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問（上）

蕭易臉色怪異地一鋤頭一鋤頭挖地，他脫了鞋子，這山頂上依舊在落雪，只是雪花在差不多落到地上的時候就會消解，地面有些濕潤，甚至透出淡淡的暖意，少年赤著腳踩在土地里，不斷揮舞鋤頭。

時不時遠處的蕭風會一招手，然后就會從蕭易上方出現細小的水滴，落入地上，蕭易伸手拔出一棵小草，驚異地發現這小草竟是真實之物。

“你竟拔了我的‘籬葉’！”不遠處正與韓雪說著什么的中年人突然彈跳而起，下一刻蕭易就感到身周刮起狂風，手里的“小草”已經脫手，中年人蹲在他身邊，寶貝萬分地將那“小草”重新放入地上，同時雙手間有靈氣翻涌，很快那小草就重新成長起來。

中年人辦完此事，站起身，拍了拍蕭易的肩膀，他的手上有泥土，此時全部蹭到了蕭易黑衣上，男人嚴肅地道：“你可自松土，只是老夫的‘籬葉’跟瓜子，萬萬不得動！知道了么？”

蕭易茫然點頭。

化作中年人樣子的蕭風“嗯”了一聲，指了指地上一個很大的綠瓜：“等會你松完土，便把那西瓜也摘下來，半年多不見，為師請你吃個瓜?！?/p>

說完，蕭風拍了拍手，他手上濕潤的泥土頓時瞬間干硬，被他這一拍全部拍碎，落到地上。

男人走回到剛才的地方，那里正燒起一堆柴火，柴火上用木架架起了一個鐵鍋，鐵鍋內。。。放著一個茶壺。

韓雪身邊放著大量的茶葉，那些茶葉明顯是剛剛拔出，女子哭笑不得地幫蕭風生著火，時不時看一眼正在勞作的蕭易。

蘇漓則是拿著幾個杯子呆呆坐在那里，看向蕭風的目光中有畏懼，有好奇。

良久之后，蕭易臉色鐵青地拖著鋤頭走過來，蕭風輕輕綴著茶，韓雪也拿著茶杯，蘇漓的茶杯被她放到了地上，很明顯小丫頭不喜歡這又苦又澀的東西。

少年一只手托著西瓜，一手將鋤頭隨便丟到地上，走到鐵鍋邊坐下，皺起眉緊緊盯著蕭風。

蕭風臉色不變，待得杯中那口茶喝完，男人對著蕭易伸出手：“松完土了？很好，西瓜拿來，為師給你切?！?/p>

“不用了?！笔捯桌渎暤?，手中有劍氣迸發，頓時那西瓜上有寒芒閃爍，從中心被分成四份，蕭易先是遞了一塊給蘇漓，隨后是韓雪，待得要給蕭風的時候，少年冷笑一聲，雙手伸出：

“師傅想要哪一塊，自己選?！?/p>

蕭風笑了笑，隨意拿走了少年左手上的那一塊，卻沒有吃，置放到身邊：“你好像有些意見?！?/p>

“老四不敢?！笔捯桌湫Γ骸爸皇菐煾翟醯赝蝗痪拖矚g上這田園之事來，原本老四還有一腹的問題想要問師傅呢?！?/p>

“你但問便是?！笔掞L拿起一邊的茶壺，給自己滿上了一杯。

蕭易正待說話，卻見蕭風目光一閃，中年人原本是清淡不已的神色，此時卻是大變，緊緊盯著蕭易腰間的葫蘆，雙眼中瞳孔收縮又擴散。

蕭易見他臉色有異，嘴邊的話不禁停住，詫異地看向蕭風。

良久之后，男人收回目光，伸手對著韓雪一招：“小雪兒，今日便到此為止吧，我們師徒，有些事情要談?！?/p>

韓雪一愣，她知道蕭風這是下逐客令了，這個人對于別人一直都是溫和的，不過他說的話大多都不容置疑，你看蕭易剛才滿腹火氣卻還是跑去鋤地就知道了，此時他說出了讓自己走的話。

女子默然點頭，正要放下手中的西瓜，卻不料蕭風又一揮手：“這瓜你便拿去吧，老四給你的?！?/p>

韓雪有些哭笑不得，只是修為高超之人的脾氣大多有些怪異，她也在這第十山陪伴蕭風不斷時日了，明白蕭風的脾氣，當下也是拿起了那塊西瓜，身體上白霧翻涌，很快消失在原地。

蕭風又看了一眼蘇漓，小丫頭一陣緊張，只是她與蕭易隔著鐵鍋，正抱著西瓜吃得不亦樂乎，被蕭風這一眼看去，女孩放下西瓜，后退了些許。

蕭風的臉色溫和下來，伸手對著蘇漓一點，小丫頭頓時僵在原地，好像被什么力量封印住。

做完這一切后，蕭風看向蕭易，啞聲道：“你這趟下山，遇到了什么事，可與我說一說?！?/p>

男人眼里有灰暗不明的光，只是目光一直落在蕭易腰間的葫蘆上，仿佛怎樣都不肯移開了。

蕭易滿心的疑惑，只是蕭風修為太高，已經到達了言出法隨的境界，他說的話自然有法在內，當下也只能將這一路的見聞娓娓道來，從在邯陽山脈與飛羽宗弟子的斗法，一直講道仙比結束后前往萬劍門，見到了第六劍山上的幾道劍意。

