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太傅

周王室為備戎狄之患，舉國東遷，封嬴非子于秦邑，秦國建國始。歲月流轉，秦國先輩的血液，灑在這片大地，已有數百年。

公元前325年，秦公嬴駟登臺稱王，讓年少趙雍的心臟猛然跳動。望著臺上魁梧的身軀，在瞧著秦國威武的三軍將士。趙雍傲然而立，贊道：“男兒，應當如此，不負青春?！?/p>

秦國能做的事情，趙國也能做到。秦王嬴駟可以富國強兵，血洗國恥。趙雍也可以振興國力，一雪前恥。

回到邯鄲，趙雍召集相邦、大司寇、國柱、國尉、大司馬以及左司寇等重臣入宮，商議富國強兵之策。

趙雍問道：“魏國任吳起、李悝、西門豹等人變法，歷經兩世，國家興盛。魏罌獨行王道，諸侯莫敢不從。齊國以田嬰、鄒忌、孫臏等人變法，國力大增，兩敗魏國。秦公嬴渠梁任商鞅主持變法，秦王駟也行王道。寡人欲行新政、除弊政，立志革新，振興國力，諸位大臣有何意見?！?/p>

趙雍提出新政，是為了試探一下諸臣的態度。話音剛落，宛如一顆石頭，掉入水中，激蕩起一層又一層的波紋。

公子成對眼前這個‘無知無謂’的少年，心中充滿憐憫。魏國、秦國和齊國變法，那一代人歷經了多少重重磨難與艱險，才取得了成效。富國強兵，變革圖存，本來就牽扯甚廣，要考慮的事情也很多。趙君卻把它看做是一件簡單的事。如此說來，趙國歷代國君，豈不都是庸人。

公子成眼神斜睨，唇角微動，譏諷道：“君上，有如此雄心壯志，是趙國福分。君上，欲行新政，應如何行之。歷代先君尚無變革圖新，你能做好嗎？”

趙雍見他冷嘲熱諷，心中微怒，雙手半握拳頭。

趙豹見君上年少，卻有雄心壯志。秦國之行，收獲頗豐。假以時日，趙國在新君帶領下，定能傲視諸侯。但，趙豹沒有因為趙君言語，喪失理智。趙國的國政、內情他是最知曉的，也是最有發言權。趙君想要行新政、除弊政，現在不是最佳的時機。

趙君力圖革新，不僅阻力眾多，也會傷了諸臣的心。趙君出使秦國歸來，突發此語，不能讓人相信，他會有如此的膽識和魄力。趙國維持現在這種局面實乃不易，怎可輕易推行新政。面對君上胡亂之語，身為相邦，他要糾正君上錯誤的觀念，讓他重新回到正確的軌道中去。

“新政事關國體，望君上三思?！壁w豹又道：“趙國政體歷經百年，尚無錯落。君上變更其道，另辟蹊徑。此言流傳宮外，趙國境內人心惶惶。若有不慎，將釀成大禍?！?/p>

眾臣夜齊聲附和。

趙雍心中尋思，寡人想要做點實事，就這么難嗎？

“大司馬，寡人欲行新政，以增國力。寡人如何行之，方可富國強兵?！?/p>

趙雍出使秦國歸來后，的確是變了不少。此間朝會，更是語出驚人。肥義聞之，心中涌出一腔熱血。他見君上胸中有如此大志，出列道：“重農是強兵之本，重商乃富國之源。君上，欲行新政，農、商并重，方可振興國力，傲視他國?！?/p>

公子成聞言不屑，反駁道：“大司馬，你是想更改歷代先君百年國策嗎？豈不是祖宗之法，錯了不成?！?/p>

趙豹見肥義口出狂言，臉色也是不悅，“大司馬之言謬矣。重農抑商，乃立國之本。農商并重，只會讓趙人迷失本性。商人重利輕義，只會榨取錢財，難有大義之為。商人不會用自己的財富，幫助國家富國?！?/p>

公子成以祖宗之法，這頂大冠，覆蓋在肥義頭上。加上趙豹的身份、地位，出語高壓。肥義雖有理，也不好與之爭辯。公子成、趙豹兩人的地位，豈是他人能夠動彈的。

肥義見眾人盲目跟隨，心道：“趙國，正因為有太多你這種墨守成規的人，才難以興盛?！?/p>

趙雍與肥義相處有些時日，知他滿腹經綸，可以安社稷。肥義不加辯駁，也不說出胸中之志。其一，是迫于局勢；其二，是對自己這個國君，充滿失望。

趙雍也不想為難他，將目光落在李兌身上，“左司寇，你的意見呢？”

李兌看懂了朝局，拱手道：“君上，事關國體，新政之事，應當從長計議?！?/p>

趙雍面向眾人道：“國尉、國柱，你們的意思呢？”

國尉、國柱相對一視，也道：“事關國體，請君上三思?！?/p>

爭論半日，新政一事，尚無結果。趙雍宣布散朝，往后宮走去，嘴里罵道：“老匹夫，總是逆寡人之意?！?/p>

趙雍心情不暢，遇路而行，行到藏書閣。

藏書閣是存放了許多賢圣古籍，這里匯聚許多圣人的智慧。趙雍凝視著藏書閣古老的三個字，忽然，靈光一閃，喜道：“太傅通六藝，曉古今，乃博時通達之人。與其，在這里苦添愁惱，何不去請太傅解憂?！?/p>

趙肅侯語封費游通為太傅，教導太子學業。費游通教導太子學業，也是兢兢業業。居在宮中，一住就是十年。隨著趙肅侯語離世，趙雍即位。本以為，太傅會步上一個新臺階，也會得到新君的倚賴與重用。然，費游通做出一個讓眾人意想不到的決定…主動上書，請求歸隱山林。

