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曲斷腸,落音離殤,宮商交錯,徵羽爭芒。
峨嵋山中,無端弦音奏響,海潮傾覆,萬葉飄搖,山河光景,盡匯一念,隨鏦錚所及,氣勁彌漫,籠罩方圓百里,無形威勢,逼草木垂首。
司空玄三人,身處風暴中心,一舉一動,皆為氣勁所擾,尚未出手,功體已然受制三分。
司空玄口中真氣凝聚,一步踏出,破開氣勁漩渦,張口一喝,弦音動蕩:“素聞碧落青天不參與武林之事,北堂門主深夜相會,在下心存感激。還望行個方便,他日天玄教宗勢必當門致謝?!币宦曋轮x,腳步又一踏,再動風云變色,為歐陽蒼、沙布封二人爭取喘息。心知來人非凡,先放低三分姿態,只望北堂燕并非針對而來。
哪想,對面之人恍如未聞,弦音不絕,十指急奏,絲毫不留人轉圜余地。
司空玄神色再變,萬料不到,原本登峨嵋、竊暖玉之事,怎生會與碧落青天有所關聯。再看來人不由分說、殺機盡露之態度,雖不明所以,但他亦非好相與之人,雙眸微閉,口吐凌厲:“既要魚死網破,當真以為我天玄教宗怕了不是?”話音落,雙手往袖里一縮,一對分水峨嵋刺握于掌心。歐陽蒼、沙布封二人眼神互換,兵刃在握。
驀得,一陣腳步雜亂,自迷陣中,再走出二十人來,各個身著黑衣勁裝,手持刀斧,月色下,寒氣森森。
見狀,歐陽蒼心中底氣平添三分,晃了晃手中鬼頭刀,當先大笑:“北堂門主,你當真以為我等毫無準備么。有何手段,盡展無妨?!?/p>
“呵!”一聲輕笑,滿是不屑。霎時商音一鳴,萬籟無聲,海潮氣勁,只在收音一刻,消散無蹤。不遠處,一條綽綽人影,身披白袍,背掛包裹,銀瀑垂腰,沐浴月色,如從畫中來。隨著來人顯露真容,氣氛驟然凝聚。自西南兩個方位,又各走出一人,青衣披身,倒持長劍,一者面帶虎臉面具,一者面帶龍臉面具。一白二青,三人成鼎足之勢,竟將司空玄等人后路封盡,包圍其中。
碧落青天之名,如雷貫耳,司空玄、沙布封二人心思凝重,其中端倪,卻是千頭萬緒,難以查證。
一時風緊,北堂燕一語不發,快掌連出,掌逼司空玄,力敵歐陽蒼。與此同時,龍面青衣振臂揮劍,自斜里刺入,生生撕裂戰團,不讓旁人逾越分毫。如有感應,虎面青衣劍氣颯颯,劍招開闔,饒是沙布封手段高超,但近身肢接,血色長鞭難以全力施為,只得見招拆招。
司空玄等人早有布局,埋伏二十刀斧手在外策應。如若盜取暖玉之事有所紕漏,單憑這一隊人馬,己方三人全身而退尚是不難。卻是不想,峨嵋派大門尚未見得,反被碧落青天人馬阻截,三人互有部署,想來絕非臨時起意。思忖之間,峨嵋刺飛旋而出,或刺或挑,隱含風雷之勢,招招刁鉆邪詭,不做保留。另一邊,歐陽蒼鬼頭刀行刀無忌,勢沉力猛,與司空玄配合相得益彰。
北堂燕寸鐵未著,全憑一對肉掌,借勢化勁,不落下風。以一敵二,北堂燕身法驟提,輾轉騰挪,片葉不沾,其身法之高妙,令人嘆服。玉指芊芊,時駢時張,似拿似捏,手法變換,身姿曼妙,一如舞者揮袖,翩然而動,煞是好看。
幾番佯攻,難以近身,一對峨嵋刺竟是連北堂燕衣袂也觸碰不得,心下驚駭之際,不由重新估量這位堂堂碧落青天之門主。以多欺少,尚且毫無建樹,未免讓人恥笑。偏偏北堂燕氣定神閑、不驕不躁,掌風吐納,方圓三步內,皆在掌勁之中,勢沉如淵,不見波瀾。
“‘莫須彌羅掌’,納大千須彌于芥子,似小實大,萬象可納,如今看來,果然精妙無倫?!彼究招乃茧娹D,贊嘆之余,暗尋變通之法。心知,若是堪不破這須彌芥子之變,終究難脫北堂燕掌勢。
“此戰尚且分神,你最大之敗因?!北碧醚噍p哼一聲,掌勢剛柔并進,赫然虛空抱爪,素手掠鋒,竟從司空玄掌中奪過一根峨嵋刺,刺運劍招,反手回擋,格開歐陽蒼劈來大刀,順勢一點,便是碧落青天上乘劍法——“凌煙洗云劍”,但見得刺尖處吞吐一道一寸劍芒,凜威懾千里!