蕭易講了許久，這半年多的遭遇雖然不多，但也絕對不少，然而蕭風的臉色一直沉寂，只是在說道小世界內東域開放，卻是開出了一座龍域的時候，中年人的目光閃爍了一下。

及得說到那鬼族血月出現，白環出手的時候，蕭易發現男人的瞳孔前所未有地收縮起來，四周甚至翻起了空間的扭曲，如同有狂風暴雨將至，但很快那些異象就停止，男人的眼眸幽深下來，無盡心事都被掩埋。

待得蕭易說完，他本人都已經口干舌燥，蕭風嘆息了一聲：

“那滴龍血，可否讓我看一看？”

蕭易一愣，然而不等他做出反應，腰間的葫蘆已經劇烈顫抖起來，隨后有一個玉瓶從中跳出，落入蕭風手中。

男人握著那個玉瓶，雙手都顫抖，嘴巴一張一合，好像想說些什么，他將玉瓶捧到自己臉頰邊，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的臉色驟然慘白下來，呆呆看著手中的玉瓶，突而喃喃出聲，聲音嘶啞無比，帶著萬分的疲倦與癡纏：

“師傅。。?！?/p>

那一聲呼喚讓蕭易心底一顫，他從未見過這樣子的蕭風，如今的蕭風變化了自己的容貌，年輕了很多，就連舉止都變得讓蕭易認不出來，然而這一刻蕭風眼中透出了一股深深的死氣與孤寂。

他一直以為蕭風是冷靜的，是殘酷的，是即使看著天下人在自己面前被火燒燎哀號都會無動于衷的人，他心里只裝著仇恨，只裝著自己的理想，然而這一刻他變得如此脆弱，好像在這玉瓶面前，他就是一個孩子。

就如同蕭易每次午夜夢回，想到那個在夢中抱著自己逃亡的柔軟懷抱，聽到那詛咒自己的哭聲，總有一些悵然若失的感覺，好像這個世界要將他吞沒，而他在掙扎。

但只要那個聲音再說出一句話，他的掙扎就碎若琉璃。

四周天地都靜寂，蕭風捧著那個玉瓶，臉色陶醉，而蕭易默默看著他，恍惚間好像有個白衣女子的身影隱約間出現，俯下身將蕭風緊緊抱住，女子的臉蒙上一層云霧。

蕭易猶豫了一下，終是低聲道：“師祖。。。她有一句話想要我轉告給師傅你?！?/p>

蕭風驀然抬起頭，蕭易驚得向后仰退半分，他看到蕭風的眼，那雙眼剛才是緊閉的，仿佛陶醉于那玉瓶的氣息，然而此刻它睜開了，眼內是赤紅的火，那火里面燃燒著渴望與。。。不甘！

“她。。。說什么？”蕭風啞聲道。

蕭易呼吸急促起來，被那雙眼睛看著，蕭易感覺自己體內有一股魔性在燃燒，仿佛要將胸腹都沖破，他咬了咬牙，低聲道：

“她說。。。她說。。。。，一醉萬年，終須酒醒，獨劍門的道，白環放下了！”

少年這一語說出，四周頓時刮起狂風！

四周的空間崩碎，天空上響起雷鳴，陰沉得好似要下壓下來，蕭風眼中的火更烈，整個小世界都搖晃起來！

遠處的太極峰上，張淵原本正打坐在太極大殿之中，氣息悠長，隱隱有沖破分神的跡象，他突然也睜開了眼！

黑暗的大殿之中，那雙眼亮起了光！那光異常尖銳，***起身，轉身面對大殿中的黑暗，面對的方向正是第十山的方向，久久不語。

“放下了。。。放下？”蕭風低低笑了起來，他的臉色蒼白，有寒意從他眼中滲出，他的目光凌厲，仿佛要擇人而噬，蕭易都承受不了這目光，不敢與他直視下去。

“一醉萬年。。。一醉萬年？”蕭風輕輕撫摸手中的玉瓶，他的臉不斷變幻，時而年輕，時而蒼老，只有那道目光，一直閃耀著可怖的光：“師傅啊。。?！?/p>

***起身，抬頭望天，目光仿佛穿透了云霧，超越萬千時光，望到了萬年前，與那個白衣的女子對視。

“這就是你的答案么?！笔掞L輕聲道：“你的答案，就是要將我們這萬年的努力，全部化為泡影么？放下？哼哼，放下。。?！?/p>

蕭風突然伸出手，指著天穹！

“我，為什么要放下！我蕭風的道！我為什么要放下！我們付出了這么多，走過了這么多年的時光，拼憑什么讓我們放下！”

“師傅?。?！這已經不是萬年前的五重天了！不是了?。?！”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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