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當鋪晤面

周云飛瞧見那人頭戴綸巾，衣著富貴，大肚翩翩，儼然一個富家翁模樣，但是兩眼炯炯有神，兩只眉毛末端上揚，不怒自威。

“好一個人中豪杰！”周云飛在心中感嘆。

“阿彌陀佛，貧僧玄覺，不知檀越如何稱呼？”周云飛雙手合十，客氣的問道。

“呵呵，這個，不好說……”那人瞇著一雙眼，樂呵呵的說道。

涂老掌柜環視當鋪內部，將司柜叫了過來，小聲道：“今天不做生意了，收拾收拾關門?！?/p>

“啊，掌柜的，這天色還早??！”司柜不明所以，小聲的嘟囔著。

涂老掌柜見司柜不聽話，一個巴掌拍了上去，斥責道：“你是掌柜，還是我是掌柜？你說了算，還是我說了算？不想做了是不是！”

司柜的臉上莫名其妙吃了老掌柜的一巴掌，火辣辣的疼痛，心里委屈，一股怒火“噌”的冒上心頭，反口回擊道：“當鋪的買賣一天不如一天，早晚得關門，到時候一樣沒得做！”

涂老掌柜氣急，剛要開口斥罵司柜，卻被身旁的富家翁一把攔住，勸道：“涂掌柜，和氣生財，對待伙計更是得客氣。我說這位老弟，你們掌柜的平時待你如何？”富家翁轉而問向司柜。

司柜低下頭，說道：“涂老掌柜對待伙計和氣仁義，逢年過節的紅包封的滿滿的，那是古海城里出了名的?！?/p>

富家翁聽了之后笑道：“就是的呀，我說老弟，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不能因為涂掌柜待人和善，你就不聽話，這是在欺負他！你是伙計，就得聽話干活，你說是不是？”

司柜聽后搖著頭道：“我是伙計當然要干活，可是要是當鋪倒了，我找誰哭去！”

富家翁見司柜還是一個腦筋，聽不進勸去，換個說法，道：“你也說了涂掌柜為人仁義，要是當鋪真的倒了，他還能不管你們？你說，是不是？”這時他的語氣有輕有重，道理三分，周云飛在一旁聽得不斷點頭。

司柜這才沒有話說，轉過頭來，對老掌柜道歉道：“掌柜的，我錯了，以后什么都聽您的！”

涂老掌柜見司柜認錯，心里火氣兒消了一些，道：“哼！不被你氣死就不錯了！”

富家翁見到老掌柜這幅生氣模樣，又開口勸解道：“掌柜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然伙計已經認錯了，當東家的不妨大度些，將這一頁翻過去，既往不咎，不是更好？”

涂掌柜見富家翁發話，忙不迭說道：“那是，那是，這事兒就這樣吧，要是還敢有下次，你也不用白話兒，直接回家！玄覺大師，咱們里面請！”涂掌柜走在前，將兩人引進內屋。

等到三人坐定，周云飛問道富家翁：“剛才檀越不能告知名諱，怕是有難言之隱吧！”

富家翁聽到這話兒，站起身來，躬身一拜，緩緩道：“玄覺大師高德，將療傷圣藥銀絲菇出售給義軍，救活了無數受傷的士兵，更是救萬民于水火，在下郭子興，替千千萬萬的窮苦百姓謝過大師！”

“??！快快請起！”周云飛趕緊扶起眼前的這位郭子興，繼續道：“貧僧只是賺些錢財，哪里談得上拯救天下的百姓，郭檀越言重了！”

郭子興彎著身子硬是不肯起身，恭聲道：“大師雖是無心之舉，卻使得百姓受益，這便是大功德，大師若是不受子興一拜，子興便長躬不起！”

周云飛聽罷，只好坐在椅子上，實實的受了郭子興的三拜。

旁邊的涂老掌柜拍手稱贊道：“一個功德無量，一個有情有義，兩位俱是英豪！”

三人哈哈大笑，一時間內屋里氣氛甚佳。

周云飛對郭子興問道：“早已聞言以郭檀越為首的紅巾軍占領了濠州城，蒙古人四次三番的攻打，皆是無功而返，真是令人痛快！我玄覺雖是出家人，當以茶代酒，敬郭檀越一杯！”說完周云飛將面前的茶水一飲而盡。

“玄覺大師豪爽，來，痛飲此杯！”郭子興也是將杯中之茶飲得干干凈凈，然而他將被子放下，神色黯淡。

周云飛看出郭子興內有心事，出言道：“何事令郭檀越憂慮？”

“哎，一言難盡??！”郭子興長嘆一口氣，緩緩地道出了他的心思。

“我本是定遠城的一個小財主，雖然不是大富大貴，卻也家田萬畝，生活無憂。誰想那蒙古官僚敲詐勒索，整天鬧個不停，喂了銀兩又要賦稅，沒完沒了！我心里氣憤不過，便加入了當地的白蓮會。那白蓮會里說的好，適逢天下大亂，佛祖將要降下彌勒佛，拯救百姓。我便暗中積蓄財產，結交好友，想要等到那一天殺了那些個狗官！”

