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言猶在 愛已遁入滄海

白氏郎在水下找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那名跌落水中的女子，只得飛身回岸，一身已經濕透，想著桃源谷有座竹屋可以換衣服，便前往該處。

換好衣服出來，蓮仙正立在門口發呆，此地本是當年他們計劃在一起后的愛巢，起名繾綣居，依山傍水，遠離塵囂，如今時過境遷，愛成遺念，此地再美對他們而言也只是一座冰冷的廢墟。

人生有很多無能為力的事，沒得選擇的出身和無可救藥的喜歡一個人無疑是令他們最感無力的。

再傷感也挽不回過往，何況現在還有比傷感更重要的事等著他們解決，“仙兒，剛才那個女子分明欲置你于死地，以后無論你在哪兒都要當心點?！?/p>

末了，帶著無盡的遺憾又加了一句：“如果我能時刻守在你身邊就好了?！?/p>

蓮仙心頭咚咚一跳，總希望自己面對他時能心如止水，可總是事與愿違，不敢抬頭看他，匆匆道：“仙兒會自己小心的?！?/p>

“按理說，受了我們那兩掌，此女必死無疑，可她居然能逃之夭夭，只有一個可能，她道法高強?！?/p>

“她一定就是襲擊娘親的兇手，怕仙兒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殺人滅口?！鄙徬煽粗h處，不無懊惱地道：“就差一步就能知道她是誰了，可惜功虧一簣，明天才可以再試一次，如果明天你能陪在仙兒身邊的話，仙兒就不怕再失敗一次了?！?/p>

白氏郎一口答應：“你這么相信我，我斷不能讓你失望?！?/p>

兩人并肩步下臺階，往桃林深處走去，經過一座假山前，似心有靈犀般，雙雙停住腳步，然后目光同時落在身側不遠的假山上，當日刻下的誓言清晰入目：天不老，情難絕，同心生死約，落款是他們的名字。

誓言猶在，愛已遁入滄海，結局難改，初心掩埋，心痛成災。

蓮仙抬起手，撫過石壁，一個“天”字已經不見，白氏郎一急，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哀求地看著她，搖頭道：“不要?！?/p>

“既已成過去，留下它又有什么意義？”又待伸手，白氏郎強行將她拽離，反駁道：“最難抹去的不是這些字跡，而是埋藏在心底的記憶，如果這你也有辦法抹去，我就不攔著你?！?/p>

蓮仙自認說不過他，幽怨地看了他一眼，垂下了眸。

八重天上，還有一重天就是天庭，何仙姑許久沒回去，莫名覺得有些膽顫，可為了見想見的那個人，只能硬著頭皮上，就在這時，忽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往南天門方向而去，待她走近，驚訝地問：“你怎么……”

蓮女看到何仙姑也很驚訝，何仙姑再次問：“你這是要去哪？”

蓮女猶豫了一下，實話實說：“我需要一顆仙桃，拿來救命的?！?/p>

“你就這樣進去？能蒙混過關？”

蓮女不答反問：“姐姐呢，此行又是所為何事？如果你有更好的辦法助妹妹達成心愿，可否不吝賜教？”

“我的確有辦法可以輕易混進去?！焙蜗晒妹嗣卦谘g的令牌，又道：“多一個人去就多一分危險，不如你在這等我，我把蟠桃摘來交給你，可好？”

蓮女想了想，不安地問：“你真的有把握可以全身而退？”

“我會小心的?！焙蜗晒门牧伺乃氖质疽庾屗判?，然后閃身去了南天門。

幻成玉帝的模樣，亮出玉帝的令牌，輕松騙過了守門的天將，為不負蓮女期望，先去了蟠桃園。

到了蟠桃園一看，傻了眼，原來此時根本不是蟠桃成熟的季節，桃樹上的蟠桃還小的跟李子一樣，沒有辦法，只能冒險跑一趟王母寢殿了，那里一定有存貨。

既然要去王母寢殿，自然不能頂著玉帝的容貌去，萬一碰上王母，當場就會露餡，只能變成一個容貌不起眼的宮女，悄悄向天后宮靠近。

許是運氣不濟，去的時候王母正在寢殿休息，從窗口往里瞧，一個雍容華貴風華絕代的女子支著額頭，側身躺在榻上，身邊圍著眾多宮娥彩女侍奉，這么多年不見，她似乎一點沒變，依舊讓何仙姑又恨又怕，那樣一個女子，本是高高在上，與世無爭的，可只有何仙姑知道，她那張高貴的外表下裹著一副怎樣的心腸，想起她對自己女兒蓮仙的所作所為，便不寒而栗，恨不能沖過去找她報當年之仇。

