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毒蜂刺 修羅刀（十三）

絕世高手間的感應能力超乎尋常，縱然天淵收斂氣息，但是在他周身似有漂浮的一抹靈動卻未瞞過神俠的雙眼。

神俠不知天淵為誰，只是匆匆的一瞥之間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直到天淵轉身離去，那道背影刻入他的眼簾，他才恍然間明白了什么——神俠不會冒然的僅因一眼相望便斷定他人的身份，畢竟近乎十年的時光總會多少改變一個人?？墒悄堑辣秤?，他忘不了，縱然再過十年二十年他亦不敢忘掉。年年歲歲，日月輪轉，他一直在心中耿耿于懷的，便是這個人的背影！嚴寒的至尊，天山的巔峰王者，這一刻，完全拋舍了深入骨髓的冷寒以及兵臨城下依舊心如止水的淡然，微微顫抖的身昭示心中無可抑制的激動。神俠相信，這個男子一定不會如傳言一般不明不白的死去，多少年了，這個一直被他供奉在心的男子，這個被世人誤解再而由忌生恨的王啊，終于在血雨腥風覆蓋的江湖之中，“重生”！

誰也未曾想到，茫茫世間，竟會有讓天山神俠恨不能頂禮膜拜之人，不僅因為眼前的男子救過他，不僅因為眼前男子簡單的一句話，更不僅是因一道刻入他心神之中的背影。只因這個男子，擁有改變他人命運的力量，將他從渾噩與茫然之中解救，再為他在迷津之中指點一條新的道路，讓他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卻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半瀟灑半輝煌。

人人皆說最殘忍的莫過于時光，將太多的天長地久化為模糊的過往。然則時光不過是最為無辜的替罪羊，因為那些鐫刻深藏的記憶，從來不會在風吹日曬、星月流轉中淡忘。一如九年前的那日，神俠從來不敢忘。

那時的他，早已為天山掌門，于世人眼中，風光無限，但是攢動在心底的落寞，只能言于天山的星芒。生于天山，長于天山，潛移默化之中，他的性情早已如天山般冰雪凜人。那時的血災聲名顯赫，江湖之中無人不知，卻少有人得見。年少輕狂時，身為天山掌門的他亦然被一身傲氣驅動，從不心服任何一人。血災身處的境界，他同樣可以抵達。

執劍出山，半為找尋血災，半為修煉最后的寒功。人人以為，天山冰寒得天獨厚，唯有融身于冰雪之中，方能練成最純正的寒功，然卻不知，寒功十層，卻要在炎陽之中升騰。

可是最后的寒功，猶如在冰與火的兩個極點之間穿行，稍有不慎無論落入哪一方，皆萬劫不復。

血災的行蹤雖飄渺，卻非無跡可尋。若是某個魔門邪派一日覆滅，必是血災所為。以此為機，他有心而為，便亦不難。而一經觸面，免不了一場爭戰。

幾招相較，他已是敗者。血災不濫殺無辜，縱然對手是一只歸山的猛虎?？墒撬?，一意孤行，不容自我的失敗而為天山的素裹抹上污點。未成熟的寒功傾力而出，只為挽回顏面與尊嚴。卻終是落得氣息逆行的下場。那一刻的他啊，只知道自己完了——在自大之中尊嚴凋零，在自負之中夙愿破滅，在自傲之中生命消亡。

這就是結局。

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還有醒來的那一刻，體內，有一股難以言狀的溫暖流動，仿若將他骨子之中沉積的冷情一同融化。他沒有死在血災的手中，反因血災而重獲新生。那道他久未沖破的門檻，在冥冥之中，是血災為他點化，寒功十層，來得如此突然。

“為什么不殺了我！”他不解問道，這一刻，他甚不敢正視血災的臉。

“你不是該殺之人?！陛p描淡寫一語了結，連同施與他的所有恩惠。然后，起身離去，而那道背影，便成了他銘記的標榜。那是坦蕩者的影子，讓他明白了什么叫豁達與超脫，那是正義者的影子，從不會拘泥于世人眼中的是非善惡，那是勝利者的影子，讓他的失敗，皆成為使他足以銘記的榮耀。

