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野生涯

月亮已經悄然退下，一輪紅日從東方升起。月亮和太陽豈非正像是永遠不能相見的情人？有如月老和孟婆一般，又似曼珠沙華彼岸花。據說月老和孟婆是一對情人，一個牽了紅線，一個斷了紅塵。曼珠沙華彼岸花，花開無葉，葉生無花，花葉永不相見。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間萬事細如毛。每天太陽從東方升起的時候，人世間紛繁復雜，多如牛毛的事情便開始一件件發生。醉酒后的少男、少女于深山之中總要發生一些事情。

當清晨第一抹陽光灑在大地上的時候，世間萬物仿佛在此刻蘇醒，空氣中夾雜著草木與泥土的清香。山野中的野花野草蓬勃簇擁著，有如熱戀的情人難舍難分。

當陽光透過林間的縫隙揮灑在孟依昶臉上的時候，他已和這大地一起蘇醒。

孟依昶喝酒醉的慢，醒的卻很快。斜倚在樹上睡了一夜，任何人都會覺得頭部背部發麻，孟依昶也是如此。

很多人醒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睜開眼睛。孟依昶卻有個習慣，他醒來后通常會深吸幾口氣，再緩緩睜開眼睛。當他吸第二口氣的時候，已然感覺到了不對。首先，他嗅到了一陣特殊的香氣，絕不是林間草木的清香，而是一陣芳香。接著他便感覺到胸口熱熱的癢癢的，仿佛有人在對著他的胸膛呵氣。當他來不及考慮更多的時候，已然睜開了眼睛。只見柳玉刀正將頭埋在他的懷里，睡得正香，雙手還環扣著她的腰。

很多男人都曾幻想著，一覺醒來能夠有個絕世美女依偎在身旁?？墒钱斈闶且粋€正人君子的時候，就會發現這件事實在不是很美妙。孟依昶想起身活動一下筋骨，又見懷中人兒睡得正香，不忍去打攪她的美夢，因為他知道這姑娘實在是太累了。

任何人保持一個姿勢很久，都會覺得很累，孟依昶已經在心中直咧咧了：誰讓你是一個君子，誰讓你是一個好人，活該累死。想要閉上眼睛在睡一會，卻怎么也睡不著。就這樣傻靠在樹上坐了一個多時辰，柳玉刀才悠悠醒來。

柳玉刀只覺得這一覺睡得前所未有的踏實與溫暖，待她睜開眼睛抬起頭看到孟依昶痛苦的神情，這才反應過來。于是她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只是她忘了一件事，她的手臂還環在孟依昶腰間十指相扣著。這一跳不要緊，只不過是把孟依昶攔腰抱起。待她反應過來松開手臂，孟依昶便直挺挺的摔倒在地上，正痛的直咧咧：＂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克星，碰到女人活該倒霉。＂

柳玉刀雙頰暈紅，卻也撲哧一樂，笑著道：＂本姑娘抱著你睡覺是你的福氣，其他人只能在夢里想想。＂

孟依昶從地上爬起來，大叫道：＂這種福氣，我下輩子都不想要，你還是留給別人吧。＂說罷從地上拾起包袱系在棍梢，扛在肩上，頭也不回的走了。

柳玉刀就這樣一直在后面跟著。

孟依昶回過頭，沒好氣道：＂你跟著我干嘛？＂

柳玉刀囁嚅道：＂人家不知道下山的路嘛。＂

孟依昶見她這副模樣，笑得彎下了腰，捧著肚子斷斷續續道：＂哈哈...你，你...幾時...變得像個...小女人...一樣了。＂好像把之前的事情忘的一干二凈了。

柳玉刀看他嘲笑自己，氣的瞪大了眼睛冷冷的看著他。孟依昶迎上她的目光，知道再笑下去又要倒霉，便收起笑容道：＂正好我也不知道路，既然如此有緣，不如一起結伴而行吧＂

柳玉刀這才臉色緩和，淡淡道：＂嗯。＂

孟依昶聽到她的回答，這才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心下暗道：跟這個女人在一起，不知道還要倒多少霉。心中所想，臉上所表，就不由自主的苦笑起來。