王母悠悠醒了過來，就著宮女端過來的瓊漿玉液抿了一口，然后向外走來，何仙姑匆忙跪下，暗暗發誓，這是她最后一次向她下跪，王母經過她身邊時，腳步停頓了一下，似乎發現了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沒說，又繼續往前走去。

何仙姑松了口氣，快步進房，弄暈了留守在房里的宮女，拿起盤中的蟠桃，將之變小，藏進了袖中，閃身離開。

王母一行人突然又閃身回來，王母的目光幽深如海，冷笑道：“你居然還敢回來？若非你回來，本宮幾乎就快忘了你的存在?！?/p>

隨即吩咐一旁的宮女，“下凡一趟，將何仙姑這些年發生的事事無巨細都給本宮打聽清楚，然后回報?！?/p>

宮女領命而去，王母畫了道玄光鏡，但見何仙姑仍在天庭，并未下凡，疑惑道：“她還想干什么？難不成想去找他？”

原以為何仙姑欲往凌霄圣界而去，但她要去的卻是思過天界，“原來她要去見呂洞賓，這么多年過去，一個個還是執迷不悟?！?/p>

眼看著離思過天界只有一步，何仙姑突然發現王母一行人就站在天界外面，似乎在看云海，久久不去，何仙姑又急又無奈，想著蓮女還在南天門外焦急地等待著，只能放棄去見呂洞賓的計劃，轉身奔往南天門。

王母見她走了，嘴角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也不知這兩人間究竟有什么恩怨，如此敵對。

蓮女見何仙姑安然無恙的出了南天門，提著的心落了地，迎了過去，何仙姑將蟠桃交給她，蓮女接過就走，走了幾步，見何仙姑沒有跟來，疑惑地轉身，見何仙姑仍站在原地，目光無限留戀地看著南天門方向，出聲喚道：“姐姐，還有什么事么？”

何仙姑不甘心就這么離開，可扮成玉帝的模樣來回進出勢必會引起守衛的懷疑，只能就此作罷，嘆了口氣，帶著一腔遺憾轉身：“走吧?！?/p>

路上，何仙姑問起這顆蟠桃是給誰服用的，蓮女有些晃神，如果第一情深好起來，是不是又會改變主意，把何仙姑追回來，到時她該怎么辦呢？轉念一想，只要他好起來，就算回到原來的局面，又有什么關系？

想開時，已經到了第一情深寢殿外，何仙姑心底升起了莫大的疑慮：“蟠桃是給他服用的，他怎么了？”

找遍了整個房間，也不見第一情深蹤影，蓮女急得六神無主：“去哪了呢？”

“三生石?！焙蜗晒闷敢凰?，得出結果，姐妹倆馬不停蹄趕往三生石處。

趕到的時候，第一情深已經暈死在了三生石旁，三生石上血跡斑斑，寫著兩排大字：第一情深，何仙姑，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怎么會這樣？”何仙姑目瞪口呆，撲過去一把抱起第一情深，第一情深顏如枯槁，一臉的血跡，已經干涸，何仙姑顫抖著伸出手到他鼻尖一探，探到他還有呼吸，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血色，不停拍打著第一情深的臉頰呼喊：“阿深，阿深，你醒醒，醒醒！”

“第一哥哥，你快點醒過來，姐姐來了，你聽到沒有，姐姐她來了?！鄙徟畵u撼著第一情深手臂，音調一再提高，她比誰都清楚，她這個姐姐就是喚醒第一情深的唯一靈藥，有些欣慰又有些酸楚地道：“姐姐幫你取來了蟠桃，你不會死了，你快點醒過來，你們一家三口以后又能在一起了?！?/p>

何仙姑愣愣地看著她，似乎從她的話中聽出了什么，失聲問：“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瞞著我？”

事已至此，蓮女覺得沒有繼續隱瞞下去的必要，將一切如實相告：“是，我們騙了你，但卻是情非得已，從寒冰洞出來后，他就發覺自己身體出了問題，他沒有仙骨和仙法護體，被寒冰凍壞了五臟六腑，自知不久于人世，不想浪費姐姐的光陰，所以用激將法將你逼走，讓你回你想去的那個人身邊，什么和我兩情相悅，封我為后，重新開始新的人生，都是假的，假的?！?/p>

何仙姑聽罷，看著懷里的第一情深，心頭真是說不出的苦楚，難怪他突然性情大變，竟是有這樣一重原因在里面，虧她還以為他真的已經看開，為此輕松了不少，可原來他從未將她放下過，就算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在孜孜不倦地為她打算，她真想問問他，她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他這樣殫精竭慮？

“他愛了你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說變就變？令我心酸的是，姐姐你竟然相信了，我不禁懷疑，你從沒有愛過他，天下沒有哪個妻子對丈夫的信任這么淺薄?！?/p>

