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人生如茶

六十七

五一長節很快就過去了，工地也在緊張順利的施工，六月上旬在一個周五的上午，肖云飛給剛剛從外地歸來的甲方工程負責人蔣總打個電話，相約聚會一次。在客套推辭后，蔣總在電話里說道，找個休閑健身的場所。掛完電話，肖云飛叫來張敏安排一下，并囑咐道，甲方的蔣總喜歡打保齡球，喜歡吃粵菜。

下午三點左右，和蔣總約好四點在新世界大飯店聚會，肖云飛早早開車來到。這兒娛樂設施應有盡有，健身房、游泳池、桑拿室、美容廳、粵菜館、保齡球館，樓頂還有一個網球場，平時公司招待極其重要的客人，基本在這里接待。

張敏早已安排妥當，預定了兩條保齡球道。由于時間尚早，才下午四點，張敏又預訂一間茶室，以便客人在此停留休憩；而粵菜館的包間在來之前已經通知。張敏檢查無任何紕漏后，才下樓等待肖云飛。

肖云飛把車停在飯店門口，早又服務員上前迎接。肖云飛把汽車鑰匙交給對方，告訴還有一輛車馬上就到，預留一個車位。他給張敏打完電話后，便走向大堂。

十分鐘不到，一輛15款黑色奔馳轎車開到門口，肖云飛帶著張敏走出大堂，迎上前去。

“蔣總，您好?！?肖云飛快步上前，笑臉相迎，和對方握手問候。

“我這兄弟依然這么年輕，神采飛揚啊，”蔣總哈哈一笑。

“蔣總見笑，這位是—”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們飯店工程部何經理。這是飛揚裝飾公司肖總?！?/p>

“何經理，很高興認識您。一直聽說李濤談起您的熱情幫助，非常感謝，以后還請多多關照?！?/p>

“哪里，應該的?！?/p>

“這是我公司行政部經理張敏?！毙ぴ骑w一指張敏，介紹道。

“蔣總您好，何經理您好?！睆埫粜θ菘赊涞叵騼晌粏柡?。

“肖總的秘書經理果真美麗動人，哈哈?！笔Y總看了一眼張敏，哈哈一笑。寒暄幾句，四人走進大廳，迎賓小姐恭引到預定的茶室。

進入茶室，面積不大，十五六平米，布置卻精雅別致。頂棚中央為白色，四周為柚木花格裝飾，錯落隨意鋪掛紫藤綠葉，四角各懸吊一盞仿水晶宮燈；兩側墻面張貼四副書法字畫，分別以琴棋書畫為題，琴圖為“松陰會琴圖”，棋畫為“重屏會棋圖”，書法為徐渭的《煎茶七類》，畫為“品茗宴飲圖”，雖是贗品，也別具雅意；正對門口墻面懸掛一幅名人字畫，書法雋永，下置一小古木香案，上置青銅焚香爐；緊靠門右首有一疊層多寶閣，上面擺放菊花石、竹葉石，以及淡竹小盆景，還有精致的紫砂壺等茶具；室內中間擱放一長方形紅木茶臺，織錦鋪墊上又壓著一層竹編鋪墊，清涼碧透，茶臺上方還放著傾斜式玉蘭插花和一套白瓷茶具，透明晶瑩。眾人進來，頓感神清心靜。

服務員見四人落座，笑臉問道，“先生，請問點什么香？”

“薔薇香，清淡一點，”蔣總招手吩咐道，“還有，音樂就放古箏曲‘高山流水’吧?！?/p>

“好的，先生，請問需要什么茶點、茶果？”服務員遞過精雅的帖單。

禮讓幾句，蔣總點了一盤干點“綠茶酥”，何經理點了“蜂蜜芋角”，肖云飛點了“蘋果脯”，張敏則點了鮮果草莓和香酥桃仁。

“現在正是春茶上市，我們品嘗龍井如何？”蔣總笑問肖云飛。

“好，蔣總，我有同感，何經理呢？”

“好，不錯?！?/p>

“小姐，來西湖龍井?！?/p>

“好的?！?/p>

片刻工夫，身著旗袍古裝的茶師敲門進入，禮貌問候后準備沏茶。

“小姐，品飲綠茶時有幾種泡法？”蔣總見茶師年齡不大，二十幾歲，便問道。

茶師展顏一笑，答道，“沖泡綠茶有幾種方法，一是壺泡法，二是玻璃杯法，三是瓷杯泡飲法，四是其他沖泡法?！?/p>

“具體細說?！笔Y總緊問一句。

“壺泡法適合沖泡中低檔綠茶，這類茶葉中多纖維素，耐沖泡，茶味也較濃，但不宜泡飲細嫩的名茶，因為茶壺中水太多，不易降溫，會燜熟茶葉，使茶葉失去清鮮香味；”