柳玉刀冷冷道：＂你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是不是討厭我？＂

孟依昶隨即裝出一副笑臉，只是這笑卻比哭還難看。賠笑道：＂沒有啊，我只不過是想起一些痛苦的往事而已。＂

柳玉刀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也不說破。兩個人便踏上了茫茫未知的山路。

春天本就是風景美如畫的季節，山中風景更是如此。孟依昶緩步走著，欣賞著春天的美景，頓覺詩興大發，口中吟道：＂草木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又道：＂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

......

正當他吟詩正在興頭上的時候，柳玉刀突然冒出一句：“無恥?！?/p>

孟依昶瞪大了眼睛疑惑道：＂柳姑娘，何出此言？＂

柳玉刀冷冷道：＂你凈念一些酸了吧唧的詩，牙齒都酸掉了，不就是無恥（無齒）嗎？＂

孟依昶捧著肚子笑了起來：＂想不到，柳姑娘竟然也學會講笑話了，哈哈…。＂

不覺間。二人便走到了山間一處自然形成的湖泊前，那湖水清澈見底，水中的水藻游魚一覽無余。孟依昶不由感嘆道：＂看遍山野美景，又有佳人相陪，塵世間逍遙如我的又有幾人?。?/p>

柳玉刀冷冷道：＂都說駕鶴西去，才是最逍遙的，你想不想試試？＂一邊說一邊舞動著大刀。

孟依昶當然知道什么是駕鶴西去，吐吐舌頭訕笑道：＂百年以后再說，百年以后再試。＂嘴里又嘀咕道：＂都說女子無才便是德，我怎么覺得女子無才便是痛苦呢！我吟詩，她說我無恥，我感嘆，她又要殺我。唉?。?/p>

柳玉刀冷冷道：＂你嘀咕什么呢？＂

孟依昶回過神來，正色道：＂我在想，你一定是餓了。這里正好有一個湖泊，而我又恰巧會一點捕魚的本領。＂

柳玉刀經他一提醒，才覺得腹中饑餓。

孟依昶笑著道：＂借你的刀使使。＂

柳玉刀疑惑道：＂刀也能抓魚？＂

孟依昶神秘道：＂等下你就知道了。＂說罷從柳玉刀手中接過大刀，興沖沖的跑到一棵大樹下，回頭訕笑道：＂我不會輕功，也不會爬樹，你幫我削一截樹枝下來。＂

柳玉刀雖然不明白他要樹枝干什么，但還是依言照做了。提著刀展動身形，凌空一刀削下一截樹枝，姿勢甚是瀟灑。

孟依昶也不由得喝了一聲彩，然后像是撿著寶貝一樣捧著一截樹枝，又借來她的刀認真的削了起來。

先是將樹枝外面的皮削掉，然后將一頭削尖，另外又削出一個倒刺，活脫脫一個單齒魚叉就完成了。然后提著魚叉跑到湖泊旁邊的一塊石頭后面躲了起來，伸手招呼著柳玉刀道：＂柳姑娘，快過來。＂

柳玉刀雖然不知道他打得什么鬼主意，還是好奇的走了過去。誰知孟依昶一本正經的說道：＂你練過武功眼疾手快，等下你就拿著這個魚叉，看到有大魚游過來，就對著魚頭前面叉。＂

柳玉刀聽他此言，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是覺得新奇。

柳玉刀自小長在金陵城中，雖然連年戰亂，但是金陵城還是比較安定的。七位門主中數她最小，幾個姐姐又對她疼愛有加，幾時讓她抓過魚。

柳玉刀白了他一眼，道：＂你不是會抓魚嗎？到頭來還不是讓我動手？＂

孟依昶訕笑道：＂你抓魚，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說罷拿著柳玉刀的大刀向遠處跑去，一邊跑一邊回頭道：＂我去撿些柴禾，順便做一些烤魚的工具，你好好抓魚。＂說完就跑的沒影了。

