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少年的心

白色，一眼望不到邊的白色 ，濃烈的白煙在眼前漂浮，連腳下都是浮空的，走在上面居然會踩出水一樣的波紋，一圈圈漣漪隨腳步蕩漾。

一棵不知名的樹下，一把座椅一個圓白桌子，一朵藍色的鳶尾花插在波特蘭花瓶里。

穿著托加長袍的老人坐在樹下捧讀一本拉丁語書本，手邊的餐碟里擺著奶酪面包，上面還淋著蜂蜜，旁邊是一小杯牛奶，奶香撲鼻，蕭子凡老遠就聞見了。

他不知道這是哪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出現在這，腦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來，就像剛剛在奈何橋喝了碗孟婆湯的鬼魂，等著投胎和輪回。

“你是誰？這是哪？你是上帝嗎？”他問眼前人，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信仰什么，那應該不是上帝了?！澳闶悄穆飞裣?？Can you help me?”

“你是蕭子凡？”老人反問，依舊被書擋著臉。

蕭子凡有些驚喜，加快了腳步：“你會說中文啊，那太好了?！?/p>

“回答我的問題?！崩先苏Z氣平淡，放下書扭過臉來，溝壑般的褶子和老年斑爬滿了整張臉，渾濁的眸子帶著灰，漆黑的牙齒上淌著鮮紅的血。

蕭子凡被他嚇了一跳，急忙停下腳，唯唯諾諾的張口：“是，我是，我叫蕭子……”

“你是個廢物?！崩先苏f。

“你是一個十足的廢物！”他又重復說。

“??？”蕭子凡不明所以，像老師訓斥考了倒數第一的他。

“廢物啊，廢物啊......”老人跌跌撞撞的從座位上爬起來，弓著腰脖子前傾，渾濁的眸子一動不動的盯著蕭子凡看，邊說邊張嘴磨牙。

“廢物就應該像這樣被我吃掉！”

老人突然變作身高幾丈的三頭六眼的巨獸，發出振聾發聵的咆哮，張開血盆大口直沖蕭子凡而下，鋪天蓋地的惡臭籠罩下來，那是臭肉腐蝕的味道。

“臭死啦！你不刷牙的嗎！”被吃掉的一瞬間蕭子凡仍不忘吐了個槽。

一片漆黑，撕裂聲戛然而止。

蕭子凡猛的從床上坐起來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濕，掀開毯子摸摸腿又摸了摸肚子和后背，出了個大長氣如釋重負地倒在枕頭上。

“媽的居然做了個噩夢！”他嘟囔著揉揉臉，肚皮隨呼吸起伏。

在夢里他被一頭老頭兒變得怪獸給吃掉了，真是個離奇古怪的夢整得像什么植物大戰僵尸里的食人花一口吞掉沒腦子的僵尸，吃就吃唄還罵罵咧咧的說他是個廢物。他是不是廢物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嗎，果然是游戲打多了吧連做夢都怪物被嘲笑吧，他心想。以后就應該玩點什么少女戀愛的游戲，這樣就會有腰細腿長、長像甜美的妹子進入夢里，一口一個“歐尼醬”的把你從美好的晨曦中喚醒。

蕭子凡哈哈的笑一臉猥瑣，就差哈喇子流出來了。

明媚的陽光蓋在這傻子身上，看時間已經是中午了，肚子早就餓的咕咕叫。

“小凡你醒了沒，再不起來飯就沒有了！”客廳里傳來一陣粗狂的聲音，震的蕭子凡腦瓜子嗡嗡響。中間還混插著男女纏綿的情話。不用猜，那肯定是某部爆火的言情偶像劇。

“知道了，這就來?！笔捵臃踩嗔巳嘈殊斓乃?，頂著雞窩頭一副剛活過來的死樣，慢悠悠的出了臥室。

在廚房忙活的是個系著圍裙、穿白色跨欄背心的中年老男人，粗壯手臂揮舞著鍋鏟，肌肉虬扎的后背寬闊的像一幕鐵壁。不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锃光瓦亮的大光頭，遠遠望去像個白熾燈泡。

“洗洗臉刷刷牙，別一天到晚邋里邋遢，這樣不會招女孩子喜歡的?！?中年大叔在灶臺邊喋喋不休，像個老媽子一樣。

“哦?！薄∈捵臃颤c點沉重的腦袋，不情愿的走進衛生間。

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只住著他們兩個人，裝修簡樸沒有多余的家具。墻上裱著幾副仿名人的山水字畫，向陽的那邊掛著蕭子凡和中年男從小到大的合照。只有一張是他和兩男人一起照的，年幼的蕭子凡站在中間，帶著生日帽比著“V”字手型，笑的時候露出一口小白牙。