劍芒所及,歐陽蒼驚得一身冷汗,顧不得堂主身份,就地一矮,滾出一步,堪堪避開致命。饒是如此,脖頸之上,猶是火辣辣一陣生疼,不必查看也知,當是鮮血淋漓。
“昔年為修歸葬刀,殘害無數老弱婦孺,今日怎生不敢亮出!”北堂燕猛然一吒,怒目而生,如有萬道劍芒迸射,其威赫赫。說話之間,掌氣收納,化為無儔罡勁,隨一掌而出。司空玄變招不及,直攖其鋒,一時五臟六腑如遭重擊,喉中腥甜,已受內傷。轉眼再看,沙布封受虎面青衣糾纏,難以支援,而那二十刀斧手,卻又難擋龍面青衣劍勢,節節敗退,不過幾個回合,已有一人斃命。暗自憤恨,擰腰一轉,血刀入手。
血刀通身暗紅,晦暗無光,早已無法辨認原先的刀身是何顏色。血跡斑駁,不知飲下多少無辜鮮血。刀一出鞘,滿是血腥氣味,充斥鼻尖。風吹刀搖,似有悲鳴陣陣,如萬鬼哭城,無端可怖。
一刀在手,司空玄仿佛又回到昔日的殺伐狠辣,眼中兇光畢露,吐出嗜血的殘忍:“北堂燕,若是以為有《鑄兵神錄》中的武學傍身,我等便可任由摘之取之,未免太過托大!”反手將剩下一根峨嵋刺做暗器擲出,刀身一轉,便是極招上手。
一時間,戰團之內,如血海煉獄,司空玄殺意騰騰,出招無所顧忌。饒是同僚如歐陽蒼,亦是不由一陣心驚膽寒。北堂燕身處血腥漩渦之中,詭異氣氛,首當其沖,臉上,罕見得露出一絲凝重。歸葬刀所及,破風斷流,北堂燕不敢徒手試探,以刺為劍,“凌煙洗云劍”如行云流水,于狠辣刀鋒之中,尋得間隙,沉著應對。
另一邊,龍面青衣愈戰愈勇,劍出無咎,精妙絕倫。劍鋒颯颯,已是無情絕式。此一刻,性命猶如草芥,刀斧手一一殞命。眼見北堂燕一人獨戰雙雄,龍面青衣不假思索,一劍橫掃,逼退近身刀斧手,快步輾轉,與虎面青衣背對而立。瞅準契機,揚手一拋,嬌喝道:“門主,接劍!”
北堂燕雙式運一招,峨嵋刺連挑帶打,一抗歸葬刀威,左掌吐納罡勁,大開大闔之中,轉以小巧靈動。聽聞龍面青衣一喝,峨嵋刺一晃虛影,三招連出,順勢而發,如利箭破空,射向歐陽蒼。與此同時,腳踏迷蹤,身形百變,如風掃落葉,渾不沾身。玉手疾出,一把抓過長劍,再一揮灑,劍意天成。霎時,火星迸濺,鬼頭刀、歸葬刀同時受力,未待運力以抗,磅礴真力洶涌而至,徑直將二人生生逼退一步。
“呵?!崩淅湟宦曒p笑,北堂燕眼露睥睨,四方盡藏。提足,拂劍,白袍舞,青絲揚,森冷冷寒月照青鋒,風颯颯白練映霜華。風采斐然,如天降謫仙,絕塵而來。再定睛,劍掃八方,洗塵寰,蕩邪氛,一劍雙式,龍鳴鳳翔,擋者披靡。
驚愕之色,一閃而逝。司空玄、歐陽蒼刀招同運,不敢給北堂燕留下絲毫反擊之機。一者狠且辣,招招取命,刁鉆詭譎;一者快且戾,式式爭鋒,兇暴殘橫。
刀招如狂風暴雨,傾盆而落。北堂燕一人一劍,動如脫兔,劍光騰快,或擊或退,或洗或避,沉如百丈淵,細如毫厘針。
驀然,歐陽蒼得意一笑,刀鋒劈落同時,左手一探,抓向北堂燕身后長布包裹。指尖一抓,包裹飛旋,內中冰紋古琴乘月光擺動,隱隱弦音夾雷霆。
冰紋古琴露真容,歐陽蒼心知北堂燕一手“海潮調”,傳承北堂一脈家學,弦音帶殺,可敵萬夫,遠比這劍上殺招,勝上無數。心念電轉,一步躍出,搶奪古琴。
“蠢材!”司空玄心中怒罵,張口意欲阻止,已然不及。
且見北堂燕劍芒吞吐,逼退司空玄。一手飛探,指勾琴弦,嘴角挑出冰冷的弧度。一時風云百氣,融匯弦身,歐陽蒼來不及驚恐,琴弦動,商音落,人命,歸于虛無。
眼見歐陽蒼生息停滯,司空玄急忙抽身而退,回轉一刀,反劈手無寸鐵的龍面青衣。雙面青衣心思互通,龍面青衣一步靠后,虎面青衣一步向前,長劍一橫,盡擋來勢洶洶。
一招未盡全功,司空玄也不戀戰,擰身再退。沙布封見狀,心起驚濤駭浪,卻是全無悲色,就勢翻滾,反手揚鞭,欲阻青衣腳步。哪想,龍、虎青衣眼神互換,分光掠影,于一干刀斧手之中,來去自如,直取沙布封首級。
沙布封目光兇狠,不顧同門之情,血色長鞭交織彌天殺網,雷電共作。長鞭生有倒鉤,一旦擊中,連皮帶肉便可撕下一片。霎時漫天血霧,恍如人間煉獄。鞭勢濤濤,二位青衣不敢冒進,只得閃避。
震天悲呼之中,乍見一席白袍,騰劍光飛縱,行風中一瞬縫隙。一劍劃過,血濺三尺,連鞭帶手,一并斬去一半。
一招破敵,北堂燕不留余地,再取沙布封性命。驟然風雷驚起,北堂燕劍勢停滯一瞬,司空玄去而復返,一手抱起沙布封,一手灑落漫天牛毛細針。碧落青天三人連忙躲閃,再看去,已無司空玄、沙布封二人身影。
正欲追趕,北堂燕伸手阻下:“窮寇莫追?!鞭D身回望,二十名刀斧手盡數斃命,不少破開肉綻,血肉模糊,多半是被沙布封血色長鞭所傷。武林風濤,人命草芥,不過如斯。似乎早有領悟,北堂燕不見絲毫悲憫,將長劍交還龍面青衣,取來長布,重新包裹冰紋古琴,掛于身后。隨即,命虎面青衣帶上歐陽蒼尸骸,向峨嵋山腰走去。
峨嵋山門前,云淡風輕,對于山下一番生死爭斗,渾然不知。幾名峨嵋弟子固守派門,閑時打趣,卻見一白二青三道人影,徐徐走來。當先一名弟子連忙迎上,將長劍橫舉胸前,攔下三人:“三位所來何事,可有拜帖?”眼光掃過,卻見虎面青衣身后死尸,不由勃然色變,其他弟子紛紛拔劍在握,嚴陣以待。
北堂燕一招手,虎面青衣將歐陽蒼尸體摔在地上。此間峨嵋弟子,皆非派門翹楚,未曾參與洞庭兵燹,認不得這鮮血淋漓之人,只道來人挑釁,立時排開劍陣。
那攔阻三人的弟子卻是有些見識,定睛看去片刻,上前拱手道:“此人莫非是天玄教宗青龍堂堂主歐陽蒼!”