柳玉刀嘆氣道：＂我怎么會跟這個瘋瘋癲癲的書生碰到一起，唉?。?/p>

少頃，孟依昶便抱著一堆柴禾回來了。柳玉刀也抓到了幾條大的鯉魚，開心的就像是吃了蜜糖的小女孩。

孟依昶不由得看癡了，回過神來，便將魚開膛破肚對著湖水洗凈。接著，突然道：＂你想不想吃鯉魚鐵板燒？＂

柳玉刀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想。＂

孟依昶隨即露出一副陰謀得逞的樣子，將她的大刀拿到湖水旁清洗。柳玉刀這才反應過來，嘀咕道：＂上當了，這該死的孟依昶瘋瘋癲癲的，什么事情都能干的出來?！?/p>

孟依昶正在湖邊認真的清洗大刀，聽到她嘀咕，便問道：＂你在說什么呢？大點聲，我聽不見。＂

柳玉刀擠出一絲微笑，只是這笑容怎么看怎么古怪。笑著道：＂我在夸你真有辦法，真聰明。＂

孟依昶聽聞此言，得意道：“那是自然，你眼光真不錯?！?/p>

柳玉刀一臉古怪的點了點頭。

孟依昶將刀洗凈之后遞給了柳玉刀，又從懷中拿出來兩雙筷子遞給了柳玉刀，說道：＂這是我剛削的筷子，你先拿著，等下有用。＂說罷便將干柴堆在一起，拿出火石點著。又將兩根帶枝丫的樹枝分別插在火堆兩端，從柳玉刀手中要過刀架在枝丫上。然后往刀身上倒上一點酒，頓時刀身上飄起淡藍色的火焰。待到刀身赤紅的時候，便將魚放在了上面，不住的用筷子翻動。不多時，幾條魚便被燒的金黃發亮，看起來甚是誘人。

孟依昶夾起一條比較大的魚遞給柳玉刀，笑著道：＂吃吧，稍微有點熱，別燙著。＂柳玉刀心下一暖，便接過這條魚。

雖然無鹽，但是二人卻吃的津津有味。待到吃完魚之后，便又踏上了尋找出山的路。

翻過一座又一座大山，天色已經漸晚，晚霞照應著群山，群山仿佛羞紅了臉，天上地下一片緋紅。再次翻過幾座大山之后，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孟依昶大叫道：＂我實在是累的不行了，已經走不動了，不如就在這里歇歇吧?。? 柳玉刀見天色已晚，便同意了。

孟依昶走到山坡前躺了下來，青青的綠草柔柔軟軟讓他覺得很是舒服，便枕起手臂望著滿天群星發呆。

柳玉刀走了過來，很隨意的躺在了他的旁邊。

孟依昶：＂你能不能躺在那邊？＂

柳玉刀：＂不能。＂

孟依昶：＂為什么？＂

柳玉刀：＂我躺下來就懶得動了。＂

孟依昶苦笑，只能苦笑。緊接著便問道：＂你躺在我旁邊，就不怕我犯罪？＂

柳玉刀：＂不怕。＂

孟依昶沒好氣道：＂我怕。＂

柳玉刀疑惑道：＂你怕什么？＂

孟依昶：＂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柳玉刀：＂那又怎樣？＂

孟依昶：＂你應該想象的到。＂

柳玉刀冷冷道：＂你敢?。?/p>

孟依昶苦笑道：＂你這樣，哪個男人敢娶你?。?/p>

柳玉刀不屑道：＂我才不要嫁給你們這些臭男人。＂

孟依昶：＂你不嫁人，就是對不起月老和孟婆。＂

柳玉刀：＂這跟月老和孟婆有什么關系？＂

孟依昶：＂我給你說說他們的故事吧。＂

柳玉刀來了興趣，笑著道：＂嗯，你快說。＂

孟依昶回想了一下，緩緩道：＂傳說月老和孟婆是一對情人?。?/p>

柳玉刀疑惑道：＂情人？＂

孟依昶：＂嗯。＂

柳玉刀撇嘴道：＂他們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八個桿子打不著的關系，怎么可能會是情人？＂