“玻璃杯法適用于品飲細嫩的名貴綠茶，以便充分觀察茶葉在水中的舒展、變化過程，欣賞茶葉的品質特征。今天給各位先生、女士就是用此種方法，待會我把整個沖泡過程演示并加以講解；”

“瓷杯泡飲法適合于中高檔綠茶，如一、二紗抄青、烘青、曬青之類，重在適口、品味、解渴，使用的瓷杯一般為蓋碗或蓋杯，但泡飲細嫩名茶，不用透明的玻璃杯，便不能透視茶在杯中變化的全貌，不能充分領略茶趣；”

“其他沖泡法就很多，如飲茶嚼渣法、薄荷糖茶烹飲法、濃縮法、旅行茶法、含葉茶法等等?！?/p>

“什么是飲茶嚼渣法？”蔣總笑問道。

“就是名貴綠茶飲完后留下的茶渣還十分鮮嫩，棄之可惜，有些地區的人們將茶渣咀嚼吞食，吸收茶中營養物質，雖然不雅，實則有益，今天湖南一些地方仍有這種風俗習慣?！?/p>

“好，你歲數不大，卻很專業，小姑娘做茶師多久啦？”

“先生，已經快五年了?，F在我開始給各位沖泡綠茶?！?/p>

服務員這時推進一個小四輪活動車，架子上放著方盒茶葉，透明玻璃杯，賞茶盤，洗滌盤，水壺，兩個不同顏色的暖壺。

茶師首先從架子上取下賞茶盤，從方盒里倒出茶葉，放在茶臺上，說到，“各位先生、女士，請看，之所以選擇白色瓷質的賞茶盤，主要襯托龍井茶葉的翠綠色，顯現茶葉的形狀、色澤，可以干嗅茶中香氣，稱為‘賞茶’，充分領略各種名茶的天然神韻?！?/p>

蔣總和何經理依次端起茶盤，放在鼻下嗅聞，果然清清淡香。

茶師從白色暖壺里把水倒在透明的水壺中，放在茶臺上，然后取下四個玻璃杯放在四人面前，倒上開水。

“此環節為燙杯，茶是至清至潔，天涵地育的靈物，再燙洗一次，就是做到茶杯冰清玉潔，一塵不染，所謂的冰心滌凡塵?！?/p>

茶師說完后，從架子上取出洗滌盤，半蹲著，依次從每人面前端起玻璃杯，左手托底，右手拿杯下圍，從做到右回旋一勸，將水倒出，溫杯水叮叮咚咚落入洗滌盤中。

“此為聽泉，水泉湯琳瑯，然后開始投茶，”茶師面帶微笑用茶匙向四個玻璃杯里各放入2-3克茶葉?！疤K東坡有詩云：戲作小詩君勿笑，從來佳茗似佳人。把茶比喻讓人一見傾心的絕代佳人，所以我們把投茶稱為‘清宮迎佳人’?！?/p>

“向各位提個建議，不要吸煙，不然品味不到真正的清香?！苯洸鑾熖嵝?，三個男人連忙把煙捻滅，服務員把煙碟拿出。

“謝謝各位。最重要、最講究的就是沖泡，根據茶葉的松緊不同，分別采用上投、中投、下投沖泡法，”茶師站起來，繼續道，“一般龍井、碧螺春采用上投法，黃山毛峰、六安瓜片采用中投法，我們則根據茶葉的新鮮、外形采用了下投法，別具特色?！?/p>

茶師把茶壺里剩余的水倒入洗滌盤中，從青色的暖壺里倒出開水，她面帶笑容，娓娓說道，“品茶不僅要好茶，還要有好水，這個暖壺里裝的是正宗的玉泉山泉水，這樣，泡出的綠茶才清香甘醇。紅樓夢里妙玉泡茶之水我們無法得到，不過清朝皇帝御用泉水大家可以享受到?！?/p>

“哇，好?！贝蠹也挥勺灾靼l出“嘖嘖”的贊嘆聲。

茶師手拎茶壺，略微旋轉分別向杯中注入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容量的熱水，放下來，淡淡說道，“此為‘潤茶，甘露潤蓮心’?！痹倭嗥鹚畨刈笫治⑽⑼械?，高舉肩頭，有節奏地下傾上提反復三次，水流不斷。大家不解，疑惑地看著茶師。

四個茶杯里都沖上四分之三開水后，茶師這才放下茶壺，恭敬一笑，“各位先生、女士，剛才我先潤茶，后高抬水壺倒水，是因為沖泡龍井講究高沖水，這樣可使茶葉在杯中翻滾，使茶湯均勻。剛才我在沖泡過程中，下傾上提三次，稱為‘鳳凰三點頭’，蘊含我向格外三鞠躬，感謝各位的光臨，謝謝?！?茶師說完，微微向大家鞠躬，四個人紛紛鼓掌回敬。