北堂燕點頭稱是,尤是一臉風雨不驚的模樣:“正是。今夜天玄教宗司空玄、沙布封、歐陽蒼三人欲犯峨嵋,我等三人受人囑托,來此阻擋。如今事畢,此賊尸身便交由貴派。具體事宜,盡書此函,玄燈掌門一看便知?!闭f罷,從懷中取來信箋,交與那弟子,不待回應,已然率領龍、虎二位青衣離開。
此事非小,那弟子不敢怠慢,顧不得掌門閉關,持信入內通報。
大殿上,玄燈師太提前破關而出,身居高座,手持信箋,目光掃過,秀眉凝肅,猛然一拍扶手,怒道:“天玄賊子,安敢如此造次!”幾經吐息,穩定心緒,問向通報弟子:“來者何人?”
弟子不敢隱瞞,將北堂燕三人模樣一一道來。玄燈師太凝思片刻已然猜得七八:“原來是碧落青天的門主北堂燕和門下龍虎青衣。有此三人出手,無怪司空玄、沙布封、歐陽蒼三人也要無功而返。如今歐陽蒼就死,不見司空玄、沙布封,想必已經逃離?!?/p>
“碧落青天現蹤,來得古怪。但有此一著,碧落青天是否位于峨嵋山,便難以揣測。即便再有心思,也須得好生掂量。北堂門主這一手敲山震虎,來得巧妙?!蹦钪⑸硇魩熖韨?,雖覺古怪,卻無心深究。
“不盡然?!毙魩熖珦u頭道:“天玄教宗脫胎于天幽門,碧落青天出自碧莊,兩派爭斗數百年,早已不死不休。如今司空玄、沙布封脫逃,無論碧落青天是否當真在這峨嵋山,依天玄教宗的作風,斷無輕放之理。只怕這峨嵋山,終要受兩派爭斗波及?!?/p>
“那依師尊之意?”念知情知此事非是等閑,一時不敢進言。
“哼!”玄燈師太高聲一喝,目光深邃,凝視遠方:“欲戰便戰。不說此次碧落青天出手相助,但憑天玄教宗所為,我峨嵋派遲早與之一戰 !”
極極極!
岳陽城外,白梅落雪質問而來,不待楊羽清多言,長劍吐銀芒,起手已運“望梅六影”。劍招無情,端得似飛雪天降,方圓十步內,如臨寒冬。
天光云影出鞘,楊羽清氣息流轉,振臂揮舞,挽動劍花朵朵,似落英繽紛。霎時間,冷劍鋒銳攻守轉換數招,切金斷玉尖銳之聲不絕于耳。一藍一白二道身影,于生死中游走徘徊。
愈戰,愈是疑惑。南宮欣舞素來行事謹慎,何故一言不合,便是殺招連環?是試探,亦或當真下了殺心?楊羽清暗自思量,卻是不敢展露家學,唯有以八派武學,一一應對。一時間,備受制肘,已落下風。
另一端,邊城青看在眼中,雖知楊羽清自有算計,但幾經險象環生,仍是不免心中擔憂。思緒再變,以手為刀,一掌劈向林嬌脖頸。若是尋常時候,以邊城青之能為,林嬌哪堪就此中招?無奈身負暗傷,又受楊羽清封鎖氣脈,竟被邊城青一掌擊暈,不明人事。
南宮欣舞心有察覺,故作不知。掌中長劍一抖,分化六道虛影,一影一花,一花一殺,六式連環,霜寒落梅。殺招一起,便是巧運一氣挪六合,白練茫茫不見人。劍勢極端,已不容人退避。氣息止,氣氛降,如臨寒冬冰窖中。
楊羽清真力催吐,天光云影顫如蟬翼。立身,定足,劍尖指天,自上而下一劃,卻是百曲如蛇,變化萬千,正是昔年倚鶴樓絕學,“碧海凝煙劍”?!敖D狻币徽形粗?,驟然變招揮掃,氣勁迸發,流風亂竄,竟是點蒼劍派“流轉劍法”中“秋雨掃萍”一式。一招雙式,似羚羊掛角,香象渡河,無跡可尋,偏又一氣呵成,妙至巔毫。
雙劍交錯,鏗鏘作響,身影轉動,已是幾經要害,稍有差池,便是一人倒地。劍無端,颯颯迎風落星芒;劍無咎,錚錚轉鏦擒天蒼。白袍藍襖飄逸如曼舞,長袍勝雪翻卷似云舒?;鸸獗帕鞑?,落雪會寒霜。一者飄忽無蹤,劍開六合之象,一者流轉騰光,鋒行八表之外。
楊羽清漸感壓力,憑借一身八派武學,已難撐持。驟然劍勢一轉,行云龍之變。天光云影一改剛猛,反以柔法戰凌厲。劍身陡然一曲,如做蛇身盤旋,生生糾纏南宮欣舞掌中利器。
南宮欣舞劍勢一滯,卻不意死拼,單掌提氣,四方匯合,化通陰陽。楊羽清似緩還疾,騰挪五行搬九宮,竟是融合“碧瀾煙手”與“鬼影手”,一招雙式,已堪神秀。
雙掌交鋒,氣勢揮灑,風沙亂走,落葉摧折。只聞“啪啦”一響,掌中雄渾,如雷驚暴,二人兵刃脫手,同時連退數步,各添腥紅。
“南宮姑娘!”殺招連環,不容喘息,楊羽清已生幾分怒氣,語言之間,不免冷肅三分:“宋某自問,未曾有害于武林,未曾作惡于江湖。而今一會面,不由分說,當真以為點蒼劍派家大業大,便可視我宋家如無物!”
