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轉身的一瞬 我蕭條的一生

白氏郎又是心痛又是憐惜地替蓮仙擦拭著臉龐，蓮仙忽然驚醒過來，掙扎著坐起身，張口就問：“娘親呢？”

“樂小倩她們在陪著她?！卑资侠缮袂槟氐氐?，蓮仙一把掀開被子，匆忙起身，可沒站穩又跌坐了回去，白氏郎扶住她，心疼地勸道：“你別去了，你再暈一次我會發瘋的?！?/p>

蓮仙淚如珠落，幾個時辰前她還陷在甜膩膩的蜜罐里，轉瞬卻掉進地獄，她比白氏郎更想不通何仙姑為什么要這么做，何仙姑從來沒有說過不允許她和白氏郎在一起，就算是這樣，為什么都不和她商量一下呢？或許有辦法解決也未可知，即使沒有辦法，她必須在親情和愛情之間選擇一樣，何仙姑又怎么知道她不會選擇親情？她會的，哪怕因此痛苦一世，至少最愛的兩個人都完整無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現在她沒了娘親，也終將失去白氏郎，她是個孝順的人，如果她違背母命繼續和白氏郎在一起，她會被內疚折磨至死，不知如何是好，仿若天塌地陷一般惶惶無助，半晌才得以吐出一句話：“我們在一起真的那么可怖，需要娘親用生命阻止？”

白氏郎實話實說：“王母是三界主宰，我若要退婚無疑令她丟盡顏面，你娘親擔心我會給你招來殺身之禍，所以才采用這么極端的方式阻止我們在一起，我對我們的未來的確沒有多大把握，我只知道，我不想放棄你，我想和天庭斗到底，斗到他們肯罷休為止，他們累了，我們就有希望了，你會不會覺得我是異想天開？”

“沒有爭取，自然沒有希望，你不該支走仙兒的，或許我可以說服娘親讓我們搏一搏，娘親就不會離開了?！比舴前资侠稍?，蓮仙真的會不顧儀態大哭一場，當下只是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白氏郎心里的難過不比她少，他支走蓮仙只是不想讓她知道何仙姑背地的盤算，他想憑自己的能力說服何仙姑，誰知結果會是這樣，“對不起，仙兒，是我的失策，如果你恨我，就打我一頓，別把痛苦憋在心里?！?/p>

換做別人，真的會不管三七二十一打白氏郎一頓，蓮仙性格內斂，寧可苦在心里，也不會做出有失儀態的撒潑之舉，就在這時，李斜陽閃身而至，他剛剛去找過何仙姑，有事和她商量，卻見她出了事，又趕忙來找白氏郎，看了一眼郁郁寡歡的蓮仙和白氏郎，遲疑著道：“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白氏郎對蓮仙道了句“我去去就回來”，然后隨李斜陽出了門，蓮仙目送白氏郎的身影遠去，她不知道，這個時候他們的緣分就已經開始滑向終點，很多時候一個轉身會改變很多事，你轉身的一瞬，我蕭條的一生。

蓮仙掙扎著下了床，跌跌撞撞往外而去， 她要去寒冰洞，在她還小的時候，她的皇奶奶仙逝后就是住到這個地方去，她想她娘親應該也是，果不其然，她趕到的時候，何仙姑已經被放進了水晶棺，她的面容十分安詳，仿佛只是睡著一般，蓮仙隔著棺蓋像喊小孩似得輕輕喊道：“娘親，別睡了，您睡了很久了，仙兒以后天天給您做蓮花酥，您醒來好不好？”

她沒哭，在場其他人卻無不潸然淚下，第一情深更是異常傷心，舊的淚痕未干又添新的淚痕，短短半天時光，他像變了個人似的，面無血色，眼眶深陷，這也難怪，早上還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不過半天即香消玉殞，他如何能不傷心？早知如此，他說什么也不讓何仙姑單獨見白氏郎，何仙姑非說她能解決，他才依她的，誰知剛剛散朝他們就陰陽相隔了，何仙姑離開了就一了百了，可留給他這個未亡人的卻是剜心蝕骨的痛。

注意到蓮仙的神色一直很平靜，平靜的讓人有些擔憂，含淚叮嚀：“仙兒，你要堅強點，不要讓父皇擔心知不知道？父皇現在只有你了?！?/p>

蓮仙聞言淚水奪眶而出，以前他們一家三口雖不像尋常百姓人家那樣朝夕相見，但至少和和樂樂，父母一個是太陽一個是燈火，缺一不可，如今沒了燈火，她以后的每個夜晚都將一片黑暗，雖然她還有太陽，但是誰都知道，太陽照不進夜晚，不過為了不讓第一情深擔心，還是乖巧地點了點頭。