孟依昶不悅道：＂別打岔，聽我說完。＂

柳玉刀聞聽此言，差點跳了起來。但是好奇心驅使，她只好乖乖躺著不動。

這世間，又有幾個女孩子是不好奇的？

孟依昶接著道：＂天界住著一個性格熱情的神仙，叫做‘愛’。冥界住著一個貌若天仙的女子叫做‘情’。那時天界和冥界還彼此仇視著。有一天愛和情在一個山中不期而遇，共同發現了兩朵含苞待放的鮮花。愛伸手采摘的時候，不小心被鮮花上的刺兒，刺破了手。善良的情看到后很是心痛，便從懷中拿出手帕為他包扎?？吹綈哿粝碌孽r血染紅了手帕，情的眼淚不禁留下。這次邂逅，讓兩個人陷入愛河。他們決定背叛天界和冥界，回到人間結為夫婦。為了阻止他們在一起，天界和冥界各自對他們進行了懲罰。愛不管走到哪里，腳下都是荊棘層生，刺的他鮮血淋漓，而情則是變得丑陋不堪。愛為了不讓情知道自己變丑的事實，便毀掉了所有鏡子。情為了讓愛不再受荊棘刺體的痛苦，便決定背著他到湖底生活。最后情還是從湖泊的倒影里看到了自己，便放下愛掩面而逃。愛苦苦追趕還是沒能追上情，便失望的回到了天庭。從此愛化身月老，將情的手帕做成無數細線，用自己的血染紅細線。這就是‘姻緣線’為天下有情人能成眷屬而努力著。情返回冥界后化身孟婆，她希望愛忘了她。用自己的眼淚熬成孟婆湯，讓一對對怨侶忘記恩怨情仇。只有當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世間最后一對怨侶也能握手言和。他們才能再次相聚。

柳玉刀感嘆道：＂他們真可憐?。?/p>

孟依昶笑著道：＂看你還敢不敢再說不嫁人的話？＂

柳玉刀不屑道：＂我又沒有有情人，我也沒有怨侶?。?/p>

孟依昶白了她一眼，接著說道：＂那你總該是人吧？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

柳玉刀嘆道：＂隨緣吧。＂

孟依昶打了個呵欠，說道：＂我困了，先睡了，你等下到那邊休息。＂說罷指著遠處的一塊草地。

柳玉刀口中答道：＂知道了。＂心下卻在想：你管本姑娘到哪里睡，你管的著嗎？

孟依昶閉上眼睛，不多時便呼吸漸深，顯然已是睡著了。柳玉刀睜著秋水般的眸子，端詳著他，口中喃喃道：＂這書生平時看起來瘋瘋癲癲，睡著了的樣子還是蠻可愛的嘛。＂忍不住伸出手去捏捏他的鼻子，復又抬起頭看著滿天星光發呆。心中卻是思緒紛飛：不知道大姐他們在金陵城中過的怎么樣？有沒有想我？大姐是不是還是一副兇巴巴的樣子？內心卻是軟的像豆腐！二姐是不是廚藝又有所精進？做好了菜等我回去。三姐是不是仍然癡迷于刀法？回去找她比試一下。四姐是不是~想起四姐不由得落下一滴晶瑩的淚珠，四姐的事情，該怎么向大姐她們交代……想著想著便迷迷糊糊睡著了。

次日清晨，當陽光破云而出灑在孟依昶臉上的時候，他已醒來。習慣性的深呼吸，昨日清晨的感覺又來了。他急忙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又是埋頭在他懷中呼呼大睡的柳玉刀。好在自己是平躺著的，柳玉刀沒法扣著他的腰，只是將手臂伏在他的雙肩。