“嗯?”南宮欣舞一聲輕疑,抬手拭去嘴角血跡,原本蒼白的臉上,因酣戰而增添一抹嫣紅,沒由令人心生憐惜:“那依宋公子之意,當是如何?”說話之際,腳步斜里一踏。雖是一步,但這一步卻是拉近了與邊城青二人的距離,以南宮欣舞之能為,擒拿邊城青,亦不過翻掌之間。
楊羽清雙眸微閉,腦海中已是思緒翻覆。南宮欣舞今日所為,有駁尋常。而這一步,更是走得莫名。千頭萬緒,似是有所感悟,卻始終不得要領。于其糾纏,不如就此離去。當下抱拳說道:“今日之事,他日宋家定當登門拜訪?!?/p>
南宮欣舞不置可否,正欲張口,卻是又嘔出一口血來,連退三步,一時命如五鼓銜山月,身似三更油盡燈。
“嗯?”楊羽清眉峰微皺,適才掌風相匯,彼此負傷,心中略知一二。依南宮欣舞修為,斷不至此。疑問未止,只聽得一聲怪叫,如鷹隼唳嘯,直灌入腦。嘯聲未止,周遭轟然如爆,沙土飛揚,遮掩視野。
南宮欣舞、楊羽清二人心思電轉,竟是同時超邊城青二人躍去,一前一后,護住邊城青二人。
“既已重傷,何妨留命!”一聲狷狂,飛沙迷霧中,劍聲縱橫,交織一片劍陣殺網,將南宮欣舞四人圍困其中。不過一瞬,劍鋒來去,幾經兇險。
沙塵落定,南宮欣舞、楊羽清二人身上再添新創,鮮血順著臂膀流下,滴落塵土。二人卻是一步不讓,將邊城青護得周全。反觀外圍,六名蒙面劍者,手持雪亮長劍,眼中毫無波動,唯有一念,殺!
“果然是你們!”南宮欣舞似乎早有所料,不見意外,唯有憤恨。真氣流轉,暗復傷軀,信手一捻,長劍入手。劍鋒森然,寒氣陣陣。此刻的南宮欣舞,卻比劍鋒更要冷上三分。眸中無波亦無念,氣勢攀登入九天。人未動,意先生,如天降寒霜,令人心頭一涼。
“原來如此!”楊羽清暗中揣測,已明三分。虛空一抓,天光云影如受感應,飛入掌中。斜橫在側,云影映天光,風波走龍馬。迎風而立,衣袂颯颯,劍意如旭日登梯。
“內氣外放,果然有來歷?!鳖I頭人驚愕之色轉瞬即逝,兇目吐煞,口中一句“開陣”,六人長劍洗風華,雪銀墜九霄,映射刺眼光芒。隨即一聲“起”,六人同時出劍,分指南宮欣舞、楊羽清二人。
劍陣輪轉,殺意重重。一瞬劍光騰快,直取二人要害所在。
不言語,未互通,南宮欣舞、楊羽清二人,首度聯手,卻是默契自生。望梅問生殺,云龍護天罡。一劍破敵斬將,不容情,不遲疑,誓要轉乾坤,擎天蒼。一劍鎮守天關,為護身后佳人,不容敵對逾越雷池。雙劍持一心,攻守兼備,同氣連枝。
劍陣揮灑,人影交替,轉瞬之間,已過數招。邊城青持劍在握,上前一步,贊功而來。三人背對相靠,以寡敵眾,卻似銅墻鐵壁。外圈六人,不疾不徐,依憑劍陣嚴密,盡鎖生門,層層疊疊,一化二,二化三,三化無窮,力敵千鈞。邊城青功力稍遜,漸露不支。六人心領神會,轉陣之間,避開南宮欣舞奪命殺招,合力殺向邊城青,招招取命,式式狠辣,盡顯歹毒。
楊羽清心念電轉,不敢放任邊城青獨擋劍陣之威,天光云影劍招一變,先為邊城青格開攻來劍鋒,護于身后。三人陣勢瞬破,外圈六人怪招頻出,應接不暇,仍以取邊城青性命為上。楊羽清心冷三分,沉思之中,愈發覺得來人不凡,暗自嘆了一聲:“好詭異的劍陣?!?/p>
后方受制,南宮欣舞同感壓力。身負重創,卻是強提真元,轉攻為守,暗尋契機。
“不惜自損,引誘我等路面,卻一味防守,能支撐幾時?”甫交手,領頭人已然明了南宮欣舞盤算,此刻出言嘲諷,不由漸露得意。
“巽位!”南宮欣舞不作回應,冷眸窺殺陣,一語驚世人。
領頭人正欲出言變陣,楊羽清卻快上一步,騰光挪快,本是刺向坤位的劍,隨心念變化,斜削而出。巽位殺手驚措之下,橫劍欲擋,不敵天光云影鋒利,劍斷,人亡,一蓬鮮血噴涌,沾染楊羽清一襲白袍,如梅花盛開,透出妖異的紅。
“你……”領頭人一語未及喝出,南宮欣舞不落下風,挺劍而上。長劍一抖,六影分出,迅若疾電,當先殺手不及反應,脖頸之上露出一絲血痕,就此殞命。
尸身落地,傷口一抹殷紅,卻無鮮血流出。
“原來你并未傷及根本!”領頭人如有會意。南宮欣舞也好,楊羽清也罷,雖然各自負傷,但始終有所保留。想來適才南宮欣舞一嘔鮮血,也是故意為之。深知已被算計,哪敢貪功冒進,眼神四掃,示意其余三人速退。
楊羽清、南宮欣舞二人心思一致,哪肯輕放?楊羽清低沉語句:“城青,顧好自己!”隨即與南宮欣舞縱身躍出,劍器揮舞間,又是兩條性命絕于塵寰。
“留活口?!睏钣鹎宓吐曇痪?,天光云影收勢三分,連削帶打,困住領頭人。南宮欣舞亦有此意,避開要害,快劍頻頻。那殺手勉力招架,無奈南宮欣舞劍招刁詭,不過彈指之間,四肢各中一劍,劍劍均在關節之處。一時間,傷軀疼痛如潮涌來,自一點起,又是陣陣冰寒鉆入奇經八脈,似是血液也為之凍結。一痛一寒,兩種極端苦楚匯聚,直逼得鐵漢俯首。