樂小倩見只有蓮仙一人前來，奇怪道：“白氏郎怎么沒來？該不是畏罪潛逃了吧？”

自何仙姑出事后，第一情深還沒來得及見白氏郎，如果白氏郎落荒而逃的話也就罷了，讓蓮仙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自此和他一刀兩斷，如果他還沒走，仍想和蓮仙在一起，他會替何仙姑完成她未完成的事。

“李斜陽說有話和裝心哥哥說，待會就會回來?！蔽执蠹艺`會，蓮仙急忙解釋，第一情深目光沉了沉，看來一場舌戰在所難免了。

白氏郎隨李斜陽出了宮，腳一沾地，即催促他有話快說，蓮仙剛剛喪母，一刻不看著她白氏郎便懸著心，李斜陽咬著銀牙背對著白氏郎，似乎在醞釀決心，隔了會面容哀傷地轉過身，“有個不幸的消息要告訴公子，我一時多嘴將你和蓮仙姑娘的事告訴了義父，義父聽后臉色大變，原來義父認識何仙姑，他們還曾是愛人關系，第一姑娘的生父其實是義父?！?/p>

“不可能，父親絕不會背叛娘親的！”白氏郎堅決不信，神色轉冷，冷意逼人質問：“我知道你一直反對我和仙兒在一起，是不是你故意捏造謊言想拆散我們？如果真是這樣，你當心我打斷你的腿！”

“我，我怎敢拿這種事信口雌黃，是義父親口說的，義父說，當年他被關在思過天界，何仙姑曾到那去看他，并且帶去了蓬萊仙釀‘一夕甜醉香’，此酒讓郁郁寡歡的義父把何仙姑當成了義母，一夕糊涂，后來義父再沒見過何仙姑，直到聽我提及公子你與蓮仙姑娘的事，義父才猛然想起當年這段插曲，我的話句句屬實，如果您不信可以去找義父證實?！崩钚标栆豢跉庹f完，言辭鑿鑿，似乎無懈可擊。

白氏郎一雙瞳眸深沉的沒有溫度，他當然不會偏聽偏信，冷聲反駁：“仙兒若真是父親的女兒，為何何仙姑在見我的時候只字不提我和仙兒是同父異母的兄妹，這個真相不是比借我的手自盡來的管用？”

“或許她有她的考慮，第一姑娘與其父感情深厚，如果她知道第一情深不是她的親身父親，她會很痛苦的，基于這點，何仙姑才選擇了如今的方式阻止你們在一起，一定是這樣?！崩钚标栒裾裼性~，話未落音，白氏郎即表示不與茍同：“這說不過去，喪母之痛怎么也不比你說的生父另有其人來的輕，何仙姑如果深思熟慮過，就一定不會選擇前者，讓仙兒痛苦一世，你沒話說了吧？父親和何仙姑的事一個字也不準泄露出去，我走了?！?/p>

轉身就走，李斜陽急急攔住他，“公子，這事還是調查清楚的好，免得你們犯下不可挽回的過錯，后悔莫及，這樣吧，滴血驗親，如何？”

白氏郎被他攪得心煩意亂，為了給自己安心，也為了讓李斜陽死心，以后不再煩他，當即同意，兩人商量等夜深人靜的時候再行動，直等到三更的時候，才看到樂小倩扶著如行尸走肉般的蓮仙回房，過了會，白氏郎和李斜陽隱身進了她們房間，但見兩個姑娘齊皆睜著眼睛看著屋子上方發愣，白氏郎用仙法令她們睡了過去，在床沿坐下，眉峰擰如溝壑，心痛地看著蓮仙，幾個時辰不見，她的臉似乎瘦了一圈，即使睡著，依舊愁眉不展，白氏郎不禁有些懷疑，他一直以來的堅持是不是錯了，他想給她希望，可結果卻給了她絕望。

李斜陽見他發呆，搖了搖他的胳膊，白氏郎回過神，想起自己來的目的，亮出一枚銀針和一個小瓷瓶，捉住蓮仙的手，銀針對著她的如蔥玉指，可因心疼就是扎不下去，李斜陽見狀只好自己上，白氏郎再三叮嚀讓他輕點，取過血后，兩人火速往思過天界而去，所謂思過天界，就是一個貧瘠苦寒之地，方圓百里只有一所擠不下六七十人的房子，還有重兵團團包圍，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一樣將里面的人困住，屋子里的陳設則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一個寫著“了”字的大幅卷軸掛在大廳正前方，另外還有一個蒲團是為呂洞賓準備的，就再無其他，連張桌椅都沒有，白氏郎他們每次來只能席地而坐，在里頭過日子和坐牢沒什么區別，只是多了分清雅，每次看到父親受這孤獨之苦，白氏郎都會督促自己拼命努力，只希望父親有朝一日重見青天，蓮仙是他生命中的轉折點，他不是不再努力，而是想換一種方向努力。

