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諸葛連弩

建安九年二月初三，白帝城。

一身戎甲的張任走進府衙，看見龐統正在堂中認真的擺弄著桌上的沙盤。

“士元?！睆埲螠惤?，打量著沙盤。他知道制作沙盤是龐統的一項絕技，眼前的沙盤上，白帝城周圍的地理山川歷歷在目。

“張將軍，你來看?！饼嫿y指向沙盤中白色的城池，“這是白帝城，我們駐扎的所在?！苯又种竸澫驏|方，“這是巴丘，孫策征伐益州的起點?！彼痤^看了張任一眼，“張將軍，你明白了么？”

“不明白?！睆埲卫侠蠈崒嵉膿u頭，不知道應該從兩個點上明白什么。

“我解釋一下?！饼嫿y說，“從地理上而言，孫策可以穿越山嶺西行抵達白帝城，只是這條路雖然可供大軍通行，但耗時太久，糧道也難以保證穩定安全，所以他勢必會選擇水路進軍。依托長江，即便逆水行舟，江東軍亦將取得巨大的運輸和行軍優勢。白帝城雖是堅城，但是益州經過太久的承平之世，士卒已經習慣了養尊處優，以這樣的軍隊想要擋住西進的孫策，我沒有必勝的把握。正因為如此，我決定將白帝城的防御不僅僅建立于城墻上，在這里我將再設置一條防線?！饼嫿y指向白帝城東南方向的一處險灘，“瞿塘峽口是三江江水交匯之處，水流湍急，孫策的戰船逆江而上，在此處若無士兵拉纖便難以前行，我等只需緊扼灘口，甚至不用出擊，只要保持戒備的姿態，便能令江東軍呼吸艱難，步履維艱?！?/p>

張任仔細看著沙盤，點頭道：“依士元所言，此前置據點應足以遲滯孫策的行動。我等只需多設弓弩，覆蓋沿岸，令江東軍士卒無法上岸拉纖，水軍的優勢將立刻轉為劣勢，只是……”

“張將軍是擔心孫策由江對岸拉纖，避過白帝城奔襲江州么？”龐統在沙盤中點了幾點，“我已命人在上游河道的幾個收窄處沉下砂土巨石，以為障礙，這樣的阻塞共有十二處。孫策的戰船多出自荊州水軍，船型巨大吃水過深，這些布置將迫使其只能在白帝城與我們一決勝負?！?/p>

“士元妙算，無人能及?！睆埲斡芍缘馁潎@。

龐統謙遜的搖搖頭道：“孝直帶回的消息令人太過震驚，其中有多少水分我不敢說，但若是孫策的軍糧真可支撐一年，這平白多出的糧秣很有可能是從荊州擠出來的。孫策可能算不清楚自己的國力，并未意識到冒這樣的風險西征將耗去他轄下所有郡縣的力量甚至將自己從亂世諸侯的名單中徹底抹去，但是江東的謀臣不可能不清楚這一點。這樣一場前途未卜的戰爭賭局竟然令他們甘愿押上家國命運作為賭注，實在匪夷所思，其中或許有為人所不所知的內情，只能待戰時再詳做探訪了?！?/p>

張任想了想道： “孫策一貫膽大妄為，如此決斷并不出奇。這頭猛虎志在天下，一旦定下方略，便不惜任何代價去施行，這大概也是其被稱為虎侯的原因?！?/p>

“張將軍所言雖然不錯，但是勇猛并不等于輕率，何況孫策并非一個喜歡獨裁專斷的孤家寡人?！饼嫿y沉吟半晌，“其實令我更加疑慮的是孝直的忠誠?！?/p>

張任搖了搖頭道：“士元未免多疑了，法氏是蜀中望族，與主公可算是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應當不會做出此等叛逆之事?！?/p>

龐統道：“張將軍可能不了解士族世家的思維。所謂心懷家國天下事，便是說在門閥心中，家族的榮辱才是排在首位的，至于效忠何人，在保全家族的前提下，其實無關緊要。孝直自荊州返回后，朝堂上的氣氛已經悄然發生了閑話。關于江東軍軍糧一事，孝直提供的理據雖然充分，但是其中多有不合常理之處，一眾文臣竟然視而不見，集體失聲，實在可疑?！?/p>