血流如注,殺手腳下滿是腥紅,匯聚成渠。戰栗的身軀,透露著無邊恐懼。睜大的瞳孔,潰散著所有尊嚴。汗水滑落,滴入眸中,卻是不敢眨眼,生怕只是眨眼,便不知性命被拋向何地。蒼白的嘴唇張闔,倉惶呼喊著“饒命”。
“背后之人是誰!”四個冰冷冷的字,在南宮欣舞的口中,徐徐送出。每一個字,都似銅鐘扣響,震撼著殺手的心。
劍,向前一分,抵住殺手的胸膛。再一分,便是性命的終結。殺手動彈不得,張開唇,只來得及說出一個“匿”字,轉瞬,便化為一聲慘嚎。
定睛來,領頭人渾身浴血,遍體鱗傷,猛然沖入,連同那殺手,一并撞向南宮欣舞掌中長劍。一劍,貫穿二人的心臟。
“你的答案,下地獄問那個姓宋的吧!”驀然,領頭人雙眸憤張,滿是瘋狂。張口,一陣血霧噴出。南宮欣舞抽劍躲避,長劍卻已被領頭人雙手死死抓住,卡在骨節中,撒手已然不及,落得滿面浴血。
楊羽清一步躍出,一把抓住領頭人的衣襟,伸手探脈,脈象全無,已然救不活了。此人口中所言之人,想必便是宋衍。宋衍離世,緣由未名,此刻看來,定于此人背后勢力相關。一時萬念叢生,恨不能將此人抽筋剝皮,問個通透。緊握的手掌,露出漸白的骨節,顫抖中,強自壓制心中怒火。赫然,但見領頭人口中后牙少了一顆,血腥氣味中,傳來一陣奇異香氣。
“有毒!”楊羽清驚駭之間,轉身看向南宮欣舞。卻見南宮欣舞雙唇由粉轉紫,眉宇之間,黑紫之氣縈繞,面露昏厥之態,已是中毒之象。不假思索,快步而去,一手扶住南宮欣舞,顧不得男女有別,駢指為劍,連鎖“玉堂”、“膻中”、“神闕”諸多要穴,不讓毒氣入侵五臟六腑。隨后一把將南宮欣舞橫抱過來,說道:“此地動靜,怕已驚動城內收兵,暫時回不得了。速往前方,看看是否有可歇腳之地?!甭犅勥叧乔嗟懒寺暋昂谩?,便要快步而去。南宮欣舞兀自強撐,素手輕抬,指向殺手尸?。骸氨场i……”不及說話,人已陷入昏厥。
楊羽清不明所以,卻知南宮欣舞絕非無的放矢之人,一劍劃開領頭人后背衣物,但見后脖頸上,是一處巴掌大小的烙印,似乎有意隱藏什么。朝邊城青打個顏色,邊城青放下林嬌,一一查看,其余四人皆是如此。楊羽清心生疑竇,再一劍,劃開適才告饒之人衣物,果見其背頸上,露出一張清晰紋身,與其他五人烙印位置相同。想來此一行人心懷必死決心,提前毀去紋身,即便身亡,也難查證背后勢力。不過此人心存僥幸,未曾行動,反倒是方便了楊羽清等人。
楊羽清心思把定,將紋身皮膚割下,顧不得鮮血淋漓,便收入衣內。再取出早前驟雨所增驅毒丹藥,雙指發力,捏碎瓶頸,倒出一粒 ,喂入南宮欣舞口中,在其下頜處按動幾番,助其咀嚼。掌中暗運玄功,引導藥性。隨后與邊城青聯袂離去。
軟玉在懷,三分冰冷中,透著屢屢梅花淡雅氣息。輕盈的身姿,在懷中盡顯婀娜曼妙,宛如名匠雕琢的寶玉。楊羽清無暇觀賞,心知時間稍縱即逝,懷中佳人的性命,亦在不斷消耗。面色深沉,滿是擔憂。掌中功力,源源不絕,輸入南宮欣舞體內。
一行四人快步疾出,不知幾時,豁然可見有一處水源。楊羽清心嘆僥幸,將南宮欣舞臨水放下,盤腿而座。另一邊,邊城青信手一擲,林嬌滾落,半個身子落入水中。水冷襲身,不由驚醒。卻見邊城青已近身前,一字未發,在背心穴道上一抓,復又昏死過去。
此番動靜,楊羽清未曾觀見,僅憑動靜,也能猜得七八。不過無心他顧,只做不知。盤腿坐下,雙掌元功飽提,分按背后“靈臺”、“神堂”二穴,將剩余藥性逐漸引導至奇經八脈之中。
“嗯?”赫然一驚,只覺南宮欣舞體內一股極寒之氣反撲,隱隱有吞噬自身功力之勢。楊羽清勃然色變:“是絕陰武脈!”不敢再行躁進,小心翼翼,擴散丹藥之能,壓制毒氣,便撤回雙掌,自行調息。
邊城青從未見過楊羽清如此緊張,心中沒來由一陣怪異。她亦非計較之人,這般怪異,轉瞬拋諸腦后。從懷中取出一張絲帕,沾了些水,為南宮欣舞擦拭面上毒血。毒血盡去,露出一張猶如白玉無暇的臉頰?;璩恋娜?,此刻平靜得不起一絲波瀾,只是隱隱透出一股若有若無的青氣,告示他人,毒氣依舊未散。
冷水敷面,不過片刻,南宮欣舞已復蘇醒??聪蛑苓叚h境,不必多想,已知緣由。向邊城青、楊羽清二人告了聲謝,問道:“可曾見識他們后脖頸上有何標記?”
同是負傷,南宮欣舞對楊羽清傷勢渾不在意的模樣,直教邊城青心生不悅,扭過頭去不做理會。楊羽清收起內息,取出人皮,放置草地上。且見這方寸大小的人皮上,寥寥幾筆,紋下一柄寶劍插入地下的模樣。雖是生動,卻一眼可知,并非什么名家手筆。
“果然是他們?!蹦蠈m欣舞眉峰一皺,伸手欲取。楊羽清更快一步,先行收入懷中,說道:“南宮姑娘,難道不打算解釋什么?”