面對蓮女的質疑，何仙姑淚像洪流一樣傾瀉直下，嘶聲道：“我也想愛他，也想用一生回報他所有的深情，可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一個疙瘩，我放不下?！?/p>

蓮女直接問：“這個疙瘩是不是呂洞賓？”

何仙姑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如果到了合適的時機，我會把一切告訴你，現在還不行?！?/p>

蓮女就有些想不明白了，除了呂洞賓，還能有誰？她真的很好奇，究竟是何人給何仙姑造成這么大的陰影，讓其連第一情深這么好的男子都無法接受，只能將之干晾著？

就在這時，第一情深突然劇烈咳嗽了起來，何仙姑和蓮女神色雙雙一震，急忙又火急火燎呼喚起他來。

第一情深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然后又疲乏地閉了回去，蓮女急了，使出“回魂丹”：“你看看你現在躺在誰的懷里？是姐姐，你的仙姑啊?！?/p>

第一情深原本渾身軟綿綿的，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聽完蓮女的話，好似身體里被注入一股力量，頭腦清明起來，眼皮輕易就分了開來，何仙姑的容顏慢慢映入眼簾，嘴角泛起一抹柔情的笑，有氣無力地問：“你，什么都知道了？”

何仙姑含淚點頭，“你不該瞞我的……”

“你們待會再聊?！鄙徟驍嗨麄兊脑?，掏出蟠桃，遞給第一情深，“或許它無法讓你長生不老，但至少可以讓你多延續一些時日?！?/p>

何仙姑扶起第一情深，誰知第一情深剛坐起，一口鮮血噴在了蓮女手中的蟠桃上，人又重重往后倒去。

“阿深！”何仙姑伸臂緊緊攬住他，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他對她有多重要，后悔抱著那些自以為恥辱的過往不放，忽略了這個愛她的人，如果能夠重來，她一定做出和現在不一樣的選擇，可惜沒有如果。

蓮女將蟠桃上的血跡擦干，重又遞到第一情深面前：“你吃一點，哪怕一點也好?！?/p>

第一情深輕搖了搖頭，干裂的嘴唇嗡動著：“沒有用了，就是仙丹也救不了我了?！?/p>

蓮女雙目噙著淚，苦苦哀求：“你就吃一口，我求求你了?！?/p>

第一情深的世界已經開始安靜下去，耳邊聽不到一點聲音，眼皮重又像閘門一樣閉合下去。

何仙姑窮極生智，奪過蟠桃，將之變成圓珠大小，納入口中，俯下身，唇對唇度入第一情深口中。

感覺到唇上一股柔軟的觸感，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第一情深微弱的瞳孔緩緩睜開，直到何仙姑抽離，仍回不過神來，木然地看著她。

蓮女吃味地白了第一情深一眼，側過身去，不再看他。

“有沒有覺得好一些？”何仙姑被第一情深的目光瞅得有些不自在，打破沉默問，第一情深回過神，鼓起勇氣握住她一只手，臉上的光又比之前強了幾分，這或許就是愛的魔力，柔情似水地看著何仙姑道：“我知道今生要想獲得你的心已是不可能，原諒我擅作主張將你我的來生連在一起，下一輩子我一定要先遇上你?！?/p>

何仙姑目光看向三生石，傳說將兩個人的名字刻在三生石上，下一輩子他們就還會遇上，他有心，她卻無力，心猶如被人一片片撕扯，疼痛難忍，“這一世我帶給你的苦難已經夠多，從沒讓你快樂過，不能再連累你了，把它擦去吧，現在還來得及，蓮兒?！?/p>

“不許動！”第一情深喝令蓮女，蓮女頭也沒回，“你們的事我不參與，要擦自己擦?！?/p>

第一情深忽然松開了何仙姑的手，臉上的光亮褪了去，逐漸又回到之前的死灰，有些喘不上氣地道：“是我考慮不周，下一世你應該還是想和他在一起的，如果是這樣，那我就把它擦去吧?！?/p>

說著，掙扎著坐了起來，何仙姑和蓮女看到他的后背，齊皆驚得捂住了嘴，原來不知什么時候，他的后背已經被鮮紅的血液浸透，連帶著何仙姑身上也跟著血跡斑斑，還有他們身下的土地，也被鮮血染成了暗紅色，第一情深的身體就像裂開了一道口子，噴泉似得往外冒血，服下蟠桃的那一刻他的精神確有好轉，但那只是回光返照，畢竟再好的靈丹妙藥也治不好已經腐爛的五臟，看著自己滿手的血跡，似早已司空見慣，一點也未驚慌，平靜地道：“你們都來了，獨獨差了仙兒，我好想再看看她?！?/p>

“我這就去把她帶來?！鄙徟剡^神，含淚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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