茶師面帶微笑，把玻璃茶杯放在托盤上，雙手捧著，端至胸前，從胸前遞出，一一放在客人面前，完畢后伸出右手，表示“請用茶?！?/p>

“此為奉茶，觀音捧玉瓶，是吧?！笔Y總得意一笑。

“先生行家，也是品茗高手?！辈鑾煿ЬS一句，一指玻璃杯“現在請各位先生、女士開始濕賞，請看?！?/p>

此時玻璃杯中的龍井茶葉慢慢舒展開來，上下沉浮，湯明色綠，尖尖的茶芽如槍，展開的葉片如旗，一芽二葉；湯面水霧裊裊，茶香縷縷上升，令人心曠神怡。

“此茶為正宗杭州龍井村的獅峰龍井，一芽一葉為‘旗槍’，一芽二葉為‘雀舌’，為各位沖泡的為‘雀舌’?，F在請各位端起茶杯，一看，二聞，三品味，慧心悟茶香?！?茶師伸手一請。

“我的嗓子早被茶師你講的冒煙了?！焙谓浝碓捯怀隹?，大家都哈哈大笑。四人端起玻璃杯，杯中茶葉果真一芽二葉，均勻成朵，小巧玲瓏；茶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

茶師微微一笑，“最后請大家品嘗，品嘗時，宜小口品啜，緩慢吞咽，讓茶湯與舌頭充分接觸，細細品味嫩茶香氣，不知各位感覺怎么樣？”

“果然甘醇清爽，沁人心脾?！笔Y總放下茶杯，點頭贊道，“當年乾隆爺下江南，品飲龍井茶后，詩情大發，揮毫寫到，龍井新茶龍井泉，一家風味稱烹煎，寸芽生自爛石上，時節培成谷雨前，何必風團夸御茗，聊因雀舌潤心蓮?！?/p>

“先生博學多才，品飲龍井極為講究。清代茶人陸次之說過，‘龍井茶，真者甘香而不洌，啜之淡然，似乎無味，飲過之后，覺有太和之氣，彌淪于齒頰之間，此無味之味，乃真味也’。各位品飲的時候有沒有甘醇潤喉、齒頰留香、回味無窮的感覺，在這幽雅的琴聲中，品茶后各位如果神清氣爽、心靜靈明，就證明我們服務做到了?！?/p>

“小姑娘茶藝高深，學問不淺，還玲牙俐齒，會說話，給我們上了一節茶課，看來要交點學費，哈哈?！笔Y總哈哈一笑，看了一眼肖云飛，肖云飛從遞來的收據單上簽了200元的小費。

“謝謝先生，歡迎各位下次光臨，如有照顧不周，請多多包涵?！辈鑾熃o四人茶杯里加上開水，欠身退出茶室。

“想不到和茶也成學問，見識不少?！?肖云飛給兩位點上香煙，何經理在旁感嘆。

“一次我和朋友去一家茶室喝茶，一個茶師把茶對中國的影響說的驚天動地，夸張到無茶就沒有中國的地步?！笔Y總吸了一口煙，接了一句。

“喝茶如此麻煩，還不如不喝，”何經理一笑致之，“我喝茶就是解渴，端起茶杯就喝；要是工人在工地上這么喝茶，那活也甭干呢?！?/p>

大家又是發出一陣笑聲。

“洗盡古今人不倦，將知醉后豈堪夸，”肖云飛端起茶杯，飲了一口說道，“茶，的確對中國發展影響至深，無論達官貴人，平民百姓，都以飲茶為樂，身份不同，品味也就不同。中國茶道是雅俗共賞之道，它不講形式，不拘一格，突出道家‘自咨以適己’的隨意性。文人學士重在‘茶之韻’，來托物寄懷，激揚文思，交朋結友；佛家重在‘茶之德’，去困提神，參禪悟道，養性成佛；道家重在‘茶之功’，保健養生，羽化成仙；平民百姓重在‘茶之味’，去腥除膩，消煩解渴。無論何人，都可以從茶事中得到生理上的快感和精神上的舒適。你可撫琴歌舞，我可吟詩作畫；你可論道參禪，我可家常閑話；你可攻讀對弈，我可賞月觀花。元代耶律楚材從飲茶中悟出‘思勇神爽’；袁枚從煮茶中悟出生活悠閑，不再眷念仕途、熱中冠帶；王世貞，有首《解語花 題美人捧茶》，道盡焚香伴茗的名士風流；周作人從飲茶中悟出性靈；而普通民眾只是勞作饑渴，飲起一杯，痛快淋漓?！?/p>