孟依昶長呼了一口氣，暗自慶幸：還好！還好！

日出本就很美，山間的日出更是美輪美奐，孟依昶不由得看呆了。心中想到：太陽只有在日出日落的時候才能直視，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只有在她掩去一切光芒的時候，才能認真欣賞。于是，他凝視著懷中的人兒，細細的打量了起來。柳葉彎眉瓊瑤鼻，櫻桃小口一片開。只是眉頭微皺，顯然是有很多心事，不由便覺得她很是可憐。喃喃道：＂她剛強的外表，不過是掩飾內心的柔弱罷了。＂

但是他卻沒有考慮自身，他瘋癲的外表下掩飾的又是什么？是睿智與鋒芒？還是他原本就是瘋瘋癲癲的？上天給了每個人一張面具，不同的是：有的人戴在了臉上，有的人戴在了心上。

正當孟依昶望著懷中的人兒思緒紛飛的時候。柳玉刀微翹的睫毛抖了抖，張開那秋水般的眼睛，如同一汪明亮的清泉，正好迎上了孟依昶的目光?？吹矫弦狸普⑿Φ目粗约?，柳玉刀又是立即從地上跳了起來，背對著他不說話。

孟依昶微笑道：＂你醒了？＂說完才知道自己這句話很多余，柳玉刀站在他面前豈不就是最好的答案。

每個人的一生中總是要說許多多余的話。

柳玉刀小聲道：＂嗯。＂

孟依昶疑惑道：＂你為什么總是喜歡躲在別人懷里睡覺？＂

柳玉刀背對著他，不悅道：＂要你管。＂

孟依昶并沒有把心中的想法說出來，并沒有問她是不是缺乏安全感。因為他知道，別人的心事被說破后，往往會惱羞成怒。當然他也知道，女人心，海底針。一個人要是肯花時間去猜女人的心事，那么他不是呆子就是瘋子。孟依昶當然不是呆子，也自然不是瘋子。

孟依昶淡淡道：＂我們上路吧。＂

柳玉刀輕輕點了點頭。

二人沿著山路迤麗前行。孟依昶沒有心情再欣賞林間的風景了，因為風景看多了便不再是風景。如果你在深山中呆久了，看到沙漠便是風景。如果你在沙漠中呆久了，看到河流便是風景。也許你家門前那個不起眼的臭水溝子，在別人眼中也是一處不錯的風景。

孟依昶走著走著，頓覺眼前一亮，指著遠處一座山峰驚喜道：＂柳姑娘快看，遠處有座寺廟。

柳玉刀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欣喜道：＂我們加快腳步盡早趕過去。＂

孟依昶不疾不徐的走著，邊走邊感嘆道：＂西上蓮花山，迢迢見明星。素手把芙蓉，虛步躡太輕。邀我。＂念到這里戛然而止，就好像被捏住脖子的鴨。因為柳玉刀說了一句話：無恥。＂

孟依昶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好，我無恥。我只不過是想把你比喻成仙女，將要帶我去見這山上的神仙而已。＂

柳玉刀這才撲哧一樂，道：＂誰讓你凈說一些人家聽不懂的話，都說書生會酸，一點都沒錯。＂

＂人家是誰？＂孟依昶故作疑惑的問道。

＂人家就是我。＂柳玉刀伸出玉手指著自己道。

孟依昶突然笑了，笑得仿佛撿到了一個大元寶。心中暗道：這姑娘越來越有女人味了。

＂喂，你笑什么？＂柳玉刀疑惑道。

＂沒什么，只不過覺得“人家”這個詞用的不太適合你，不如換成“俺”試試。＂孟依昶一本正經的說道。

＂俺？＂柳玉刀問道。

＂嗯。＂孟依昶答道。

柳玉刀沉吟著：＂俺，誰讓你竟說一些俺……＂說著說著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跳起來大叫道：＂好你個孟依昶，竟敢取笑俺，看俺不打扁你。＂受孟依昶的影響，她居然一連說了兩個俺，不禁又羞又怒又急，大叫著：＂孟依昶，俺要殺了你。＂