飯是兩菜一湯，和一盤金燦燦的炒飯，上面撒著蔥花點綴。香氣繚繞引得中年大叔都忍不住拍手，哼著小曲兒又給自己滿上一杯，然后樂此不彼的看著重播一遍又一遍的偶像劇。

“對了，下周你生日的時候你陳叔過來接你，你去市里住幾天?！笔捵臃矂倓傋么笫寰推炔患按恼f，“到時候叫上同學朋友熱鬧熱鬧，別老在家宅著，正好陪陪你陳叔?！?/p>

中年大叔本名刀鋒，是蕭子凡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但兩個人卻沒有任何血緣關系。據說是他親生爹娘的結義大哥，而他父母在他出生不久就遇難了，也是刀鋒獨自把他養大的。

記事起他不是沒哭著鬧著找媽媽，因為被人罵了一句沒媽的孤兒他就把幼兒園的同學都揍了一頓，被人家長指著鼻子罵小流氓小混蛋，說他這么大點就敢欺負同學長大了還不搶銀行。蕭子凡那時還小倒也不辯解也不哭鼻子，直愣愣的抱著刀鋒的大腿，看著刀鋒點頭哈腰的給人賠禮道歉。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么錯，也不覺得同學有什么錯，他們說的對自己確實沒有爸媽，但不該把這幾個字對他說出來。他討厭別人在他面前提爸爸或媽媽二字，認為他們像在炫耀他沒有的東西，所以他憤怒了所以就把拳頭對準了他們。

也因為此事刀鋒帶著他轉學到了冬山市，在這里安家落戶開超市，從小學讀到高中直到大學才去了外省。隨著年齡增大他也不在糾結這個事，把對父母的思念之情深深埋起來不在過問?？上啾绕鹛摕o縹緲的思念，他更珍惜當下的眼前人。這不是無情，他只是害怕再失去。

“哦?！彼麏A起一塊肉塞到嘴里。

“哦？”刀鋒對這個回答很詫異，“怎么了？不開心吶！”

“沒有，怎么會，有段時間沒見到他了?！笔捵臃灿袣鉄o力地答復。

“是啊，他一個生意人日理萬機的，就算再忙也還是惦記你?！钡朵h也忍不住感慨。

“嗯?！?/p>

“心不在焉的，有心事？”刀鋒放下筷子湊到他跟前。

“沒有?！笔捵臃驳皖^喝湯，連連擺手。

“那就是失戀了唄！”

蕭子凡翻翻白眼:“我都沒談戀愛哪來的失戀！網戀對象都沒一個?！?/p>

“那正好??！”刀鋒樂呵呵的似乎想起來什么，“趁你過生日把你暗戀那同學叫過來，就是叫什么倩的那個，我幫你把把關?！?/p>

“哎呀你好煩吶刀叔！”蕭子凡有點生氣了，“都是陳年舊事了你還提，我都長大了又不是小孩子，根本就沒有的事?！?/p>

“長大了就代表不喜歡了嗎？長大了就真的成熟了看開了？笑話！”刀鋒無所謂的挑挑眉說，“喜歡一個人根本藏不住，跟長不長大沒關系，長大這個詞只是用來掩飾，你都寫臉上了?！?/p>

蕭子凡下意識的摸摸發紅的臉，不說話也不反駁了，用湯勺攪著碗底沉默如石碑。

喜歡嗎？廢話當然喜歡了！不喜歡能上課偷偷盯著人家看！不喜歡能暗戀到現在，不喜歡還指著天曾立下此生非周倩不娶的豪言壯志！要是不喜歡還能為了他得罪學校的大姐頭和外校的混混們？甚至差點被開除學籍。

當然喜歡她、愛她，想把她緊緊抱在懷里不松手也不讓任何人觸碰，就算王母娘娘想拆散他們他也會向孫猴子那樣鬧上天宮、為心愛之人把天攪得天翻地覆。

只是……只是自己壓根配不上人家而已，她是天上的仙女，自己是田地的癩蛤蟆，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不成！就算曾今有過美好的幻想也隨時間煙消云散，幻想只是幻想，不會變成現實。

你喜歡又怎樣？喜歡就跟你在一起，你喜歡就非得愛上你此生非你不嫁？你他媽誰??！你算哪根蔥！你一個臭屌絲還想獲得女神的芳心？扯淡！

簡直異想天開！人家想干什么關他蕭子凡什么屁事，他只是一個臭屌絲，一個什么都做不了的廢物，就像大話西游里那個跳腳說我反對的蛤蟆怪，人家郎才女貌天生一對輪得到你一個妖怪來反對！

你那么喜歡她而他只不過是女神世界里人山人海當中一個擦肩而過的過客，慢慢的、慢慢的被遺忘在最灰暗的角落里發霉。也許哪天她想起來個發霉長毛的人兒還想著她，沖他嘿一聲，他屁顛屁顛地跟條狗似的圍著轉吧。

“不說話了吧！我說對了吧！”刀鋒眉飛色舞。

“切！”蕭子凡不以為然索性承認，“是又怎樣，誰還沒偷偷喜歡過幾個姑娘。用你的話說，人生不死，青春不止。二棟的劉寡婦不也整天對你眉來眼去?！?/p>

“去去去！扯什么劉寡婦，劉寡婦也是你叫的，沒大沒小，少岔開話題。告訴你啊，喜歡呢就去追就去跟她表白，藏在心里永遠沒有機會，要不然遲早被別人搶走?！钡朵h振振有詞的說，像經驗豐富的老手。