“既然如此，士元為何不提醒主公？”張任疑惑的問。

“這些只是在下的猜測，空口無憑。加之在下出身荊州士族，如何能與蜀中士族抗衡？自古黨爭之禍，更甚兵禍，眼下實在不是適宜的時間，我等還是先盡自己的本分為好?！饼嫿y嘆了一聲，旋又傲然道：“白帝城一戰，未必失敗。如果此城注定要陷落，我也要孫策入城的道路，步步由江東軍的尸骨鋪就?！?/p>

既然龐統如此說，張任認為自己也沒有必要再去費神思考，考慮如何與孫策在戰場上較量輸贏才是此時的當務之急，于是沉聲道：“士元，我現在便去傳令大軍，立刻準備出發，構建前置據點?！?/p>

“先不急?！饼嫿y從沙盤下取出一件弩弓，遞給張任，“請張將軍試試這個?！?/p>

張任接過弩弓，感覺入手沉重，可見是由上好的木料制成，韌實的弩弦可輕易的由機括拉開，上弦后箭匣內一支八寸長的鐵矢彈入射槽內，矢尾堪堪頂在張開的弩弦上。張任揚手指向堂中的木柱，扣動扳機，鐵矢連尾直射入柱中。

“竟然如此有力！”張任贊了一聲，“是件射擊的利器?！?/p>

“我的同窗好友諸葛亮在軍械一途上是絕世的奇才，這件武器就出自他的手筆?！饼嫿y從張任手中接回弩弓，抬手瞄準木柱，弓弦連響，片刻便射出了九支弩箭，龐統一沉手肘，卸下箭匣，反手又扣上一盒，接著轉動機括上弦，抬手再射，箭勢連珠，十箭連發。只短短幾個呼吸的功夫，他便射盡了兩匣弩箭，十九枚鐵矢釘入柱中，彼此相距不過半指的距離?！按隋竺麨檫B弩，一匣十矢，既可連續不間斷的射出，也可單發。首箭射程達四百步，末箭射程也有三百五十步，三百步內準星極佳，連發十矢，精度不變，力度足夠射穿單層的鋼鎧，江東軍士卒所著的不過是鑲以鐵片的皮鎧，自然不在話下。我軍只需多帶箭匣，遠程覆蓋和殺傷能力將高出普通弓箭手數倍，是防守的利器?！?/p>

張任贊嘆道：“弩弓的射程能夠超越普通長弓，實在令人稱奇，在下今日可算是大開眼界。只是此弩的射速太快，為其美中不足?！?/p>

龐統點了點頭道：“不錯，所以時機的把握非常關鍵，若是一味蠻射，不消半個時辰便會無箭可用。在下已備下連弩三百張，每弩配箭匣十盒，請張將軍領軍中冷靜老成的士卒進駐前線，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何時開弓，何時停射，令行禁止，皆由張將軍決奪，每多守住前線一日，這場戰爭的勝算便多了一分?！?/p>

張任鄭重的行以軍禮道：“必然不負士元所托?！?/p>

龐統正準備再叮囑幾句，親兵半跪在堂外稟報道：“龐別駕，城東門外有人求見，自稱故人諸葛亮來訪?！?/p>

龐統身子輕輕震了一下，沉默了一刻，道：“請他進來吧?！?/p>

張任猶豫著道：“士元，兩軍交戰之際，時間敏感……”

“不妨事，既是故友來訪，在下不便廢禮?！饼嫿y將連弩遞到張任手中，“連此弩在內，共計三百張連弩和三千盒箭匣存放于城東的軍械庫，張將軍可自行帶兵前去搬取?！?/p>

張任向城東的方向努了努嘴，問：“士元，是否需要掩人耳目？”

龐統笑著搖了搖頭，指向插滿箭矢的堂柱：“倒也不必，這柱子上的箭一時半刻可拔不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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