趙雍身邊親人盡去，不舍太傅離開。便讓他去藏經閣專研學問，修正古籍。不允許，任何人去打擾太傅。轉眼間，一年時間，悄無聲息的走過。

趙雍先忙于君父葬禮，應對諸侯。跟著一大堆國事，壓在這個少年肩上。若不是偶然經過藏書閣，也不會想起太傅。

“太傅，君上來了?！币幻炯鄙?。

費游通聞言，親自出門相迎，行禮道：“不知君上駕臨，有失遠迎?！?/p>

“太傅，不必多禮?！壁w雍見太傅白發飄然，下頜白須，長了不少。太傅宛如仙風道骨，世外高人。見他佝僂著身子，趙雍上前攙扶，“寡人，途徑藏書閣。想到太傅，就過來看看?！?/p>

“謝，君上記得我?！碧底龆Y，安詳道：“君上，里面請?！?/p>

趙雍站在門口，停了下來，對著身后的人道：“你們在外面候著?！?/p>

眾人齊聲道：“喏?！?/p>

進入藏書閣，趙雍也不拐彎抹角，直接稟明了來意，“請太傅為我解惑?！?/p>

女婢，撿了些精致的糕點，呈上好的茶水，送了過來。將茶水和糕點放好后，躬身退了下去。趙雍知道，太傅修身養性，陶冶自然，酒色不沾。端起眼前的茶水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將朝堂之事，和盤推出。說道情急之處，趙雍情緒波動激烈。好在，趙雍不是鄉間野子，否則，言語定會粗俗不堪。

費游通身居藏書閣，不過問趙宮內政。但他，時刻留意著趙國的動向。更注視著自己這個不受約束的學生一舉一動。趙雍前來，他早已猜到對方的來意。一邊傾聽趙雍之語，一邊面帶慈祥的笑容，替他斟茶，“君上欲行新政，這是一件好事?！?/p>

“為何諸臣皆反對?！壁w雍也認為新政是件有利于振興國家的大事。他不理解，怎會遭到大臣的抵制。

太傅撫摸長須，笑道：“君上推行新政，勢必會涉及到大臣的切身利益。為了利益，他們當然要抵制君上推行新政?！?/p>

費游通取過一盞茶，送到嘴邊，“君上推行新政，離不開重臣支持。君上專斷獨行，新政，不易成功。怎樣獲取重臣的支持，這是君上面臨的難題?！?/p>

費游通，寥寥數語，將趙雍點醒。

費游通抿了一口茶水，續道：“君上，欲行新政，革除弊端，以振興國力，此乃善舉。君上，任用何人新政？怎樣去革新？諸臣、士人及平民對君上新政的態度又是如何？鄰國見趙國振興，會有什么反應？”

太傅一連問了幾個問題，趙雍皆不能回答，頓時語塞。

費游通，嘆道：“趙國，不能效仿魏、齊兩國，推行新政，變法圖強，乃四周環境所致。君上欲行新政，首先，要保證趙國境內穩定，對外不可有戰事?！?/p>

“請太傅教我?！?/p>

費游通注視著他。眼前這個人，不在是那個任性而為的頑童，而是長大懂事的少年。這個孩子經歷了許多事，脾性收斂了許多，也成熟了不少。他依稀記得，君上，從來都不會靜下心來，聽他講話。

費游通用心教導自己的學生，“君上，只需派遣大使，攜帶寶物，較好各國?！?/p>

“這點事不難辦?！壁w雍端起茶水，用唇角沾了一點，“新政，從何入手?！?/p>

“君上，欲行新政，重點整頓吏治。趙國吏治看似井條有序，實則腐敗不堪。我出宮游歷，略聞朝中有人趁著國難之際，發不義之財。此類人不除，趙國難以興盛?！辟M游通又重新斟滿一杯茶，放下茶壺，正色道：“新政實施，也會涌現出許多人抵制。君上，要做好應對來自各方的壓力。有多大的決心，就要做好來自決心背后的壓力?！?/p>

趙雍恍然大悟，“我以為新政，乃一紙文書罷了。這里面蘊藏的學問，實在是太多了?！?/p>

費游通聞言，苦笑道：“一紙文書能夠解決，變革圖新，就不會有流血犧牲了?！?/p>

“今日聽太傅一言，雍，收獲頗多?！壁w雍又道：“太傅，可有最佳人選推薦給我?！?/p>

費游通搖了搖頭，給出忠告，“君上挑選之人，定要慎重。所選之人，品德威望足以服眾?！?/p>

經費游通點播，趙雍腦海中已然有了人選，問道：“太傅，我心中有一人。他身為相邦，又是宗族，威望品德足以服眾。太傅，以為何?！?/p>

“相邦，品行才德，的確不錯?！辟M游通默然少許，搖了搖頭道：“但他身為宗族，新政與宗族利益沖撞，他會存在私心，導致政令不通?！?/p>

趙雍沉思一會兒，又道：“宗族之人不可選，方可從朝中重臣入手?！?/p>

“朝臣，為了私利，也不會盡心盡力?！辟M游通起身，拱手道：“言盡于此，剩下的就看君上的機遇？日后有人問起有關此事。君上，不可提到微臣?！?/p>

趙雍琢磨太傅話語中的意思，叨擾半日，起身告辭。

從藏經閣出來后，穆澗見趙雍整個人容光煥發，喜滋滋地道：“君上這般高興，必是太傅之功?！?/p>

趙雍回過頭看著他，眸色之中綻放自信，“太傅給我開了一劑良藥?！?/p>

穆澗，頓了一下，問道：“君上，何不請太傅出來為官?！?/p>

趙雍望著藏經閣的大門，苦笑道：“太傅專心學問，不愿理世俗之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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