蕭子凡嗤之以鼻:“感情這東西又不是商品買賣，你當打折呢，還搶！”

“傻小子，姑娘是靠追來的，你以為是主動投懷送抱嗎？不去試試永遠不會有結果，不試試怎么知道人家有沒有喜歡你?！?/p>

“我就是知道?！笔捵臃苍谛睦镟洁?，接著又沉默了。

他知道刀鋒的意思，說實話他心里也有點看不起自己，好男兒就應該仗劍天涯無牽無掛。就像金庸老爺子的筆下那些經典武俠角色，喬峰、郭靖、楊過、張無忌、令狐沖等等，哪一個不是一等一的好漢英雄，都是坦坦蕩蕩的正人君子，浩氣凌然心懷天下，哪像他是個窩窩囊囊的廢物。

這幾個人里他最喜歡就是大俠令狐沖，性格豪邁瀟灑、不拘小節，江湖各路三教九流廣交好友，令他欽佩的是敢冒天下之大不諱和淫賊田伯光做朋友一起吃酒吃肉，何等的放蕩不羈。

一句滄海一聲笑，江湖誰都得給面子，魔教公主任盈盈倒貼他，恒山小儀琳傾心愛慕他，甚至在霍建華那版里連性轉的東方不敗都愛上了他，可他誰都不愛就愛青梅竹馬的小師妹。

哪怕小師妹……不愛他。

那時候他犯了錯被關在在思過崖反省，不得下山一步，只能寂寞地看著天外的流云去而復返，孤獨坐在千仞而沖的崖頂，看著淹沒在白云里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登山路，歲月悠悠而過。

而他心愛的小師妹確喜歡上了叫他的師弟林平之?？此麄內崆槊垡獾囊黄鹁殑?，自己肝腸寸斷，卻什么也做不了，即便如此他也從未怨恨只是自傷，怪自己做的不夠好。

為甘愿為了逗她一笑，而將成敗生死置之度外?？吹剿c林平之在雪人上刺下誓言，便不禁方寸大亂，肝腸寸斷。

每每讀到這里蕭子凡總是意難平，忍不住的想哭出來。令狐沖這樣生性灑脫又用情如此之深的人，腦子有坑才去愛別人！

可小師妹又有什么錯呢，愛情最不講道理，誰都沒有錯，只是在心底留下了一片永恒的憂傷，這憂傷動不動就會襲來使人牽腸掛肚朝思暮想。

他不是令狐沖，也成為不了令狐沖，周倩不是小師妹也不是任盈盈?；蛟S是茫茫人海中那個突然回頭對你看的陌生人，而那一瞬間你就愛上了她，中了名為相思的毒，從此無可救藥。

蕭子凡心底泛起微微的苦澀，沒來由的想起一首歌。

只是因為在人群中 多看了你一眼

再也沒能忘掉你容顏

夢想著偶然能有一天再相見

從此我開始孤單思念

想你時 你在天邊

想你時 你在眼前

想你時 你在腦海

想你時 你在心田

寧愿相信我們前世有約

今生的愛情故事 不會再改變

寧愿用這一生等你發現

我一直在你身旁 從未走遠

……

見蕭子凡一副落寞的樣子刀鋒也沒再繼續說，微微搖搖頭夾了一塊肥肉放到他碗里。他何嘗不清楚這個孩子，表面上一副什么都不在乎，可內心卻比誰都細膩。

“愛情像毒酒，思念像咳嗽?！钡朵h也沒來由的想起某位哲人的話。

兩個人都沉默著誰都不看誰，電視機里傳出男女主吵架的嘈雜聲。

“看嘛，就算是因為誤會吵架彼此還是為對方著想?！钡朵h斜眼看著電視里的畫面說。

蕭子凡沒有理會他，吃完飯換好衣服準備下樓看店，只剩刀鋒在廚房哼哼著洗漱碗筷。

“刀叔，生日的時候有你倆就夠了，我不想去打擾別人的生活，現在就挺好的?！笔捵臃碴P門前說的最后一句話。

他住的地方是老式樓房，職工小區，以退休的大爺大媽們為主。

走廊里靜悄悄的，說話還能聽見回音，陽光從樓道的窗戶灑進來暖洋洋的。樓前的空地曬著鄰居們的床單被褥，幾個五六歲的小孩子躲在里面捉迷藏。涼亭里，大爺們圍在一起下象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們相互侃著家長里短。

風吹過樹葉嘩嘩作響，斑駁的樹影映著蕭子凡婆娑起舞，天空湛藍得像水洗過的藍寶石。

蕭子凡插著口袋慢悠悠地走著，他很享受現在的生活，對于像他這樣庸碌的人來說此刻是最好不過了，哪怕只有片刻。

“真好！”他說，“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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