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若非趙君，豈有寡人

夜幕，靖郭君正在與門客品酒，議論天下局勢。忽然，門外傳來嘈雜的聲音。靖郭君心想，莫非他們的身份被趙人識破了。

馮諼示意另外一位門客前去探查緣由。

不多時，門客和另一人來到靖郭君面前。

靖郭君見了，笑著問道：“公孫弘，你怎么來了。莫非也是為了趙酒而來?！?/p>

公孫弘見靖郭君還有這般雅興，急道：“公子，讓我好找?！?/p>

靖郭君淡淡一笑，“你找我做甚?！?/p>

公孫弘愣了一下，“公子莫非忘了?！?/p>

靖郭君想了想，也沒想起何事，問道：“何事？”

公孫弘無奈道：“公子派我出使秦國，面見秦王，了解秦國內政?！?/p>

“是有這事?！本腹肫疬@事，嘆道：“秦王和王上聯手布局，我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我??！沒有選擇?！?/p>

馮諼見狀，忙道：“公孫先生，西去秦國，可行乎？”

公孫弘答道：“秦國朝政比我們想象之中，還要復雜。公子去秦國，前途漫漫，會受很多苦?！?/p>

靖郭君笑道：“吃苦，我不怕。就怕克死秦國，不能回歸齊國?！?/p>

公孫弘驚道：“西出秦國，也不至于送命。公子何處此言?！?/p>

馮諼替公子答道：“先生莫不記得，公孫鞅、張儀之事乎？”

公孫弘駭道：“你的意思是說，公子去了秦國，就回不到齊國？”

“秦國對諸侯國人才，是有用則用，無用則棄。公孫鞅、張儀之流也算大才。他們的結局如何？”靖郭君頭疼道：“一個被五馬分尸，另一個不知所蹤。我去了秦國，秦王不會放我走。齊王也不會讓我回去。我的結局和張儀之流，差不多吧！”

公孫弘離開秦國這段時日，齊國的朝局也變化太大了吧！靖郭君，竟然會落得這般窘境，實乃讓人感嘆，世事無常。

馮諼打斷道：“先生西去秦國，見到秦王了嗎？”

公孫弘點了點頭，“見到了?！?/p>

當下，公孫弘將面見秦王時的場景，每個細節都不漏地說了出來。

原來，秦王送公子芾去齊國為質，又借公子芾之手，邀請靖郭君為相。秦王之舉，無疑是給了靖郭君狠狠一擊。

自古君王，最害怕臣子權勢過大。齊王田地繼位，對內不能安撫臣子，對外不足以震懾諸侯。田文之名，蓋過了齊王。齊王自然容不下他。

秦王向靖郭君拋出秦相。對于靖郭君來說，這也是極具誘惑力。封侯拜相是多少男兒的夙愿，靖郭君也不例外。但，秦國對他們來說是陌生的國都。他們的根基也在齊國。去了秦國，等待他們的是什么。靖郭君也不知道？

去，又害怕秦國對他不利，去而不能歸，被人貽笑大方；不去，就錯了一次封相的機會，又不甘心。于是，靖郭君派公孫弘去秦國探路，再做決定是否去秦為相。

秦王稷聽說靖郭君從齊東來，滿面含笑前來迎接。當秦王見來者不是靖郭君，而是靖郭君門客，臉色一沉。秦王心想，靖郭君如此不給自己面子，決定好好羞辱一下門客，語調十分輕蔑地說道：“靖郭君是否看不起寡人?！?/p>

公孫弘從秦王突變的神色，看出了秦王的不喜。但公孫弘身為門客，自有傲骨，也不愿迎合秦王，淡然答道：“非靖郭君看不起秦王?！?/p>

秦王冷哼道：“寡人邀請靖郭君為相，他為何不來?！?/p>

公孫弘鎮定地回道：“靖郭君既要處理齊國政務，又要料理封地之事。靖郭君并非閑人，豈能說走就走?！?/p>

秦王聽說了門客話外之音，靖郭君也是有名聲在外的人，豈能召之即來。秦王微怒道：“靖郭君不來，就是不給寡人面子。你可知道，惹寡人生氣的后果，會是什么?！?/p>

公孫弘裝傻充愣地回道：“秦王一怒，舉兵攻齊?！?/p>

若是秦惠王，亦或者是秦武王。此二人發怒，也許會舉兵攻齊。秦王年過二十五、六，不能親政。他連秦國都搞不定，豈會有膽量攻齊。公孫弘面前眼前趾高氣昂之人，心中也是充滿鄙夷。