孟依昶早已捧著肚子笑著往前面跑去，柳玉刀在后面追著他打。二人嬉笑打鬧，仿佛孩子一般向遠處跑去。

只不過二人都忘了“望山跑死馬”的道理。廟宇雖然肉眼可見，當二人氣喘吁吁的跑到山腳下的時候，已是天降拂曉。

青石所鑄的臺階蜿蜒曲折一眼看不到頭。山腳下有一片桃林，暮春時節桃子恰巧成熟。粉紅色的桃子壓彎了枝頭，一陣微風拂過隨著樹枝悠悠擺動，看起來甚是誘人。孟依昶剛想吟詩贊美，不料柳玉刀已將芊芊玉手伸向了桃子。孟依昶趕緊將她拉到一旁，想要訓斥她幾句又知道她吃軟不吃硬，只得柔聲道：＂柳姑娘，這片桃林顯然是有人管理。我們初到此地就拿人家桃子，于理不合，不如先到山上見過寺中的大師，你意下如何？＂

柳玉刀也沒了主意，要是孟依昶膽敢訓斥她，她就毫不猶豫的摘下桃子。此刻也只得回答道：＂嗯，聽你的。＂于是孟依昶便率先踏上石階向山上走去。柳玉刀睜著秋水般的眼睛含情脈脈的看著桃子，依依不舍的走了。

青石所鋪成的臺階顯是年月已久了，有些地方已經斷裂，有幾株小草從斷裂的石縫中探出腦袋，像是在歡迎客人的到來。石階上干凈整潔，像是有人打掃過的樣子。

待到二人來到山顛，映入眼簾的是一座規模宏偉的古寺。

孟依昶囑咐道：＂柳姑娘，等下我來與這寺中的大師交談，你盡量不要說話。＂

柳玉刀口中答道：＂知道啦。＂心中卻在暗自嘀咕：這該死的孟依昶，事真多。

孟依昶率先走進古寺，看到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正在清掃庭院，便雙手合什道：＂大師，小生孟依昶和這位柳姑娘于深山中迷了路途，想要借宿一晚，不知貴寺能否行個方便？＂

老和尚高誦一聲佛號，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施主二人想要借宿豈有不容之理。＂

孟依昶感激道：＂多謝大師。＂又見這諾大的寺廟除了這一老一少兩個和尚外，便再無其他僧人，忍不住問道：＂大師，貴寺為何如此安靜？其他人都去哪兒了？＂

老和尚嘆息了一聲道：＂敝寺建于開元年間，如今當逢亂世這古寺便也荒廢了，除了貧僧師徒二人外便再無其他人了。＂

孟依昶感嘆道：＂想當初開元盛世，我大唐威震四海，士兵百姓無不安居樂業。想不到匆匆百年，好景便有如過眼云煙。如今海內群雄并起，戰亂不斷，就連這古寺竟也荒廢了。＂

老和尚緩緩道：＂阿彌陀佛，世事不過恍若一場大夢而已。＂

孟依昶嘆息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p>

老和尚眼皮子一動，道：＂想不到施主竟也通曉佛法?。?/p>

孟依昶嘆息道：＂佛法無邊，只不過世人愚昧不能參透而已?。?/p>

老和尚道：＂施主若是遁入空門，他日定能成為一代高僧。＂復又嘆息了一聲道：＂我佛慈悲，愿佛法能夠解除這世間的苦難。＂

......