南宮欣舞倒無意外,只是臉色不由冷沉三分:“宋公子想聽什么樣的解釋?若是爭斗之事,誠如死士所言,不過意欲引蛇出洞。宋公子如有不滿,他日定當上宋府登門謝罪便是?!痹捄敢?,語氣偏生冷漠,不著一絲一毫的情感,仿佛此間事由,與自己毫無關系,惹得邊城青暗自“呸”了一聲。
“南宮姑娘何必顧左右而言他。家兄當是亡于此番勢力之下,他們究竟是誰!”眼神匯聚,楊羽清已動真火,不怒自威。見南宮欣舞閉口不言,楊羽清又道:“南宮姑娘既然三緘其口,想來那領頭之人所言不虛。這脖頸上的紋身圖騰當為線索。宋家雖然不涉武林,但尚有一些能為。一力追查,亦非不能查個明明白白。倒是家兄為你而亡,此事還望姑娘好生思量?!?/p>
起身欲走,南宮欣舞伸手攔下,說道:“告之你無妨。誠如宋公子所言,宋家若要追究,當能明白?!毖垌鴿u漸深邃,似是又回到那段不愿追溯的往昔,那個甘愿為自己拋卻性命的男子。神思恍惚,心志愈發堅定:“昔年南宮北堂二族慘遭滅門,我尋覓良久,終是發現,一切所為,皆是一個未曾顯露臺面的勢力,其名為匿劍宗,取意‘匿劍藏風雷,一鳴天下驚’之意?!?/p>
沉思片刻,似回憶,似思忖,接道:“昔年一路追查,深入總壇,最終止步北邙山,所遇之人,亦不過匿劍宗風雷二使。聽其話中意思,其上更有宗主、首腦。其時北邙山一役,風雷二使斃命,觀其招式,融匯百家武學,其中不乏有洛陽蕭家劍招,只是未見得精粹。之后我曾聯系北堂燕調查此勢力,發覺他們雖然隱于臺面之下,卻游走各番勢力,不顧道義,謀取利益。如今看來,至少這二十年來武林之亂,恐怕皆有他們的影子?!?/p>
“嗯?”楊羽清初聞之下,心中一驚:“蕭家劍招無跡可尋,縱然未得精粹,但與蕭家決計脫不了干系。其二,若是游弋四方勢力,起推手之所為,足見匿劍宗涉面之廣,所謂宗主、首腦,非凡人也?!卑底灶h首,堅定道:“不過那又如何,既然害我宋家之人,便要承受宋家的報復?!?/p>
“我所知皆為此,宋公子好自思量?!蹦蠈m欣舞心緒平復,面如止水,一拱手:“就此別過?!弊唛_兩步,復又轉身謝道:“救命之恩,欣舞銘感五內。另有一事相勸,天玄教宗也好,中原正統也罷,既是武林之事,還望宋公子莫要牽涉到碧落青天?!闭f罷,再無回頭,默然離去。
人影不再,邊城青這才起身說道:“楊大哥,既然是宋家的恩怨,你又何必包攬在身,平添麻煩?”
楊羽清苦笑道:“宋家與我關系匪淺,這一著,責無旁貸倒不至于,不過略盡綿薄罷了?!碧ь^望天,日正當空,不知為何,總覺得幾分刺眼,感嘆道:“武林這一路,當真步履維艱?!鄙钗豢跉?,打起精神:“走吧?!笨钙鹆謰?,與邊城青向岸口行去。邊城青有意詢問其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搖頭輕嘆,默默跟隨。
楊羽清傷勢未復,又無馬匹,三人緩步慢行,直至金烏西墜,方才抵達岸口。岸口處,一行船夫慵懶得依在船頭??吹綏钣鹎迦?,這才提起精神。
靠近漁船,一人當先走出,對著楊羽清三人一番打量,說道:“怎生遲了?”楊羽清道:“岳陽城外另生變故,遭人伏擊,勞煩孟兄久侯?!碑斚聦⒛鋭ψ谝皇潞媳P托出,只是涉及南宮欣舞一事,并未嚴明,謊稱尋仇而來。
“南宮欣舞來得莫名,不過早前你與中原正統已露出爭執,雖于道理不合,卻也不意外。反倒是匿劍宗,我從未聽聞。若是當真與南宮欣舞所言一般,恐怕須得多做關注?!泵铣]V看看向楊羽清身后二人,一眼掃過,察覺異端,卻是不露聲色,將楊羽清一行三人請上畫舫。
湖光映晚景,千里一色秋。洞庭湖水平靜,目力所及,一片金燦。湖面數艘漁船、畫舫,四散而去,看似全無聯系,實則依循線路,駛往君山。
畫舫外,角木蛟頭頂斗笠,身披蓑衣,手持竹篙,劃開沉璧,徐徐而行。畫舫內,林嬌獨自倚靠角落,未曾清醒。楊羽清、邊城青、孟常軻三人臨桌而座,目眺遠山。
“齊林王已經回來了?!背聊季?,孟常軻徐徐說道。
楊羽清應了一聲,渾不在意:“聽聞齊總管欲報穆總管之仇,找聶臨一交高下。聶臨成名已久,一身劍法名冠武林。齊總管此行,恐不簡單?!?/p>
孟常軻眉間微挑,未想楊羽清對此事尚有了解。愈發接近,愈發覺得眼前的男子,并非簡單人物?;仡^思量,出于九轉生死巷的,又有簡單的人物么?想來,自從趙颯飛身亡后,楊羽清已然暗中布局,這天玄教宗之內,怕是尚有其他后手。只是他心有他念,能可為張鳳兮正名,已是足矣,他事皆是多余,又何必在意?平淡道:“楊兄倒是消息靈通。齊總管負傷而回,所幸并非傷及根本?!?/p>
“齊總管亦是教宗股肱,如此甚好?!睏钣鹎孱h首道。從懷中取來人皮,交于孟常軻:“此物便是從殺手脖頸上割之人皮。一行六人,唯有此人紋身圖騰未曾抹去,孟兄不妨看看?!闭f得輕巧,孟常軻卻在接過人皮之時,遲疑片刻,終究還是展在手中。人皮下,血跡猶在,入手潮濕,不必查看,也知手掌之上,必然染得一片血跡。細細觀來,孟常軻竟是露出一絲異樣:“這圖騰竟有幾分熟悉,一時間想不起何時何地見識過?!?/p>
“此事倒不必著急?!睏钣鹎宓恍Φ溃骸皫孜婚L老久經武林,見識非凡,對此或有了解。匿劍宗能有今日能為,想必積累許久,細細思量,當有端倪?!彪S即,又是莞爾:“何況調查此事,我們尚有一位巾幗英豪,甘為馬前卒?!?/p>
“南宮欣舞?”孟常軻不做他想,脫口而出:“既然關系南宮北堂兩脈滅門慘案,南宮欣舞勢必要查個通透。南宮欣舞既要伸手,北堂燕亦不會置之身外。碧落青天十三門,一旦介入,匿劍宗浮出水面,只是時間問題?!?/p>
驀然畫舫一震,水波動蕩,反攪出“嘩嘩”水聲。外邊角木蛟提醒道:“起風了?!睏钣鹎逍Φ溃骸岸赐ズ系娘L波,從未停過啊?!鞭D眼看向孟常軻,道:“聽聞前朝對內昏庸暴戾,對外孱弱獻媚,百姓水深火熱,民不聊生。有一奇人,揭竿而起,建立承天王朝,是有承天應命,匡扶板蕩之意。孟兄可有所聞?”
