍋是一個原因，另一個原因阿光的名頭在外，這種無影無蹤的事情交辦給他再適合不過。

“無敵的不朽者也會失蹤？”

“啊，帝國末期確實出現過很多，屬于歷史遺留問題，大部分是在不知名的地方突然進入梵境?！?/p>

“梵境？”費諾亞諾問道。

“你可以認為是永恒的沉睡?！卑⒐饨忉尩?，“不過這些并不是你需要關心的事實，我認為你想找的是這一頁?！?/p>

阿光伸手將表格翻到了他剛剛登記的那一頁。費諾亞諾的目光落到了左上的證件照上。

這是一位看起來非常溫柔知性的女性，金色的頭發映襯著雪白的皮膚，有一種母性的光輝。但在明艷的笑容中，微微露出兩顆漂亮的牙齒，又讓她帶著稍許少女的可愛。

極度的震驚貫穿了費諾亞諾的身體，這張臉在利德爾世界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因為她的雕塑就印在所有中學生的歷史書封面上。

利德爾甜蜜時代的某一天，大藝術家忒呂翁在沙漠中迷路，在極度干渴的瀕死中，他仿佛看到了溫暖的天國的光輝，在光輝中，一位溫柔美麗的女子從天而降抱住他，用自己的乳之挽救了他的生命。

醒來之后，忒呂翁篤信，那溫暖的形象，就是創世女神海婭。他的余生在雕塑中度過。他按照記憶，完成了一百多尊栩栩如生的雕塑。其中《海婭女神哺育世人》最為杰出。在這尊雕像中，海婭女神溫柔抱起一名男子，用自己的AA喂養他。

這尊藝術杰作，被后世視為利德爾文明的藝術代表作，其中海婭代表了利德爾的母星，被喂養的男子則代表了所有利德爾的人民。

這尊雕像的圖片，被鄭重的印刷在歷史課本的封面上，所以海婭女神的形象，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海婭女神不是神話？”費諾亞諾抬頭，不可思議的問道，“確有其人？”

“確有其人?！卑⒐恻c點頭，“年代有些久遠了，畢竟是舊帝國的事情了。她的本名已經被人遺忘，但是提燈女神的大名在多元宇宙依舊如雷貫耳。她是一位強大而慈悲的不朽者，曾救治過無數的世界?！?/p>

“如果海婭女神確有其人，確實應當如此?！辟M諾亞諾有些感慨。當智慧生命得知自己造物主的信息時，往往會陷入刨根問底的探求中。因為在所有的終極問題中，‘我從哪里來’，造物主幾乎是唯一的答案。

費諾亞諾暫時拋開敵我的對立，向阿光一連拋出三個問題，“女神大人是聯盟成員？她失蹤了？她陷入了沉睡？”

“現在找到了?！?/p>

“在哪？”

阿光好笑的看著他，答道：“你們每天食用她的身體，居然問我她在哪里？”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p>

“乳之?！卑⒐獾目谥欣淠耐鲁鲞@兩個字，“你們所稱的乳汁，是海婭治愈神性的流淌。你們的母星就是海婭的神軀。

你們的乳之復制品雖然拙劣，但是依舊保留了些許海婭的力量特征。否則以你們那低端的科技實力，怎么可能仿制出這種程度的神秘造物。

不朽者永恒不滅，海婭的身體，也就是你們的母星，一定還在戴森球的廢墟中。好好的利用那筆賠償款，找到她，善待她?！?/p>

“畢竟，你們算是吃著她的血肉長大?！?/p>

“不朽者大人，這不用你交待！如果事情真如你而言，我族必然善待女神的身軀?！辟M諾亞諾激動的辯駁，“海婭女神對我族恩重如山，是我們共同的母親，我們利德爾人的字典里沒有忘恩負義！”

阿光聽了這話，一下沒忍住，失禮的放聲大笑。

“阿光大人，你什么意思！”

阿光止住笑，他伸手，點了點表格上出生地那一欄。剛才費諾亞諾光顧著激動，并沒有仔細看這張表格。

上面寫著

出生地：卡斯蒂利亞

種族：埃羅精靈

費諾亞諾雙手死命捂住了嘴，一種無比荒謬的感覺從腳底直沖頭頂。

“這不可能?！彼哉Z。

阿光站起身，抽回了文件夾，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朵小花，扔給失魂落魄的費諾亞諾。

“這叫提燈花，卡斯蒂利亞遍地都有的野花?！?/p>

“無辜？呵呵?！卑⒐獾谌握f出這個詞，他搖了搖頭，轉身離開。

費諾亞諾指尖顫抖著嗅了嗅提燈花，正是那熟悉又無法形容的溫柔香味。

“我的天哪……”

一直站在旁邊的梅隆神色復雜，他看著阿光逐漸離去的背影，忽然想到了一個詞。

殺人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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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合議庭的討論，陸行舟大法官判決利德爾訴城鄉委反人類、屠殺、濫用職權一案，因證據不足，利德爾方敗訴。

失魂落魄的費諾亞諾沒有繼續糾纏，他步履蹣跚的返回了滿目瘡痍的利德爾世界。他沒有選擇復仇，而是在不久之后，帶著無盡的悲痛和愧疚，郁郁而終。

他的助手梅隆順位繼承了臨時大總統的身份，一年后“臨時”兩個字變成“正式”，二十年后“正式”變為“終身”。

梅隆大總統在位整整一百零七年直到病逝。

在他的任內，利德爾充分利用聯盟的賠款，對內重建家鄉，對外修復與卡斯蒂利亞以及聯盟的關系。

梅隆二十七年，利德爾文明在臨近的恒星重建了戴森球，這項工作原本預估需要三百年時間，這被后世史學家稱為“梅隆奇跡”。

梅隆三十八年，他以利德爾終身大總統的身份，親自前往卡斯蒂利亞，在剛落成的蟲潮戰爭紀念碑前，向所有在戰爭中犧牲的埃羅精靈下跪道歉。此舉挽回了利德爾世界的聲譽，多方貿易逐漸恢復。

梅隆五十二年，利德爾文明完整發掘出了提燈女神海婭的神軀。為了表彰利德爾文明的巨大貢獻，聯盟特許利德爾世界采購治愈相關神秘學技術。在那之后，利德爾世界的治療技術突飛猛進，最終成為多元宇宙一個著名的醫療康復中心。

梅隆大總統在一百三十歲的高齡時，在自己的家中溘然長逝，他的第二任妻子在幾小時后隨他而去。

但他留下了一個生機勃勃、繁榮富裕的世界。

梅隆被后世稱為利德爾文明最偉大的領袖。他的偉名，與利德爾甜蜜時代的那些先賢們齊名，并像海婭女神那不滅的神軀一樣，永遠的指引著這個文明前進的道路。

這可真是，荒謬絕倫！

女祭司，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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