柳玉刀聽他倆說來說去，早已不耐煩了。忍不住道：＂老和尚，你那佛法那么厲害，為什么天下百姓還是流離失所？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

孟依昶聽到這些話，差點沒氣暈過去。趕緊把她拉到一旁，訓斥道：＂柳姑娘，你不是答應過我，不隨便說話的嗎？＂

誰知柳玉刀竟然反問道：＂你為什么不給那個老和尚講講月老和孟婆的故事？＂

孟依昶疑惑道：＂講這個干嗎？”

柳玉刀問道：＂和尚是不是人？＂

孟依昶答道：＂是。＂

柳玉刀又問道：＂人是不是都有七情六欲？＂

孟依昶趕緊閉嘴，因為他知道：當一個女人存心找茬的時候，最好的辦法就是閉上嘴。

柳玉刀得意道：＂你怎么不說話了？＂

孟依昶已經恨不得給她跪下了，嘆氣道：＂小姑奶奶，我錯了，你能不能饒了我？＂

柳玉刀冷哼一聲，道：＂看在你叫姑奶奶的份上，就放你一馬。＂

孟依昶苦笑，只能苦笑。緊接著，老和尚便領著二人去了寮房，寺廟里雖然只有兩個和尚，房間倒也打掃的干凈整潔。和尚本來就比較愛干凈，一身灰塵的道士倒是經常見到，可誰見過一身灰塵的和尚？老和尚找來兩身衣服，對二人說道：＂這都是昔年寺廟鼎盛時期，一些香客遺留下來的。想來，這衣服比老衲的年紀都大。＂

柳玉刀眼睛一亮，道：＂這豈不就是古董，穿一身古董在身上也挺不錯的。＂說罷接過衣服。

孟依昶拿起另一身衣服，轉身走向隔壁房間。

待到二人沐浴更衣之后，小和尚敲門道：＂兩位施主，師傅已經準備好齋飯，請兩位到齋堂用飯。＂

孟依昶和柳玉刀同時走出房門，孟依昶穿一身灰色長袍還和原來一個模樣。柳玉刀穿一身粉色羅裙，挽起了玄宗時期流行的“雙環望髻”發型，顯得楚楚動人。

孟依昶疑惑道：＂你怎么會挽這種發型？＂

柳玉刀得意道：＂跟我六姐學的，她精通古今各種發型。怎么樣？好看不？＂

孟依昶昧著良心說道：＂不好看。＂

柳玉刀笑著道：＂我知道你嘴上說不好看，心里早就想著：這姑娘怎么這么漂亮，這么美。＂

有哪個女孩不愛美？又有哪個女孩不愛自我陶醉？外表再是堅強豪爽的女孩子，也希望自己擁有美麗容顏。

孟依昶撇嘴道：＂你這么說，是不是不想讓我吃東西？好等下自己多吃點？＂

柳玉刀疑惑道：＂為什么這么說？＂

孟依昶搖頭晃腦的說道：＂常言道“秀色可餐”你想讓我多看你兩眼，等下就可以少吃點飯。＂

柳玉刀聞聽此言，笑得花枝招展，揮舞著手臂說道：＂書呆子，想的就是和別人不一樣。＂

小和尚在旁邊看的一愣一愣的，喃喃道：＂這兩位施主怎么說話如此古怪？師傅常說：山下的女人是老虎。老虎原來長的這么好看。＂

不多時二人在小和尚的帶領下，來到齋堂。待到用罷齋飯之后，孟依昶微笑道：＂勞煩大師告知在下如何走出這片大山，我二人明日就要離開貴寺。＂

老和尚從懷中拿出一張紙，緩緩道：＂阿彌陀佛，老衲已為二位施主畫好了附近的地形圖。二位只要沿著圖上標記的地方走，不出半日便可出山。＂

孟依昶感激的接過地圖，二人謝過老和尚之后，便各自回房休息。

翌日清晨，二人用罷早飯，帶上地圖，便又再次踏上了山路。依照著地圖，日出中天的時候便已走出深山，眼前視野一亮，廣闊的平原映入眼簾。

孟依昶突然問道：＂對了，柳姑娘。你不是說有追兵的嗎？怎么一路上一個都沒見到？＂

柳玉刀淡淡道：＂早就被我落下了，絮刀門的輕功身法豈是那么容易就被追蹤到的。＂

經過數日的相處，二人的感情在不知不覺間逐漸加深。孟依昶提議道：＂柳姑娘，我們不如結為異姓兄妹，你意下如何？＂

柳玉刀開心道：＂好啊。＂

于是二人便搓土為爐，點草為香，跪于地上。孟依昶微笑道：＂等下跟我一起念。＂

柳玉刀輕輕點了點頭道：＂嗯。＂

孟依昶、柳玉刀：＂皇天厚土在上，吾孟依昶（柳玉刀），今日結為異姓兄妹，從此肝膽相照，榮辱與共，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如違此誓，天誅地滅。＂