孟常軻不解其意,為何話題引入此地。不過對此陳年往事,亦知曉一二:“此人名為韓廣,的確有非凡之能。前朝巨賈之家,為其傾盡家財,招兵買馬,甚至不惜解開家族白玉骨扇之秘,所獲錢財,盡做軍餉,又一手排布奇謀,助韓廣平靖亂世?!?/p>
“可惜了,天極返宮,最終身中劇毒,被部下淹死揚州,可憐隨從百余人,無一生還?!睏钣鹎鍑@氣之余,慨嘆道:“這武林之水,從未平靜過。韓廣雖死,猶有死忠,暗中組建勢力,意圖恢復韓氏,是以太祖登位后,頒布禁武令。若非近五十年來內憂外患,武道混亂,朝廷欲意以武治武,只怕更是艱難?!?/p>
“若非如此,我教也不至于偏居一隅,收容武者,相助百姓?!泵铣]V道:“教宗或有惡徒,但宗主在時,從未傷害無辜百姓。天玄教宗如今的基業,一半皆是百姓擁護而來?!?/p>
交談偌久,畫舫外,角木蛟道了一聲:“距離岸口不過三里?!睏钣鹎鍛艘宦?,伸手做請,笑道:“孟兄請?!?/p>
孟常軻神思一晃,瞥眼看向昏倒一旁的林嬌,一時心內百念叢生。再看向楊羽清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孰難分辨,究竟哪一張,才是他真正的模樣。與虎謀皮,或許不過如此。只是這船,輕易上得,卻輕易下不得??谥幸黄酀?,從懷中取出一方包裹,徐徐展開,盡是些膠合涂料。
一路行來,畫舫平穩,劃過湖面,勾起層層翠綠波瀾,于靜如沉璧的湖面上,徒添一抹優美的紋路。驀然畫舫微微一顫,繼而歸復平穩,已然抵達洞庭湖岸口。
岸邊,數名天玄教宗弟子持兵把守,遙見來船,識出來人,只待畫舫一停,急忙上前迎接。
畫舫內,孟常軻當先不行而出,一躍跳上岸邊,吩咐道:“楊堂主擒得殺害趙宗主元兇,速去一人通報長老。另則,緝兇之中,楊堂主、邊城青二人均有負傷,須得攙扶回屋內修養?!?/p>
“不礙事?!睏钣鹎咫S后走出,一手扣住化妝成林嬌的邊城青,翻身落地,說道:“元兇干系重大,再則另有要事尚需稟告長老,一刻不敢耽誤。孟兄,元兇尚需勞煩你親自押送,城青傷勢不輕,待我護送她安頓下來,便去大殿?!贝妹铣]V給予回應,這便將邊城青押入孟常軻手中,轉身扶住昏迷不行的林嬌。此刻林嬌在孟常軻妙手著筆之下,儼然是那邊城青模樣,兼之衣物互換,那些弟子哪里還看得出來?只見“邊城青”一副重傷昏厥模樣,各個咬牙切齒,對那謀害趙颯飛的惡徒,便要拳腳相加。幸得孟常軻及時出面喝止:“事關緊要,不可耽擱,帶長老定罪后,自有惡徒好受?!比绱艘徽f,方才作罷。
估摸時間,楊羽清不敢逗留,連忙告欠,抱起林嬌快步疾行。孟常軻叫上角木蛟,吩咐一人先行通告,這邊押解邊城青向君山行去。
若是尋常,這一途,以孟常軻腳力,不過半個時辰。只是心有掛礙,愈行愈是忐忑,不覺慢了下來。擒拿邊城青手腕的手掌,已不知何時,滲滿汗水。邊城青亦難當真平靜,她又何曾有過如此經歷?何況此事一旦敗露,自己與楊羽清皆成天玄教宗之敵,這君山,怕是離不開了。箭在弦上,兀自鎮定,默默吐息,平復心緒。角木蛟卻似渾然不覺的模樣,與一干教宗弟子天長海闊,不時謾罵著謀害趙颯飛的元兇,卻是有意無意,拖延眾人腳步。
一行人,延著石階,蜿蜒而上,不知幾時,來到飛來鐘前。銅鐘猶在,人事全非,一時百感交集。驀然抬頭,卻見一條婀娜百態的紅衣,沿著石階徐徐而下。山風吹佛,萬葉摩挲,似為這一位傾世佳人共奏一曲絕響。風輕柔,葉輕柔,衣袂迎風柔似舞。一步一綽約,嬌花慚,不敢看。無端香風彌漫,聞者心醉,觀者心癡。
待到香風臨近,一張俏生生的臉龐,已在近側。白皙如凝脂,媚眸化春水,瓊鼻似勾玉,嬌唇吐芳菲。一顰一笑,未言語,眾男子三魂先丟七魄,早前憤慨戾氣,當即潰散。
再觀佳人掩面輕笑,“咯咯”數聲,媚態天成,勾人心搖神動:“究竟是什么樣的十惡不赦,需得孟總管親自押解?!毖孕χg,一根芊若柔夷的玉指,點向邊城青的下顎,微微上挑,盡顯嫵媚放浪之態。
“呸!”縱然知曉蘇漫這一著,是對林嬌所為,但身受其中,不由心中跳動,扭頭吐罵。
蘇漫卻是渾若不覺,玉指順著邊城青臉頰徐徐上移,似輕薄一般,口中“嘖嘖”惋惜:“好端端一位佳人,卻是落得如此境地,真真我見猶憐?!庇裰富?,復又落在邊城青下顎。