“后來，韓山童、劉福通在黃陵岡起事，說石人一只眼，挑動黃河天下反，成立了紅巾軍。我一看機會來了，在自家的院子里擺酒殺牛，與我那些個江湖朋友一起揭竿而起。趁著黑夜，打進濠州城，殺了州官，把濠州城給占領了。一起帶頭的是我和四個好友，我們五人各自稱元帥?！?/p>

“后來蒙古人派出大將徹里不花帶著幾萬兵馬圍攻濠州城?？尚δ莻€大將徹里不花是個繡花枕頭，害怕紅巾軍的名頭，不敢攻城，在老遠的地方扎下營壘，相互對峙。在這期間卻不斷的派士兵在城外捉拿一些普通百姓，當做捉拿的紅巾軍俘虜向上級冒功請賞。城外的老百姓遭到蒙古士兵的迫害，流離失所，家破人亡，妻離子散，過不了好日子，紛紛逃到濠州城來投奔我，這樣濠州城的紅巾軍的隊伍越來越大，蒙古人更是攻不下來?！?/p>

“按說到了這個時候，義軍當一鼓作氣，穩扎穩打，再拿下幾個大城池，可是我那四個好友，一得勢就變了嘴臉，與從前那些欺壓百姓的蒙古官僚一模一樣，欺男霸女，為非作歹，現在我是想管也管不了！哎！”

聽完郭子興的一番敘述，涂老掌柜與周云飛長吁短嘆。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尋常百姓有瑣碎的苦楚，高高在上的權貴也有自己的難處。

俗話說，人生不如意十之七八，可與人言不足二三，正是這個道理。

周云飛不知如何開解，三人沉默起來。

郭子興見氣氛變冷，抖擻精神，開口道：“玄覺大師，剛才涂老掌柜與司柜伙計的一番爭論，我去勸解，是不是覺得我特能多管閑事？”

周云飛連忙擺手，急道：“哪能！哪能！”

郭子興笑道：“以前我在定遠的時候，常常去做中人、保人，有時候佃戶家里的婆媳吵嘴，還是我去說和的！哈哈哈！自從起事以后，可再也沒有那么多閑工夫了，剛才費了一番嘴舌，總算勸和成功，看來我還是寶刀未老??！”

周云飛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紅巾軍的大帥，掌握數萬人生死的諸侯，也有如此平凡和善的一面。

郭子興又道：“玄覺大師，不知貴寺的銀絲菇可是還有存貨？我這一趟前來，正是想要加大交易的數量！”

涂掌柜在一旁附和道：“是啊，大師，這事兒我也做不了主！剛一進門，尋思上山找你，可巧了，你正好在當鋪！”

經過數月的摸索，周云飛對于銀絲菇的產量情況一清二楚，他開口道：“銀絲菇的產量可以再提升一些，提升到每月三百五十株沒有問題，不知郭檀越可否滿意？”

“這么多！”郭子興從椅子上彈起，急道：“這么多，好是好，可是銀錢方面？”他看向周云飛，將話兒生生的吞了回去，“銀錢方面沒有問題！”

周云飛沉思一會兒，他知道郭子興這個神情，定是銀兩不足。

最近海瀾寺的建設基本完成，只剩下幾個殿閣沒有建造，對于銀兩的需求不再向以前那么迫切，更何況還有工匠坊每月的進項，銀絲菇本身的繁殖花費成本也不是太高。

周云飛笑道：“紅巾軍為起義軍，抵抗蒙古人的暴政，我玄覺和尚代表海瀾寺也要出一把子力氣！每株銀絲菇降下二十兩，而這降下來的每月總共七千兩銀子，當做海瀾寺的勞軍費用，這樣可好？”

“大師高義，子興再次替百姓謝過大師！”郭子興又要鞠躬行禮，這次被周云飛攔住，笑道：“郭檀越這么太見外了！不可！不可！”

郭子興的胳膊被周云飛握住，動彈不得半分，大為吃驚，他沒想到周云飛的功夫高深莫測，心里更加敬佩周云飛三分。

涂掌柜見兩人談妥，笑道：“痛快！痛快！老夫請客，咱們去喝酒！”

周云飛與郭子興兩人哈哈大笑，令涂老掌柜疑惑不解。

周云飛解釋道：“我倆一個是和尚，不能飲酒，一個蒙古人日思夜想要捉拿的欽犯，不敢飲酒，老掌柜的這個提議當真的糊涂！”

“對！對！對！是老夫的不對！賠罪！賠罪！”涂老掌柜賠禮道，眼前的兩個人都是他的大金主，人身安危萬萬不能開玩笑。

“如此，子興便要與大師分別了！”郭子興惋惜道。

“青山不敢，綠水長流！郭檀越保重！”周云飛抱拳道。

“珍重！”說完，郭子興轉身而去，混跡人群不見蹤跡。

周云飛嘆道：“人中豪杰！”

涂老掌柜笑道：“大師，你別羨慕旁人，你也已經是江湖人士崇拜的對象了！”

周云飛奇道：“怎會如此？”

涂老掌柜開口吟一句詩詞：“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玄覺周。哈哈哈，大師的名頭早已傳遍四海，人人皆知！”

“哈哈哈，生不用封萬戶侯，但愿一識玄覺周。貧僧去也！”涂老掌柜話剛一說完，周云飛揚起寬大的衣袖，飄然而去，只留下一個背影，以及夕陽下的長長倒影。

殘陽如血，一個和尚，一件僧袍，又要留下多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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