＂對了，玉刀，你今年多大？＂

＂十七，你呢？＂

＂二十，看來你得喊我一聲哥哥了。＂

＂哥哥。＂

＂妹妹。＂

二人相視一笑，互相攙扶起對方。

孟依昶笑著道：＂玉刀，當哥哥的，可得說你一句：以后不要隨便躲在別人懷里睡覺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哥哥一樣。＂

柳玉刀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道：＂知道啦，哥。你以為我喜歡這樣??？第一次是因為我喝醉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喝醉。其實那天早上我早就醒了，故意躲在你懷中看看你的為人。＂

孟依昶苦笑道：＂你那天早上，可把哥哥害慘了。＂

柳玉刀得意道：＂有了第一次的證明，第二次我難道還能不放心？躲在你懷里睡覺，總比枕著青草舒服。＂

孟依昶又是苦笑，心想：女孩子的想法總是那么精靈古怪。不過心中有甚是寬慰：妹妹總算像個正常女孩子一樣了，有了她這個年齡應有的活潑，不再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了。想到這兒，不由得舒心一笑。

誰說男女之間就不能擁有純潔的友誼？孟依昶和柳玉刀的友誼就是天底下最純潔的友誼。有如天山上的皚皚白雪，有如月光下的顆顆露珠，那么的純潔無暇，那么的晶瑩剔透。只要擁有一顆純潔的心，就會擁有純潔的友誼。

孟依昶感嘆道：＂ 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 ”

雖然這里不是水國，此時也沒有月亮，但是他們卻像是詩的后兩句說的那樣：離別從今天就開始了，離別后的夢也杳無蹤跡，就像是迢迢關塞那樣遙不可及。

柳玉刀似是聽出了他所念詩中的離別之意，竟然沒有說他無恥。只是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幽幽的說了一句：＂就會酸。＂說到酸字的時候，鼻子一酸淚水已然滑落臉頰。

孟依昶伸出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珠，卻是越拭越多。只好將她攬入懷中，任由她的淚水打濕胸膛。

柳玉刀是一個堅強的女孩子，但那只是對外人而言。對她來說，孟依昶已不是外人，是她的哥哥，是她的親人。在親人的面前，她已不需要掩飾那顆柔弱的內心。

孟依昶撫摸著她的頭，柔聲道：＂傻丫頭，不要再哭了，我們就在此處分別吧。＂

柳玉刀淚眼朦朧的說道：＂哥哥，此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你會忘記我這個妹妹嗎？我這么壞，這么兇，還經常欺負你，惹你生氣，你一定會很快就忘了我的?！?/p>

孟依昶微笑著柔聲道：＂哥哥怎么可能忘了你，哥哥只有你一個妹妹。＂孟依昶只有用笑容來掩飾離別的痛苦，他不能哭，他知道哭只能徒增離別的痛苦，只能讓妹妹更加傷心。他從很久以前就不會哭了，有人說他鐵石心腸，有人說他沒有心，有人罵他是禽獸?？墒钦l知道，他的笑有時就是哭，他為了別人不那么痛苦，他就只有用笑來代替哭。在親人面前仍然需要掩飾，本就是最大的痛苦。

柳玉刀把頭埋在他的胸膛，感受著最后的溫暖。然后擦干眼淚，柔聲道：＂哥哥，以后如果游歷到金陵，一定要記得來找我。＂

孟依昶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后轉身瀟灑的走了。他怕再耽擱一會，哪怕一秒，就會忍不住落淚。

本書首發來自17K小說網，第一時間看正版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