“蘇總管,此人或是謀害趙宗主之元兇,此事耽誤不得。我已派人通知長老,這便將人押前往大殿。蘇總管如有考量,大可往大殿一行?!泵铣]V收納心緒,說話之間,揚手推開蘇漫的手指。時至今日,天玄教宗人心變動,孟常軻已然不知,此時的自己尚能信任何人。
“既然如此,小女子哪敢耽誤?!毖孕χg,蘇漫退開一步,讓出道來。只這香風漸淡一瞬,眾人不由悵然若失。
孟常軻一手易容之術,雖說可堪造化,但依蘇漫玲瓏心思,恐生變故。不敢逗留,領著一隊人馬,快步離去。
蘇漫目送一行人人影漸遠,臉上笑意隨之漸淡,負手而立,如風中百合,難以褻瀆,卻又柔弱。深吸一口氣,側過臉,望向無邊無垠的洞庭湖水,似是仍有一道儒雅的身影,向著前方,愈行愈遠,不曾回首:“這洞庭的水,終于還是要渾了?!?/p>
幽幽石殿,九龍環繞石柱,在微弱的燭光中,透出尖銳兇惡的爪牙。燭光搖曳,被銅鏡不斷折射,照得石殿滿目金光。石殿靜謐,吐息可聞,落針可辨,彌漫著詭異而有肅殺的氣氛。
高座上,樊長老持杖而坐,微闔的雙眸,睥睨四方。不怒自威之態,全無年老模樣,更見驍猛霸道。座下,除卻尚未歸來的司空玄等人,天玄教宗精銳悉數到場。正中,楊羽清在左,身形英挺,氣態從容,易容改裝的邊城青在右,雙臂被束,昂首正視,不懼生死。
“楊堂主這一行,可是辛苦了?!狈L老看似客套,實則目光落處,只在邊城青身上停留一瞬,便收了回來:“想不到啊,刺殺堂堂宗主之人,竟是一位弱不禁風的女娃兒,楊堂主莫不是抓錯了人?!币痪淦降Z,面上依舊古井無波的模樣,卻似雷霆乍做。
林嬌身在天玄教宗,雖非身居要職,但所識之人不在少數。其手段風格,眾人早有耳聞,能有此般行徑,信者亦有一二。
楊羽清好整以暇,從容道:“初時在下亦不相信,論及武功修為,林嬌萬不及趙宗主,論及深仇大恨,亦談不上。在下一直以為,張鳳兮之事,有所端倪,欲尋之理清,這才離開教宗。停留岳陽城中,卻因邊城煥與在下故交之由,險遭林嬌毒手。而林嬌所用之法,恰與趙宗主所受暗算一般無二,亦是百引香。這方有此懷疑?!?/p>
“嗯?”樊長老輕聲質疑,握杖的手稍稍松了松:“那楊堂主可曾搜出百引香?”此言一出,眾人目光匯聚而至,孟常軻亦不由眉頭深皺,旁人或是不知面前林嬌身份為何,自己確實了然在胸。若是楊羽清當真可拿出百引香,趙颯飛之事,斷非如此簡單。
楊羽清如何不知其中關鍵,心知樊長老這番手段,只怕有意禍水東嫁。搖了搖頭,道:“并未尋得?!?/p>
“嗤?!狈L老輕視一笑:“所謂捉賊見臟,楊堂主既無百引香為證,空口白話,未免有失偏頗。到底楊堂主還是年輕了些,不及令尊沉穩。不過刺殺堂主,以下犯上,其罪合蓋當誅。齊總管,此事交你處理,不可輕饒?!闭f罷,徐徐起身,便要離去。
便在眾人神色古怪之中,楊羽清上前一步:“樊長老請慢。雖無百香引為證,卻有匿劍宗圖騰。林嬌勾結匿劍宗,此事證據確鑿?!贝搜砸怀?,眾人驚愕有之,不解有之,唯有樊長老,邁出的一步,竟是懸久未落,宛若時間靜止。
半晌,樊長老腳步沉沉落地,聲音,也似更加沉重:“此言當真!”
楊羽清從懷中取出人皮,交于一名弟子手上。弟子看過手中之物,臉色略帶驚恐,快步奉送給樊長老。樊長老口中罵了句“廢物”,一把奪過,張開掌中觀來,沉思片刻:“果然是匿劍宗之圖騰?!毙崔D身,重回高座之上,雙眸憤張,直視邊城青:“你有何話說!”
樊長老目光如戟如劍,直透人心。邊城青早有準備,仍心膽生寒,卻是強抗無邊壓力,挺直身軀,狂笑道:“有何話說?殺我又如何,趙颯飛不過就是個開端罷了?!?/p>
“狂妄!”樊長老怒斥一聲:“齊總管,將此女梟首示眾,身軀剁成肉泥,丟到湖里喂魚!”
“哈哈哈!”邊城青驀然一步上前,雙臂竟掙脫束縛,翻覆之間,周身竟生一股氣勁鼓蕩,霎時萬點黑芒爆射而出。楊羽清身在邊城青三步之內,首當其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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