秦王見對方譏諷自己沒有能力攻齊，語調輕蔑地問道：“不知靖郭君封地，土地有多大?！?/p>

公孫弘硬聲道：“百里?！?/p>

秦王聞言，傲慢道：“靖郭君區區方圓百里的土地，卻想與寡人為敵。靖郭君太目中無人了吧！”

公孫弘聞言大怒，不卑不亢地堅決回擊道：“靖郭君封地是不足百里。但靖郭君好士，手下門客三千，人才濟濟。靖郭君一怒，天下皆會震動。秦王莫非沒聽過靖郭君之事跡乎？”

秦王語調散漫道：“靖郭君有何事跡，寡人不曾聽聞。先生要說，寡人倒想聽聽?！?/p>

“靖郭君身邊人才濟濟，其中不將天子、諸侯放在的眼中有四人。能讓諸侯爭霸之才的人有六人。出使他國受辱，自刎血濺諸侯衣裳者，敢于這么做的人有八人?！惫珜O弘眼露殺氣，“我就是八人之中的一人。秦王莫非想試一試?！?/p>

秦王高高在上，哪里見過亡命之徒。公孫弘之言，著實將他嚇得不起。秦王穩了穩心神，若得靖郭君相助，他何嘗不能制衡外戚的勢力，成為一代英明之主，忙謝罪道：“我和先生開個玩笑。靖郭君若來，寡人必會奉為上賓，豈會怠慢他?！?/p>

馮諼聽了公孫弘之語，眉宇緊蹙道：“秦王有雄心，但無膽量。西去秦國，公子日子，不好過??！”

門客皆道：“秦王敢羞辱公子，我們必會血濺秦王衣裳，為公子雪恥?！?/p>

靖郭君拜道：“寡人得你們，實乃幸事。諸位，受我一拜?！?/p>

門客，起身回禮，皆道：“自當為公子效力?！?/p>

公孫弘又道：“公子，嚴君嬴疾時日無多了。我們要早點去秦?！?/p>

靖郭君點了點頭道：“逗留趙國邯鄲已經多日，我們是該啟程去秦了?！?/p>

……

秦王聽說趙君派出使者前來秦國，以高規格的國禮，迎接趙使仇液。仇液儀態從容，步態穩重，不失大國使者的風范，一步又一步登上臺階，進入秦殿，行禮道：“吾君聽聞嚴君甍逝，痛心疾首。外臣奉吾君之令，前來拜見秦王?！?/p>

秦王也心傷道：“叔父離去，寡人哀痛之極。趙君，有心了?！?/p>

仇液道：“吾君說人死不能復生，望，秦王節哀。秦國的江山還需秦王?！?/p>

秦王聽這句話外之音，趙君是支持自己的，心中大喜。一揮手，遣退殿臣。秦臣見王上之令，躬身退出大殿。

秦王問道：“趙君，可好?！?/p>

仇液答道：“謝，秦王問候，吾君甚好?！?/p>

“君夫人的事情我聽說了?！鼻赝蹙囱龅溃骸摆w君至情至性，令人敬仰。愿趙君能夠早日從君夫人離世之中，走出來?！?/p>

“吾君和君后感情深厚。君后的離去，對吾君打擊甚大?！背鹨壕従彽溃骸拔乙蚕嘈盼峋龝木箅x世的噩耗之中，走出來?！?/p>

“如此甚好?！鼻赝鯂@道：“皆說，無情君王家。趙君為諸侯展示了一個有情有義的君王。若非趙君扶持寡人，寡人豈能成為秦王。也許，我還在燕國為質。趙君的恩德，寡人晝夜不忘。寡人希望趙君能夠早日好起來，再續秦、趙之好?！?/p>

仇液忙道：“吾君聽聞嚴君去世，派我入秦，就是為了秦、趙兩國締結友好?！?/p>

秦王笑道：“秦、趙之好，寡人所愿，求之不得?！?/p>

仇液問道：“嚴君去后，不知秦王以何人為相?！?/p>

“怎么？”秦王眼角滑過一絲不快，“趙君有賢能之人，推薦給寡人?！?/p>

秦王說的含蓄，但也透露出趙君插手秦國內政的不快。仇液是聰明人，自然聽出話外之音，含笑道：“吾君說了，秦國的事，由秦王做主。吾君想要的就是秦王的諾言…秦趙交好，不起兵戈?！?/p>