從此，他不再是天山的掌門，而天山卻多了一位隱居的神俠。他用了近乎十年的時光來懷念那一道背影，在那個背影之中，他看到了自己的未來。殺該殺之人，是血災教予他的正義。

而今，十年光陰如梭，在這方經死亡洗禮的滄海之中，他竟又重新得見恩人，并且這恩人，在他同神樓之主的大戰之中，言于他十六個字，無異于又救了他一命。他顧不得滿身的疲憊，或許所有的疲憊皆被內心之中洶涌而來的激動取代。匆忙的追尋天淵的身影而去，再無遲疑。

這世間正有這樣一位男子，能同他并肩作戰，便是此生無憾的滿足與榮耀。

善后的事宜，無需天淵費心。此時的他啊，心中被滿滿的寬慰充盈。他，信對了人，而天海，終免于一劫。

歸府療養，一經有所好轉，自會前去“解救”顏兒同寒兒歸來。多日不見，早已使他的心中寫滿想念。他相信顏兒會照顧好他們的孩子，可是那本該死去的娘親突如其來的出現，于寒兒而言，沒有他的解釋，又該如何信以為真？他期待一家團聚之日，期待黑暗消散重回桃花林的那一天，只是欲要在這條路上抵達終點，著實太困難。

夕陽西下，天色漸晚，府外，門前，卻有一人跪落在他的面前，來者是天山神俠。天淵不明所以，卻聞聽神俠言道。

“冷飛揚跪謝恩公救命之恩?！鄙駛b言罷，又欲叩首，卻被天淵阻下。行已至此，天淵大致明曉神俠所言的恩義，只是他若掛念于心，九年前又緣何默默離去？況神俠所言救命之恩若指方才一戰，那么他不過是略盡綿薄之力，反是神俠拼盡全力，保住了天海，保住了正義。

“快請起，神俠言重了，如此大禮在下實受不起?！碧鞙Y匆忙扶起神俠，然神俠情緒未能歸靜，這一句謝啊，他在心中藏了近十年了。

“恩公當受此拜，當年若非恩公出手相救，且為在下渡了寒功最后的一層，冷飛揚便絕沒有今天！方才同神樓一戰，最后關頭又是恩公加以指點，否則在下早已死在神樓的魔功之下。如此大恩，恩公又有何受不起？”天山神俠緊緊握住天淵的手，言道。

“同神樓之戰，神俠身擔大義，眾望所托，而在下不過略盡綿薄。神俠萬不可往心中去?！?/p>

“‘神俠’虛名在您面前實為慚愧！當年世人誤解您，稱您為血災，蜚語流言污蔑您，而殊不知，血災才是真正的俠！今日有您坐鎮天海，黑暗必亡！”若還有一個人猶能令神俠信奉，那么便是眼前，功德無量的，尊。

然——

“黑暗之重，已超出吾等想象。不過若有用時，在下自不會惜力?！碧鞙Y正言，而神俠的情緒終是逐漸平靜，天淵之言無奈昭然，而此神俠方覺，他握住的手啊，虛弱得便如身處大病之中。

“恩公，您受傷了？”縱然天淵表面無恙，可是這般重傷卻瞞不過神俠。

“在下療養幾日便可?！碧鞙Y說道，面色漸蒼。

“不知是何人，竟能將您傷到如此地步。莫非黑道之中還有不為人知的高手？單打獨斗，在下絕不認為您會輸給任何人！”

并非神俠見識淺薄，只是十年前的一幕他印象太深。血災的神功，早已超出他的認知范圍。

“黑暗之中臥虎藏龍，那幕后的主使，就算在下身體安好與之對上，亦沒有取勝的把握?！碧鞙Y如實說道，那日同柳冥風的對決，無論如何，皆是他敗了。

“在下武功雖不及恩公，但是天山寒功卻具有神奇的療傷之效，便讓在下助您恢復?！碧焐缴駛b誠懇說道，他并非迫切欲報恩情，他只是想真心實意的幫助天淵，就算是為整個武林。

天淵本想推脫，神俠經此大戰，自身已疲累不堪，況天山迎戰邪魂、神樓，亦損兵折將，神俠作為天山之主，理應主持大局?？墒撬€是為神俠眸中那一抹虔誠所動容，若能盡快痊愈，之于正派之于他本身，皆是雙贏。畢竟?；⒁曧耥竦暮诎底ρ?，不知何時，又會卷土重來。天海之中若無絕世高手支撐，只怕一個風神，便可顛倒黑白。

那么，他便狹隘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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