呂洞賓在屋子中焦急地來回踱步，一見白氏郎和李斜陽進門，即迎了過去，和李斜陽深深對視了一眼，李斜陽開腔：“公子對您說的話有所懷疑，所以我把蓮仙姑娘的血液帶來，和您滴血驗親驗個真偽?！?/p>

“好吧，這樣大家都安心點?！眳味促e慢悠悠地道，看起來有些心事。

李斜陽大手一揮，變出一碗清水，把蓮仙的鮮血滴入碗中，然后把銀針遞給呂洞賓，呂洞賓微微猶豫了一秒，才對著手指扎下去，將鮮血擠進碗里，三人屏息以待，但見兩滴鮮血慢慢接觸，最后竟然真的融合在了一起，呂洞賓和李斜陽對視一眼，暗松了口氣，白氏郎則如遭雷擊，面如土色，一個勁搖頭：“不可能，不可能的！”

怎么也不肯相信眼前的事是事實，腦海靈光一閃，再變出一碗清水，他要和李斜陽驗一次，如果他們的血不融合，他才相信滴血驗親這回事靠譜，將自己的血滴進碗里，把針遞給李斜陽，李斜陽心想他真麻煩，眼看躲是躲不過去了，只得和白氏郎驗，他們倆的血一滴進去即逐漸靠攏，李斜陽瞳孔不由得瞪大，一顆心直直提到了頭頂，白氏郎則有些喜形于色，可就在他以為他有足夠的理由點破滴血驗親這回事不靠譜時，他和李斜陽的血又迅速分開，一東一西飄蕩，再無靠近的跡象，李斜陽暗地舒了口氣，“公子，這回你該相信了吧？”

白氏郎面如死灰，握著折扇的手抑制不住的顫抖，五臟六腑好似被寸寸撕裂，疼得死去活來。

他想過很多次自己未來的路會有多難走，可如今橫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條難走的路，而是一條永無法跨越的鴻溝，什么是絕望？是終點，是無可挽回，是不能觸摸的容顏，感覺不到的溫度，是再也無法說出口的‘我愛你’，只覺五岳三山一起壓在了身上，令他痛苦的幾乎背過氣去：“為什么要對我這么殘忍？為什么？”

“都是，都是為父造的孽，我對不起你?！眳味促e十分愧悔，低垂著頭道，白氏郎即使怨他也不能責備他，轉身旋風一般跑了出去，呂洞賓急忙叫李斜陽追去看看，白氏郎一口氣跑到南天門，亮了亮進出的信物，一個鵝蛋大小通體碧綠的東西，名曰“龍玄玉璽”，就要下界，忽被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叫住，回頭一看，兩個傾國之色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朝他走了過來，她們就是王母最疼愛的兩個女兒聯星菱星公主了，也就是白氏郎未過門的妻子。

白氏郎扯了扯嘴角，禮貌地露出一個笑容，聯星心思細膩，擅長察言觀色，見狀詢問：“你是不是有心事？”

白氏郎心里咯噔一跳，含糊地解釋：“我剛見了父親，所以……”

菱星是個大大咧咧的女子，不太在意男女之別，親昵地挽住白氏郎胳膊，安慰道：“你之前不是說已經積攢了八萬多功德么？只要你再努力點，你們一家很快就可以團聚了，你也就不用不開心了，嗯？”

白氏郎心不在焉點了點頭，菱星殷切地叮嚀：“你要努力啊，別讓我們望穿秋水?！?/p>

白氏郎心情原本就亂糟糟的，此刻更甚，他和蓮仙之間剪不斷理還亂，又負了聯星姐妹二人，他又何嘗不是造孽？原本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可這瓢水他再沒有權利去碰了，他以后該怎么辦？

下了界，凡間還沒有天亮，到處黑漆漆的，猶如白氏郎此刻的內心，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往哪去，其實也不是不知該往哪去，而是不知該不該去，李斜陽看出他的心思，意味深長地道：“公子剛才是沒注意看，那兩位公主不舍得你的眼神，溫柔的都可以擰出水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公子當珍惜才是?！?/p>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這八個字像鋼針一樣扎著白氏郎已然脆弱如紙的心，這句話是他送給蓮仙的，愛的這么深，到頭來愛的卻是一個不可能的人，為什么這么戲劇性的事就偏偏發生在他身上呢？內心還是一萬個不愿相信，忽然想到第一情深，他們見過面，第一情深一樣沒有提及他和蓮仙是兄妹，這不是很奇怪么？既然起了疑慮，就一定要弄個明白，趁李斜陽不備定住他，快如閃電往仙樂皇朝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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