“寡人離燕歸秦，曾許下諾言，絕不會忘。寡人是燕、趙扶持。寡人不做忘恩負義之徒。二十年內，秦、趙絕不相爭?！鼻赝踉挼缴钐?，長嘆一口氣。

仇液見了，問道：“秦王為何嘆氣?！?/p>

秦王眼角悲憫道：“寡人是秦王，卻做不了秦國的主?！?/p>

仇液故作驚訝，問道：“秦王之言，這是何意?！?/p>

秦王苦笑道：“寡人繼位近六載，年歲已過二十五、六。寡人卻不能親政，主掌秦國大局。寡人頒發政令，也受人掣肘。天下人皆笑寡人是傀儡之君，不及父兄萬分之一。沒想到此，寡人也是痛心疾首。奈何，不能逆天改命。大使，寡人是不是很懦弱無能?！?/p>

仇液被秦王悲憫之語所感，語調同情道：“秦王，王道這條路本來都不好走?！?/p>

秦王看著他問道：“大使之言，寡人聽不明白?！?/p>

仇液回憶往昔，答道：“吾君繼位之時，何嘗不是秦王這般處境?！?/p>

秦王淡淡笑道：“寡人，可比不上趙君萬分之一。趙君行胡服，推騎射，伐中山，擊北胡，塵定北疆，拓地數千里。趙君建立的萬世功業，寡人豈能比之?！?/p>

“秦王只看見吾君立下的功業。秦王可曾看見吾君孤立無助之時?！背鹨簢@道：“為君、為王之路，對吾君而言，何嘗是一帆風順?！?/p>

秦王驚道：“趙君也會孤立無助？”

仇液點了點頭，“先君甍，魏國邀集齊、秦、楚、燕，五國以會葬之盟圖謀趙國。吾君當時才十五歲。吾君政令，稍有不慎，就會遭到諸侯攻伐，為趙國帶來亡國之險。趙氏的英明，也會毀于一旦。吾君繼位，五國圖謀，被大國所欺。吾君孤苦無依，秦王是否能體會?！?/p>

“寡人聽說，趙君年少繼位是何等英雄。不惜國家孱弱，竟然對抗五國。趙君破五國會葬之謀，保住其父之英明。趙君少年，名揚諸侯?！鼻赝蹴蛲?，“趙君的英明，也令寡人心生向往。寡人若有趙君之能，豈能落得這般困境?！?/p>

“秦王所言不錯。趙君年少繼位，破五國，保住先君英明。趙君也名揚諸侯，成為少年英雄?！背鹨涸捳Z一轉，語調哀傷，“趙君背后的心酸、苦楚，又有何人能知。趙君繼位十五歲，面對先君離世，五國圖謀。趙君孤立無助之感，豈能用言語道盡?！?/p>

秦王沉吟片刻，也道：“寡人父兄繼位，年歲不足二十。父王繼位，誅殺亂臣公孫鞅，兵發魏國，收河西。出函谷，以爭天下。王兄繼位，破五國，平巴蜀，蕩義渠，驅張儀。想起父兄之功業，何其壯哉。在看寡人，又是何其悲涼?！?/p>

仇液見秦王之言，發出肺腑，勸慰道：“秦王年少，遠離秦國，也疏遠秦國權力中心。秦王想要實現父兄之功業，還需時日?！?/p>

秦王問道：“寡人繼位已快六載，還需等待多少時日，方能建立父兄之功業?！?/p>

“帝王之道是門很深地學問?！背鹨簤旱吐曇舻溃骸扒赝跷从鹨碡S滿之時，切記忍耐?！?/p>

秦王聞言，心中所動。仇液這句話，讓他想到了燕王、燕易后、趙使。羽翼未豐滿之時，他要做的就是隱忍。

“好吧！寡人暫且忍耐。寡人希望，那日不會太遠?！鼻赝蹴楷F出前所未有的自信，“若非趙君，豈有寡人。寡人也會效仿趙君，建立萬世功業，成為天下諸侯向往的英主、明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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