肖云飛見幾人專注傾聽，慢慢飲了一口，繼續道。

“人有人品，茶有茶品。茶品是人間純潔的象征，從茶的采摘、烘焙、烹煮、取飲，均是純潔，清凈。古代采茶都是未婚少女，穿戴整潔；飲茶更是要洗手，這是一種意識，即用茶是一個受茶感化的過程。所以徐渭對飲茶之人的人品一針見血的指出，‘煎茶雖微淡小雅，然要須共人與茶品相得，茶品之精細靈性，有助于修身養性’?！?/p>

“陸羽的《茶經》奠定了茶文化，包括日本、韓國等國家的茶道，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開創了世界茶學?！恫杞洝凡粌H描寫茶的栽培、采摘、加工、沖泡等工藝，關鍵是闡述和反映一個思想，以嘉木、精行儉德，對茶定性。茶性微寒、清純、雅淡，與就正好對立，酒于人是在生命中增加一種追求和張力，而茶恰恰是人在生命中洞察一切的智慧和韻致，酒能使人意氣奮發，茶能讓人清醒明淡?！?/p>

“‘竹解心虛是我師，茶性清淡是我友’，高度頌揚茶與竹的品性，也概括了茶竹的共同理性。竹，風骨勁節，是人格清高的象征；茶，風骨清淡，是品德高雅的反映。竹間風吹煮茗香，置茶竹林，竹下品茗，靜謐幽雅中，洗滌心靈的污垢，凈化心中的靈臺。茶性和人性的完美結合，方是人生的境界?！?/p>

“茶德是茶道的精神所在，唐代劉貞亮說過，以叉散悶心，以茶利禮仁，以茶表敬意，以茶嘗滋味，以茶可行道等等。本心為德，施之為行，茶德清淡，人德高尚，廉美和敬，勤儉育德?！?/p>

“飲茶其實就是品味人生。人從本質看來，并無區別，一樣面對生存奔波，一樣面對生老病死。茶葉就象是豐富多彩的生活，沖茶的水就象是無情的歲月，而茶湯就好是人生的意趣。第一道茶如同生命的肇始，充滿著芬芳和清香；第二道茶如同創業的艱辛歷程，飽含著苦澀和悠遠；第三道茶卻似暮年的回憶，淡淡中散發出無限的眷念。有茶喝而不會喝茶的人是種悲哀；會喝茶而沒有茶喝的人是種憂傷；會喝茶且有茶喝的人是種幸福；會喝茶并有茶喝，還能品味出的人才是真正的灑脫和超越?！?/p>

“品味人生而去飲茶，就是一種雅致和曠達，多一分寧靜，少一分焦躁；多一分智慧，少一分煩惱；多一分寬容，少一分執著；多一分奉獻，少一分貪欲。白居易辭官后寫道，‘自拋官后

春多醉，不該書來老而閑，琴里知聞惟綠水，茶中故舊是蒙山’。道出對人生‘淡泊以明志向，寧靜而致遠’的理想人格和節操的追求?！?/p>

“人生如茶，茶道中最精髓的就是清靜與和諧，茶湯的透徹和清澈，茶葉徐徐沉浮的靜謐，茶氣的縷縷清香，茶味的淡淡苦苦，都可在其中參透人生的酸甜苦辣和跌宕起伏，簡簡單單的一杯茶，濃縮的不僅是中國傳統文化幾千年的積淀，還是人的一生感悟，一杯清茶，百般回味。沉下心神去體味人生，人生有顛峰，有低谷；有得意，有失意；有躊躇滿志，也有躑躅不前；自古人生無坦途，總可能風平浪靜，波瀾不興，平如直線；只要貴在慎獨，智貴心悟，自處超然，平靜面對，才能坦然。掃事境之塵氛，忘心境之芥蒂，在晝閑人寂時，聽鳥語悠揚，不覺耳根清靜，于夜深天高日，看一片云光舒卷，頓決眼界俱空?！?/p>

至此，肖云飛結論乍然而止，幾人聽了目眩神往。過了許久，蔣總感嘆道，“老哥癡長你這么多歲，也沒悟得人生。剛才茶師說茶，你真才叫真正的品味。怪不得年紀輕輕，事業有成，不是機緣巧合，而是你實實在在的奮斗?！?/p>

“肖總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就憑這番話，人生苦惱一掃而去?！焙谓浝磉@才感到面前的肖云飛，他的事業成功決非靠的是運氣，是關系。

“蔣總，何經理過漿了，只不過閑時看點雜書，有感而發，不值一提?！毙ぴ骑w客套一番，說道：“蔣總，何經理，時候尚早，打一局保齡如何？”

“好啊，好長時間沒打了，活動活動。老何，一道切磋切磋?！币姶?，張敏起身走出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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